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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他就再也離不開孤的身邊了。”
目光灼灼,蕭繁黑白分明的雙眸專注地看着沈沐;略一沉吟後,他再次開口道,“亞父覺得如何?”
隐隐覺出不對勁,以田婆婆的身體狀況,怎麽可能從蕭繁身邊逃開;沈沐覺得蕭繁話中有話,眼神游離一瞬,“就算陛下執意要留阿婆在京城,也大可不必這樣興師動衆。”
莫說在後宮修建府宅,蕭繁光是讓老人住進後宮,就不知會受到多少非議。
“可亞父曾同孤說,”蕭繁炙熱如火的視線緊緊黏在沈沐身上,讓人無處閃躲,“只要能将惦念之人留在身邊,不擇手段也是一種方式。”
屋內空氣有一瞬的凝固,長袖下的指尖微微蜷縮,沈沐垂眸看着蕭繁手背上的青筋,沉默片刻,輕聲道,
“若一個人執意想走,陛下能困住他的人,能困住他的心嗎。”
“更何況,後宮是陛下嫔妃日後要住的地方;再修一座府宅實在太過荒謬,百官不會同意的。”
情況雖不同,但沈沐大約能諒解田婆婆的難處。
蕭繁同她畢竟不是血親,哪怕小時候再勝似親人,十年未見,突然就被人連說帶勸地帶來京城,還要住在另一個不認識的男人家裏,如何都難以适應吧。
就好比他一樣,就算知道蕭繁對他沒了殺心,單單為了這個理由便要沈沐一輩子困在京城、時刻身陷政權的爾虞我詐,他也同樣不願意。
何況他是攝政王,蕭繁是皇帝,兩人在權力天平上只能對立相望,外界的任何風吹草動,都能輕易打破本就微妙的平衡。
蕭繁皺眉,出聲反駁,“孤才是一國之君,餘下區區臣子的話,有在意的必要嗎。”
區區臣子。
雙眸一黯,沈沐不自覺便朝窗外望去,恰好瞧見幾名下人端着飯菜往前廳走,來到門前推開門,請蕭繁去正廳用飯。
田婆婆一早便在正廳等着了,老人此時換了件鑲着金絲邊的新衣裳,從款式模樣來看,應該是蕭繁送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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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輩子沒穿過這樣貴重的衣服,老人嘴角噙着笑,有些期待、又有些羞澀地問阿青這衣裳合不合身。
在屋內一衆人的誇贊中,沈沐擰着眉心在蕭繁身邊坐下;看着試過毒的菜肴一道道被端上來,心裏總覺着這衣服華麗的有些浮誇了。
皇/權/制/度/下,很多服飾與待遇并不是光有錢財便能享受的;蕭繁帶來的這些衣物,根本不是尋常生意人家能穿的。
“......當時老婆子第一反應還以為沈先生是騙子,”說起第一次見面,田婆婆總有些抱歉,“不夠後來一想,那簪子是幾十文錢買的,沈先生不偷不搶,還特意從京城趕來和我講道理,怎麽會是壞人呢。”
“子念一路奔波辛苦了,”右手邊的蕭繁淡淡應了一聲,看了眼最靠邊的花糕,“能不能幫我夾一下那邊的花糕。”
“啊,好。”
一時沒反應過來,沈沐下意識地用自己的筷子為蕭繁夾了塊花糕,放進他碗裏時才猛然發覺,他竟忘了用公筷。
淡粉色花糕靜靜躺在蕭繁瓷白色的碗底,沈沐指尖一頓有些為難,不知是該夾走,還是直接命人換副碗筷。
旁邊的人卻渾然不知似的,夾起糕點就直接往嘴裏送;見沈沐一直瞧他,還有些不解地扭頭看過來,輕聲問,“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沈沐搖搖頭,眼睜睜地看着蕭繁竟然用他的筷子,夾了塊肉放進自己碗裏,“子念多吃點,這兩日看着瘦了。”
從前同朋友出去吃飯時,哪有用公筷的道理;可沈沐看着自己碗裏那塊肥瘦相間的牛肉,滿腦子都是“這上面沾了蕭繁的口水。”
如果直接吃下去,那他和蕭繁豈不是間接......
“過兩日的花朝節,小繁和沈先生打算怎麽慶祝呢?”
花朝節為紀念百花生日,民間和宮裏都會有不一樣的慶賀方式,大多以游春撲蝶、制作花糕、游逛廟會以及打馬球為主。
正想開口同阿婆解釋,靖谙便出現在老人視覺盲區的石柱後面,懷中捧着一疊奏折,朝蕭繁略一欠身。
蕭繁起身去了卧房,沈沐在飯桌上陪田婆婆聊了一會兒,想起祠堂牌位的事還沒同蕭繁交代清楚;将老人送回房中後,找個借口便想脫身離開。
“沈先生快去忙,不用管我。”
白發老人笑着目送沈沐離開,等消瘦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視線裏時,老人垂眸擡起袖子,眯起眼睛,費力地看着袖口內側縫繡的祥龍圖案,眨了眨渾濁的雙眼,若有所思。
本以為蕭繁還在屋內批閱奏折,結果推門便見着青年歪在屋內軟椅上,一手撐着擺滿奏折的方形小桌,腦袋枕在虛虛握起的左拳,此時正閉眼小憩。
天氣還未回暖,這處卧房又沒有太陽直射,沈沐怕蕭繁睡着了再受涼生病,從櫃子裏抱出一塊薄毯來到蕭繁身邊,小心給人蓋上。
青年呼吸平緩悠長,往日習慣性皺起的眉眼舒展;沈沐側過身子,小心翼翼将毯子搭在蕭繁肩膀上,聽着他沉穩的呼吸,拽着毯子的左手從他腦袋和肩膀間的縫隙穿過。
撐着腦袋的拳頭突然一松,青年身體沒了支力點,便要向往下倒。
長睫一顫,沈沐本能地翻轉掌心,穩穩托住蕭繁下巴,身體略微前傾,輕柔出聲,“陛下,醒一醒。”
熟睡的青年并沒醒來,一側臉頰無意識在沈沐掌心中蹭了蹭,睡夢中沉沉應了一聲。
不得不承認,蕭繁實在是生了一張讓人無法讨厭的臉;自沈沐俯視的角度看去,青年五官眉眼筆挺深邃,在軒窗透過的柔柔日光下,整個人白的仿佛都在發光。
突然不忍心将他喊醒。
餘光瞥見桌上攤開的奏折,沈沐好奇地低頭認真看了一眼,發現是一位宮中大臣上奏的,主要寫了兩件事。
一是為防外戚勢力過盛,攝政王與楚娉婷的婚事不能采納。
二是為鞏固皇/權/專/制,蕭繁也是時候考慮結婚生子和傳宗接代的事情了。
傳宗接代......
感嘆着舊社會的思想落後,沈沐忽地就不想撐着手上沉甸甸的腦袋了;沉默片刻,他極小聲地低喃一句,“蕭繁,你腦袋好沉。”
“......我能聽見。”
“......”
青年長睫忽地一顫,帶了些鼻音的啞聲悶悶響起;當場被抓包的沈沐長睫輕顫,指尖一動便想将手抽回來。
“亞父若是習慣了,私下裏也可以這樣叫。”
蕭繁緩緩閉上眼,神情有些疲倦地扣着沈沐的腕子,腦袋調整到另一個舒服的姿勢,口中低喃着,
“困,想再睡一會兒。”
沙啞而富有顆粒感的聲音如小錘般,一下下輕輕敲擊着沈沐耳鼓;蕭繁應當是真的沒睡醒,說話時,語調裏還有一絲很淡的撒嬌和依賴的味道。
同吃飯前語氣兇巴巴的青年,仿佛不是同一個人。
蕭繁右手覆在他的左手手背上,相當于受力的不再是沈沐;于是沈沐略微動了下身子,擡眸朝窗外望去,兩人一站一坐的默默無言。
此時正好過了陽光最毒辣的最正午,赤紅色的暖陽斜斜照耀大地,在人間萬物灑下點點亮光,光是遠遠看着便讓人心頭一暖。
趁蕭繁休息這會兒,沈沐便忍不住開始想,楚娉婷的事該如何解決。
身為撫遠大将軍楚安唯一的女兒,楚娉婷的兄長——楚璞瑜自小也在馬背上長大,一家人骁勇善戰,這些年為朝廷立下不少汗馬功勞,是個動不了也罵不得的主。
不過楚家唯一的弱點,就在楚璞瑜的貪財。
楚璞瑜的貪財不是克扣軍饷,而是走私軍火,通過将大齊落後的武器私自賣給別的小國,從而獲得利益。
楚家想借着婚約和他合作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沈沐是軍火庫的掌管者;兩方合作一個圖財一個圖權,堪稱完美。
沈沐看向窗外。
後院裏的花近來長得很好,各式各樣百花鬥豔的十分好看,只是難為了王伯,總要大下午的頭頂烈日,背着笨重的工具去花園裏除草剪花。
蕭繁突然動了動,毯子自肩頭滑落,他滿意地長嘆一聲,擡眸看了沈沐一眼,“亞父在想什麽?”
将有些發酸的手臂抽出來,沈沐看了眼蕭繁睡亂了的發型,指了指自己鬓角,然後在他旁邊坐下,無所謂地笑了笑,“臣在想過兩日宮裏要舉辦的打馬球比賽。”
打馬球是大齊百姓最喜愛的運動之一;逢年過節時,家裏稍微有點條件的,都會舉家外出去附近的馬場,哪怕是和陌生人,都能同痛痛快快地玩一場。
原身極擅馬術,常年在比賽中拔得頭籌,沈沐這回怕是難找借口推脫。
蕭繁雙眸一沉,頂着不那麽利落的發型,低聲開口,“亞父是上午去見了楚娉婷,才突然想起打馬球的?”
“臣上午去找她談了樁交易,也推掉了這門親事。”
皇家馬場自然處處都是國君人手,蕭繁知道他與沈娉婷見面根本不奇怪;只是見蕭繁并不忌諱此事,沈沐倒是松了口氣,索性将話拿到臺面上明說,“陛下上午召見楚璞瑜,不也是為了阻攔這門婚事麽。”
略一沉吟,蕭繁直接了當道,“孤不喜歡亞父同楚家有任何牽連。”
“臣更不願意,”沈沐無奈一笑,再次指了指自己右邊鬓角的位置,提醒出聲,“陛下,您的發鬓有些亂了。”
“孤看不到,亞父幫孤理一下好了,”青年直接側過些身子湊過來,語氣不兇也不算和善,“但凡別有用心的人,孤都不會放過。”
兩人不約而同地選擇結束這個話題,沈沐一個不曾給自己束過發的人,有些笨拙地擡手将蕭繁的頭發攏好,指尖不時擦過蕭繁右耳耳畔。
他輕聲将祠堂牌位的工程進度,同蕭繁一一說清。
知道這件事對蕭繁的重要程度,沈沐本以為他會事無巨細地細細盤問一遍,沒想說完半天也不見人吭一聲,不解地側目望過去,卻看着蕭繁冷白的臉上浮起淡淡一層粉紅,右耳更是一片通紅。
他以為是屋裏火盆燒的太旺,出聲問道,
“陛下這是......熱了嗎?”
“沒、沒有,”蕭繁騰的站起身,沉聲喊了靖谙進來後,背對着沈沐道,“祠堂牌位一事,就按着亞父說的處理吧。”
屋內很快便再次只剩沈沐一人,他垂眸看了眼蕭繁遺落下來的折子,拿起唯一攤開的那一封來到角落的火盆邊,指尖一松。
只聽咣當一聲,折子應聲落入火盆,很快便燃了起來。
而紙面上的那些字,最終也同樣燒成灰燼。
趁着時間還早,沈沐回到桌案前拿出一張信紙,提筆在紙上洋洋灑灑寫了整整一頁後,看着宣紙上完全不同于“沈沐”的筆跡,唇角一勾。
他很确定,楚璞瑜沒見過“沈沐”的筆跡。
将信紙随意封好後,他離開卧房經過後院,側目看了眼坐在長廊長椅上蕩着雙腿、對着一塊白手帕傻笑的阿青,無奈地搖搖頭後,穿過庭院來到前廳,同正在前院收拾屋子的王伯道,
“王伯麻煩你跑一趟,天黑前把這封信送到楚将軍府去。”
“臣女楚娉婷拜見陛下。”
禦書房內,盈盈少女朝蕭繁大大方方行過禮,毫不畏懼地擡眸看着龍椅上的國君,眼底甚至還有些好奇和探究。
“告訴孤,”蕭繁低頭,認真看着桌上的圖紙,頭也不擡地沉聲問道,“攝政王和你之間的交易是什麽。”
“這是娉婷與攝政王大人之間的約定,直接告訴陛下恐怕不太好吧,”少女狡黠一笑,“不過陛下放心,我們之間的約定一定不會對陛下有任何影響。”
“‘我們’?你有什麽資格和攝政王同稱‘我們’,”蕭繁冷笑一聲,“孤沒耐心聽你油嘴滑舌,再不說,便直接拖下去斬了。”
楚娉婷搖搖頭,“陛下不會的;若娉婷出了事,攝政王大人便知道您來找過我;這不是陛下想看到的。”
“不過,若陛下能答應娉婷一個簡單的請求,娉婷就告訴陛下我和攝政王大人之間的交易。”
蕭繁眼底寫滿了陰郁與不耐,“說。”
“大人會幫娉婷擺脫父兄和太後的束縛,”少女沒放過蕭繁臉上的任意一個表情,逐漸放慢語速,“而攝政王要求的,就是不讓娉婷進宮,也不能對陛下有任何非分之想。”
“進宮?”終于擡起頭,年輕國君的臉上沒了方才的暴戾,語氣也不再惡劣,“孤怎麽會看上你?”
楚娉婷虛假地呵呵一笑,“大約和陛下擔心攝政王會和娉婷成婚,是同一個理由吧。”
圖紙旁的手慢慢成拳,蕭繁略有些滿意地看了少女一眼,點點頭,“楚安養了個廢物兒子,沒想到出彩的原來是姑娘。”
“下去吧。”
楚娉婷離開後,蕭繁又埋頭去看手中工筆精細的圖紙,不久後只聽扇門被人推開,身後跟着一名宮女的靖谙推門前來,眼神指示人上前,同蕭繁恭敬道,
“工部和戶部尚書正在殿外等候,陛下可要稍作整理後,再命兩位大人進來。”
話畢,他看了眼蕭繁自攝政王府出來便淩亂的頭發,眼神不言而喻。
“讓他們進來,”蕭繁回眸,警惕地看着手持木梳的宮女,皺眉冷聲道,“別碰孤的頭發,出去。”
平日給蕭繁束發的小宮女哆嗦一下,聞言提起裙,逃也似的轉身便走。
“陛下。”
工部與戶部的兩位大臣得令匆匆趕來,匆忙地臉上還挂着細密汗滴;行過禮後,兩人看着靖谙遞過來的一張圖紙,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這......不就是一處豪華的尋常宅子嗎?
“孤問你們,若要在後宮建一座這樣的宅子,需要多久?”
瞳孔一顫,工部尚書率先提出異議,“陛下,後宮嫔妃住的都是宮殿,以往從沒有住宅子的先例啊。”
蕭繁皺眉,冷冷道,“孤不用後宮,原來那些宮殿若是占地方,叫人拆了便是。”
“萬萬拆不得啊,陛下!”新上任的戶部尚書急的眼皮直跳,“若日後您娶妃封後,這中間耗費的人力財力,國庫都承受不起啊!”
這兩人左一個“後宮”右一個“嫔妃”的喋喋不休,勸了半天竟沒一句在點子上;蕭繁終于沒了耐性,臉色愈發陰沉,最後只“啪”的一聲,将手邊奏折狠狠摔在地上。
兩位尚書身子一抖連忙跪下,就聽着頭頂上方傳來一聲譏笑。
龍椅上的青年眸中森寒,低涼聲線宛如化不開的萬年寒冰,“納妃?”
“納個屁的妃。”
“孤給你們一月時間,若一月後孤見不到這宅子,你們就都提頭來見孤。”
作者有話要說: 蕭繁:聽說我要納妃
沈沐:聽說樓上要傳宗接代
阿青:聽說我是壞人
靖谙:聽說有人對着手帕傻笑
無獎競猜:已知樓上四位只有一人說了真話,那麽請問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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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日六失敗的一天:)(強行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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