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制衡

紀衡很懊惱,又有些無奈。

怎麽就親上去了呢,對着一個太監,他也真下得去口。并且親完之後沒有任何不适感,甚至有點意猶未盡的感覺……

停!不能再想了!

紀衡單手拄着頭,目光呆滞地盯着案上奏章。奏章末尾朱批的地方,被他用紅色毛筆只寫了一個“田”字,方方正正,有棱有角,卻像是一張嘴,正笑對着他傾吐譏嘲之語。

斷袖!玩兒太監!惡不惡心!

紀衡突然很惱怒,持着朱筆在那個字上狠狠塗抹幾下,直到把那字蓋住,只剩下豔紅一片,乍一看像是一灘血,觸目驚心。

他丢開朱筆,向後靠在椅背上,渾身洩力一般,腦內空空,胸中卻又似塞得極滿,擠得人呼吸不暢。

椅背是純銅鎏金的,也沒有墊着靠背,硬硬的,從前不覺得怎樣,現在卻硌得他更加心煩意亂。

紀衡只得把這股心煩意亂集中于拳上,握着拳重重一砸面前書案,案上的書本奏章毛筆等被震得哆哆嗦嗦移動了位置,一個方形的薄胎青花筆洗吓得铮然作響,只那方墨綠色八仙慶壽端硯還算穩重,略微颠了一下便巋然不動,硯內墨汁卻不安地漾着細紋。

盛安懷聽到屋內猛然作響,心內擔憂,于是邁着小碎步進來查看情況。紀衡見到他,便問道,“何事?”

盛安懷因有些心虛,不好意思說皇上我擔心您所以進來瞅瞅,只好拿方才的一件事回他,“皇上,太後娘娘方才差人送來一瓶自制的藥茶。另外,太後娘娘說她那裏有些時新鮮果,底下人侍弄的櫻桃樹今夏也結了好果子,請您得空去慈寧宮品嘗。”

雖然紀衡并不缺那幾個果子,但是太後想方設法地和兒子套近乎,紀衡自然不可能說什麽氣頭上的話,于是沉默不語。

不過,太後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送茶葉請果子,總讓紀衡覺得她的目的怕是為了康妃,因此心中不大舒服。

他本就心情不好,現在更不願為了饒恕康妃而使自己憋屈,想了想,說道,“你帶人把婉嫔流産牽涉到的所有奴才都送到玉華宮去,傳朕的旨意,此事交與順妃嚴查,不可有任何姑息。”

盛安懷領旨離去。

接着,紀衡去了慈寧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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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 後見兒子這麽快前來,以為他是妥協,便很高興,急忙吩咐人上茶端果子,又指着一盤櫻桃對紀衡說道,“這是哀家宮中的花匠種出來的果樹。尋常櫻桃每年三四月 間熟,她卻能把這果子成熟的時間推遲兩三個月,所以現在這麽熱的天兒,咱們還能吃上這新鮮又爽口的櫻桃,你說好不好?”

紀衡嘗了一個,淡定說好。

太後便高興地和紀衡聊起來,聊着聊着果然說起婉嫔的事情。太後其實自己夾在中間也為難,又不想兒子失望,又不願康妃有個好歹。

紀衡卻告訴太後,這事兒他不管了,已經移交給順妃去查。

太後驚道,“為什麽?”

“順妃做事妥當,朕信得過她。”

最後半句話可謂誅心之言。他信得過順妃,那麽信不過誰?康妃?還是她這個當娘的?

太後聽到此話,便知以兒子的聰明,想必已經知道內情。她只好黯然道,“衡兒,你知道,我一切只為你好,倘若你覺得為娘的做了什麽不妥,只管說出來,不要等旁人來離間我們母子。”

紀衡聽到太後說軟話,也笑道,“母後說笑了,朕再信別人,也不及您之萬一。此事要等一切查明才好辦,說句心裏話,朕也不希望鬧得太大。”

太後知道他是打算放康妃一馬了,然從此康妃的把柄被順妃握住,必會留些遺患。兒子行事穩妥周全,最擅制衡之道,現在竟是把前朝那些制衡的法子搬到後宮來了。她雖心中犯堵,但是知道以兒子的脾性,做到此種程度已是不易,也就不再說什麽。

又聊了會兒天,紀衡問起如意。太後向外邊一呶嘴,“他在花園裏玩兒呢,跟你宮中那個小奴才。”

紀衡知道這個小奴才指的是田七。他本想去看看如意,但是聽說田七也在,昨日裏讓人臉紅心跳卻又讓他不想回首的事情一時湧上腦海,讓他竟不知該如何面對他,于是便有些猶豫。

太後訝然,“你不想去瞧瞧如意嗎?”

這話終于給了紀衡一點勇氣,他站起身,“那麽朕就去看看,如意是個不省心的孩子,一不留神就要闖禍的。”說完見太後點頭,他便轉身離去。

太後因紀衡剛才給了她面子,現在便也投桃報李地說道,“不用擔心,田七很好,如意與他玩兒哀家放心。”

紀衡聽到此話,只轉身應了一聲,腳步卻更加快了幾分,簡直像是逃出去的。

田七和如意正在慈寧宮花園裏圍着那棵櫻桃樹玩耍,除了他們倆,在場的還有戴三山和盛安懷。

盛安懷辦完皇上交的差事,也來到慈寧宮。紀衡身邊有跟着的人,盛安懷本不需要前來,但是他不放心。皇上他新近成了變态,大概是難以接受,導致性情很是古怪,盛安懷自認為是個忠心為主的奴才,總要前來照應。

而且田七也在慈寧宮……

盛安懷來了之後,聽說皇上正在和太後聊天,他便沒進去,只去花園尋田七,在一旁看着田七和如意玩兒。

田七不是沒被人圍觀過,但是她從來沒有如此不自在過,盛安懷的眼神兒裏透着那麽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就好像是在看待殺的豬羊時的那種悲憫,看得她心裏毛毛的。

于是她只好偷偷問道,“盛爺爺,您是不是有什麽事兒想對我說?有話您直說,和我還分什麽彼此。”

盛安懷只沉痛地拍了拍田七的肩膀,“田七,看開點。”

田七:“……”一直看得挺開的呀……

盛安懷自然不可能跟田七點透這種事情,他把這事兒嚴嚴實實地捂在心裏,跟誰也不敢說,甚至為保守秘密而感到提心吊膽。昨夜一晚沒睡,輾轉反側到天亮才迷迷糊糊地睡過去,剛一睡着就做了個夢,夢到自己說夢話時把真相給抖出去了,就這麽給吓醒了,再無睡意。

田七不知道盛安懷的糾結的心情,只是問道,“是不是我想出宮的事情,更難了?”

“呵呵……”盛安懷把拂塵一甩,不願再多言,“你呀,先別想這些了,殿下叫你呢。”

如意已經叫了田七兩聲,田七方才沒有聽到,現在把注意力轉向他,于是拉起如意的手,“殿下,怎麽了?”

如意指着那一樹的紅櫻桃,“我想要這個,你幫我摘。”

櫻 桃樹因沒有幾年樹齡,不算高,碗口粗細,今年是第一次結這麽多果子。田七擡頭望去,只見翠葉遮掩之下,一簇簇的櫻桃宛如被泉水沖洗過的瑪瑙珠子,透紅可 愛,微風掠過,櫻桃樹随之輕搖,千萬顆瑪瑙珠如同無聲的小鈴铛,玲珑相碰,婉轉可愛,真可謂“斜日庭前風袅袅,碧油千片漏紅珠”。

田 七只覺口中津液橫流,禁不住吞了一下口水。她知這樹是太後娘娘的寶貝,不過既然如意想要讓她摘,她也就不用拒絕了,因此欣然應允,也不用旁人架梯子,自己 撸了袖子順着樹幹爬上去。也幸虧她身形比一般太監瘦小一些,這小樹還算禁得住,倘若來一個五大三粗的,怕是要把樹幹壓折。

如意在一旁直給她助威叫好。

爬到樹上,田七坐在一條枝桠上,摘了一顆櫻桃,掏出手帕擦了擦,便摘掉果柄,放入口中,果然甜爽多汁,實在美味。

吃了一個不過瘾,她于是又摘了一個,接着又吃了一個,一邊吃一邊點頭。

如意仰頭密切注視着田七的一舉一動。他是小孩子心性,本來只是看着櫻桃好看,就想摘來玩兒,此刻田七吃得津津有味,他也就想試一試,偏偏不好意思要來吃,怕被人笑話是饞蟲,于是如意只好眼巴巴地看着田七,問道,“田七,好吃嗎?”

“好吃!”田七說着,又納了一顆櫻桃入口。她一邊吃着,一邊摘了櫻桃用衣服兜着,好下去的時候給如意。

如意卻有些等不及,又問了一遍,“好吃嗎?”這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好吃!好吃!”田七連答兩聲,她低頭看如意一臉渴望地抿嘴吞口水,那表情太過有趣,一時便惡趣味地停在樹上不下來,一邊吃櫻桃一邊觀察如意的表情。

如意舔了舔嘴唇,兩眼水潤有神,此刻有些發直,像是翹首等待投喂的雛鳥,“我也想吃……”終于說出口了。

“你等一下嘛,等我多摘一些給你。”田七兀自在樹上不下來。

如意饞得幾乎泫然欲泣,“田七,戴三山也想吃。”

戴三山翹着腦袋,眼睛一眨不眨,不搭理他們。突然,它把頭和四肢縮進了殼裏。

田七見如意如此,便不繼續逗他,“好,我多多地摘,你等一下。”說着爬得更高一些,換了個枝桠來倚,飛快地摘起櫻桃。

紀衡就是在這個時候走到樹下,仰頭看田七。他和如意不愧是親父子,仰頭張望的姿勢高度一致,如意簡直就是小一號的紀衡。

不過兩父子雖姿勢相同,看到的東西卻完全不一樣。如意看到的只有櫻桃,櫻桃,以及櫻桃。他要不停地吞口水,以防這些口水流出來被人笑。

而紀衡,他此刻眼中只有田七的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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