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棋子?
将一臉愠色的青年留在原地,沈沐一言不發轉身便走。
蕭繁垂着眼,長睫蓋住眼底一抹失意;正準備起身時,就聽見遠去的腳步聲再次及近,紗織的長衫下擺映入眼簾,耳畔同時響起熟悉的清冷聲線:
“手給我。”
意識還未反應過來,蕭繁先本能地将手遞了過去,低眼看着沈沐又長又細的白玉指尖抹了藥,輕輕在他右手腕微微腫起的地方打圈,動作緩慢神情專注。
只聽沈沐接着道,聲音同往常一般沒甚起伏,“蕭繁,不要再受傷。”
“不然我真的會忍不住對你發火。”
沈沐只覺自己一輩子的耐性都給了蕭繁,他不知道青年方才那一出莫名其妙的質問從何而來,反複深吸着氣平穩情緒,“至于陛下說的關系,臣只想說,”
擡眸直視蕭繁一雙黑眸,沈沐的聲音很輕卻十分堅定,“沒有誰會因為一枚棋子受傷,擔心整整一夜。”
“也沒有誰會因為一枚棋子受傷,生氣到恨不能罵人。”
蕭繁猛地一愣,幾乎是下意識地反捉住沈沐纖細的腕子,語氣有一絲急切,“那亞父擔心孤是不是因為——”
“不是,”沈沐心裏憋着氣,神情淡淡地打斷,另一只手将蕭繁的手指一根根掰開,禮貌微笑着,“因為先帝臨終前,特意将陛下托孤給臣了。”
“陛下又是臣眼看着長大的,”沈沐覺得自己渾身上下滿是父輩的慈愛光輝,“您受傷,臣怎能不心痛呢。”
“......”
輕咬後牙,蕭繁只覺一肚子悶氣無處可發,“原來亞父只拿孤當小輩看待。”
“臣不敢,只是陛下方才親口所說,”掌骨關節還隐隐痛着,沈沐不緊不慢将最後一點藥膏抹勻,“我們之間是政敵、是君臣、是玩弄與擺布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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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繁:“......孤那是在發問。”
“哦是嗎,臣不信。”
不放心地最後确認兩眼傷處,沈沐拿着藥罐轉身要走,身後傳來椅子在木地板上剮蹭的聲音,青年高大的身子貼了過來,堅實有力的小臂将他圈住,幾乎是貼着他的耳畔,不滿地悶悶道,“方才是孤不對,不該同你發火。”
“但是沈子念,不要将我當成小孩看待。”
“否則有一天,你一定會後悔。”
二人來到前廳時發現田婆婆早在等候,見到蕭繁便立即喜笑顏開,只是沒同往常一般招手喚人過來,反倒扶着木椅站起身,等沈沐蕭繁落座後才重新坐下。
沈沐同老人簡單說了兩句晚上安排,習慣性地偏頭去問蕭繁意見;青年卻始終垂眸看着上過藥的腕子,連着喚了兩聲才開口答應。
“我都可以,子念和阿婆看着辦就好。”
視線在兩人之間流轉數回,田婆婆突然搖頭嘆息一聲,“辛苦沈先生費心了,只是不巧老婆子今日腿疼得緊,可能出不了門了。”
“不然,沈先生和小......你們二位一起去吧?”
熟悉的撮合口吻,只是老人小心翼翼的語氣讓沈沐不禁皺了下眉,身邊的蕭繁倒是毫不意外地淡淡應了一聲。
屋內最興奮的顯然是阿青,見沈沐并未放棄出門的計劃,圓眼眨呀眨的滿是興奮:“據說今晚會有彗星劃過呢,許願很靈的!”
說話時,眼神止不住地往外瞟。
自前廳而來的靖谙手捧一疊奏折,為了不被老人看見只能站在石柱後,正好對上阿青神采奕奕的雙眸。
“請沈先生同老婆子說句實話,”待蕭繁回屋處理政事後,田婆婆特意将沈沐留下,見四下無人便小聲問着,“您同小繁真的是伴侶嗎?”
長袖下的指尖一頓,沈沐覺得老人近日有些奇怪,試探着問道,“阿婆怎麽突然問這個?”
“沒什麽沒什麽,”老人連連擺手,思量片刻後嘆息一聲道,“就是覺得他總不着家,怕您心裏介意。”
“......”
聽着老人語氣中的謹小慎微和殷殷期盼,沈沐一句否認如何都說不出口,最後只能含糊應付過去,将人小心扶回房間後,才去尋的蕭繁。
兩位大人在房中讨論政務,阿青自覺将房門關好,沿着長廊邊往外走邊朝四下張望;尋了好半天也沒見到人影,面若粉團的小臉失落地耷拉着。
房檐上突然響起鴿子揮動着翅膀的撲扇聲,阿青吓了一跳,連忙擡頭朝斜上方望去。
肩寬腰窄的青年懶懶仰卧在房檐上,青劍随意放在手邊,待的位置正好能觀察到卧房四周的一舉一動。
被人淡淡一瞥,阿青慌忙紅了臉,一雙手不自覺地絞着衣角,軟儒儒地問,“你在上面幹嘛呀?”
靖谙坐直身子,右手随意搭在曲起的腿上,右手拿起身旁的一小袋牛皮紙,面無表情道,“吃糖。”
蕭繁在房中整整批閱了一下午奏折,全程統共也沒說幾句話。
起初沈沐還不好意思自己休息,後來見蕭繁連頭都沒空擡,便從書架上随意捧了本書卷,直接走去窗邊的躺椅上卧下。
溫暖日光斜斜落入屋內,沈沐看着手中滿是山水海景圖的手繪圖,心中微微一動。
除卻前兩次匆忙趕往藥陣,他連京城之外的世界都不曾見過,每日過的都是王府宮中這般兩點一線的生活。
本就是喜愛親近自然的人,書卷上的山水美景他自然都想親自一一見過。
“亞父是在看什麽,這樣開心?”
沈沐正看的入神,絲毫沒察覺到蕭繁何時出現在他身後;放下書卷站起身,沈沐見此刻天色還早,提議讓蕭繁歇息片刻再回宮。
“回宮?不是說要去河邊麽,”青年聞言皺眉,臉色稍顯疲憊,只是一雙黑眸仍舊又黑又亮,“亞父分明承諾過的,處理完政事便出宮放花燈。”
語氣較真的仿佛拼命完成功課後,迫不及待朝人讨糖吃的孩子。
被自己的荒謬想法逗得莞爾一笑,沈沐出了屋去吩咐阿青準備馬車;随後靖谙奉命進屋,将兩疊奏折抱起準備帶回宮去,同時問道,
“有幾位大臣在禦書房前參見,陛下是否要先回宮——”
“叫那些人明日再來,”再擡頭時蕭繁已是雙眸沉沉,再尋不道方才那般的一點影子,“孤今日誰也不見。”
夜幕漸起,夕陽最後一絲餘輝斜入天幕,沈蕭二人一身便服出門時,小商小販早已在各自攤位擺好商鋪,附近居民也紛紛走出家門,拖家帶口地出門慶祝。
阿青本就是喜歡玩鬧的性子,平日在王府憋壞了,好不容易出門游玩一次,左瞧瞧右逛逛的閑不下來;沈沐見他如兔子般興致勃勃,叮囑一句早些回府便讓他自去游玩。
加上靖谙,對新奇事物不感興趣的三人只能百般閑逛;街上人越來越多,沒多久後一行人便開始順着人/流緩緩前進,最後竟到了人群擁堵的一處十字街頭。
此處人滿為患,不時傳來叽叽喳喳的驚嘆聲,沈沐接着身高優勢,勉強看見人群中心有一名身形瘦小的公子,他盤腿坐在木椅靠背上,手握一根碳筆,正低頭奮筆作畫。
男子面前站着一對恩愛的年輕夫婦,穿着樸素的兩人似乎不适應在大庭廣衆表達愛意,哪怕周圍人不斷起哄,憨厚的小夥子也只敢虛虛摟着妻子肩膀,小麥色的皮膚泛着紅。
男子手速極快,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大手一揮,拿起碳筆畫作遞給那對夫婦;這碳筆畫雖趕不上水墨工筆的精細,人物眉眼輪廓的神韻卻體現的淋淋盡致,引來周圍人的一陣贊嘆。
沈沐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
他自然知道這就是簡單的素描肖像畫,不過在這個朝代,能見到碳筆和如此西方化的藝術,想必作畫者一定游歷過不少地方。
他突然相知道這人長什麽模樣。
從衣着打扮上看,這作畫者應當不缺錢,不過收了那對夫婦十文錢後,男子又在圍成一圈的人群中細細挑選,在陣陣自告奮勇的聲浪中,慢慢轉過身子。
看見這人相貌時,沈沐和一旁的蕭繁都不約而同地愣了愣,眼中劃過一絲詫異。
這不是......楚娉婷嗎?
少女女扮男裝,臉上還欲蓋彌彰的加了一捋胡子,撞見沈沐二人時也吓了一跳,然後水靈靈的大眼珠子一轉,穿過人群便急急來到二人身邊,故意壓低聲音:
“兩位公子瞧着這樣好看,要不要也畫一幅?”
脫去尊貴的身份不談,沈沐與蕭繁單憑一張皮相,就不知能勾去多少小姑娘的芳心;而斷袖之情在大齊實在常見,兩位同行的翩翩公子恰好一黑一白,湊熱鬧的衆人見狀便是一陣歡呼聲。
沈沐剛要擺手拒絕,手腕便叫人握住,然後被人一路拉到空曠的人群中心。
只見楚娉婷笑意盈盈地歪了下頭,“二位不必太緊張哦,随意一些就好。”
和那對小夫妻一般,周圍人不約而同地開始大聲起哄:
“兩位公子靠得近一點啊!”
“對啊對啊!怎麽比剛剛那一對兒還要害羞呢!”
“喂!高個子黑衣服那個!你站那麽遠,是不是不行!”
鼻尖傳來熟悉的檀香味,沈沐下意識想扭頭去看人,蕭繁卻先一步輕輕摁住他的肩膀不讓他動,很小聲地低語一句,“別轉過來。”
“......我緊張。”
兩人後背挨前胸,沈沐甚至能隐約聽見蕭繁猛烈撞擊的心跳聲,他清晰感受到青年此時整個人僵直無比,就連搭在他肩膀上的手都僵硬的一動不動。
縱觀歷史,一代國君留給子孫後代的畫像自然必不可少,現在不過是當衆畫一幅而已,就當為日後提前做準備了。
“別緊張,”安撫性地拍拍那只手,沈沐輕聲鼓勵道,“要相信自己,你可以的。”
耳畔的聲音有一絲意外與猶豫,“那......你相信我嗎?”
“我當然相信——”
沈沐今日才發現,自己在疏導人一方面居然天賦異禀;話音未落,肩上那只僵硬的手突然就靈活起來,快而準地一把摟住他的腰,然後毫不費力地往前一帶。
腳下踉跄半步,沈沐剛擡起頭,蕭繁五官深邃的臉便倏地在眼前放大。
然後他小心翼翼的、極其輕柔的在沈沐額頭上,落下一記溫柔而溫熱的吻。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8-25 17:18:36~2020-08-26 12:57:5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陵漱玉 3瓶;楚晚寧在逃小嬌妻 2瓶;綏喻、棠綰綰不姓葉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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