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章之五十六

因為這四個冒險者給了自己感興趣的情報, 蘇陽稍微幫他們去收了波屍。大抵就是尋找被骷髅兵殺死後侵蝕出來的僵屍兵，他們也是艾爾菲的冒險者, 不過運氣沒那麽好……

為免蘇陽離開後, 那些被打敗的僵屍兵再一次受暗元素影響“活”過來, 屍體都燒了, 只留下一些随身遺物，好讓穆得他們帶回去給親友辨認。

西維亞脫下了自己的氈帽，閉目默哀。

魯斯喃念着祈禱詞, 希望亡者能得到安息。

凱伊望着焚燒屍體的大火, 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穆得默默地按着他的腦袋，沒有說些安慰的話，這種時候說什麽都沒用，要年輕人自己體會。往後的路該怎麽走，也要自己決定。

雖然游吟詩人總愛吟唱些英雄的傳奇, 訴說他們偉大的冒險經歷，好像成為冒險者, 就是踏上了成為英雄的第一步, 仿佛有着無盡有趣的事件等待自己的發掘, 有無數無助的人們等待自己拯救。但實際上不是這樣的, 真正的冒險者生涯, 寂靜無名，每天為着仨瓜倆棗的錢奔波着, 可能什麽時候就死在完全沒有人知道的地方, 不被任何人感激, 不被任何人提起。

當冒險者就是這麽回事。

有一定生活閱歷的人會成為冒險者，是因為自己沒有其他養活自己的手段了，居無定所，除了戰鬥，只有戰鬥。還有些年輕人，懷揣着成為英雄的熱切之心，走上了這條殘酷的道路。

運氣好的人，經歷了風風雨雨、生生死死，大概能攢夠一筆錢，帶着一身傷病，找個安生的地方養老。運氣不好的人……就像現在這樣，毫無意義地死去。

不能說從艾爾菲出來，想要去支援馬洛裏的冒險者是什麽愚蠢之人，這太過分，也太侮辱他們了。也許他們是沒有自知之明，也許他們心中有成為英雄的妄想，至少……他們想要幫助他人、拯救他人的心情不是假的，所以他們願意在沒有任務發布、不知道有沒有報酬的情況下，冒着未知的巨大風險，從安全的城市出來。而不是龜縮一隅，等待有人來拯救自己，等待可怕的事過去。

“我還會繼續當冒險者的。”凱伊如此說道。

大火仍在燃燒，屍體與衣物燃燼的氣味并不好聞，凱伊的淚水在火光的映照下，像是昂貴又無用處的鑽石般閃耀，不斷在他年輕的臉龐上滑落。

穆得說不出自己是欣慰于這回的死裏逃生沒有吓到這個年輕人，還是苦惱他将繼續走在這條艱險不知回報幾何的道路上。

“不是為了錢，不是為了名聲。”凱伊眼中的悲痛淡去，決心卻越發堅定，“而是為了每一個需要幫助的人。”

——他會有一番偉大的成就吧！

穆得心裏默默想到。

——也有可能下次沒那麽幸運，悄無聲息地死去。

不過至少有一件事可以肯定，只要能活下去，繼續成長，凱伊必然能成為人們心目中的英雄。苦難就像打磨石，讓他越發堅強，讓他的意志變得閃耀無比。

“呵。”穆得笑了一下，他想起當初第一次見到凱伊時，只覺得這是個初出茅廬的傻小子，帶着不切實際的妄想，卻不知道自己的輕率需要付出怎樣的代價。可他又不忍心看着這個傻小子橫沖直撞去送死，一個沒留神，就跟在他身邊教導着……也許他下意識裏，就是被這個年輕人的閃光點吸引了吧——勇往無前，不藏私心。

處理完屍體，收拾好死去冒險者們的遺物，穆得向蘇陽道別。

“雖然我們本意是想去支援馬洛裏，但就像您看到的這樣，我們的實力根本不夠幫助他們，甚至可能會因此變成僵屍兵，反而給馬洛裏更多壓力。所以……這就回艾爾菲了。”

蘇陽從沉思中回過神，點點頭，“艾爾菲那邊沒事嗎？我聽說馬洛裏附近的城鎮都淪陷了。”

“這可真的是運氣……不，不是運氣，是有人站出來了……”穆得說話間帶着鄭重，“艾爾菲因為離馬洛裏很近，所以有不少光系魔法師，他們主要是在城內擔當治愈師。爆發亡靈災害的時候，那幾位魔法師大人……獻祭了自己。”

蘇陽了然地點點頭。

以她對這個世界的舊魔法了解，法師想要做到保護全城，不獻祭生命是辦不到的，甚至職階低一些的法師，獻祭自己一個還不一定夠呢。

從穆得的話中可以确定，恐怕艾爾菲城的所有光系法師……都将自己一塊獻祭了吧。

“正因為有他們，我們才能活下來，艾爾菲才能在亡靈災害中茍延殘喘……”穆得自嘲地笑了笑。正因為有他們無畏的犧牲，艾爾菲才會有這麽多冒險者能鼓起勇氣站出來，想要去援救他處。要知道剛出事時，可是人人自危，各掃門前雪的狀态。

惡意會傳染，善意也是可以傳染的。

可惜，在絕大的力量面前，奇跡總是很吝啬的存在，不會因為你站在正義這邊，不會因為你有多麽可貴的決心，就讓你反敗為勝。

穆得不想說自己的行為是無用功，不想說一起出來的冒險者死得毫無價值，可事實……就是如此。

他望了眼蘇陽身後的男孩女孩，知道他們都是龍族，但他們真的太過年幼了。這不就是一個大孩子帶着兩個小孩子往險境闖嘛，略帶擔憂地問道：“我知道您的實力很強，可亡靈法師大部分兵力都在馬洛裏，實在太危險了，您要不還是和我們一起回艾爾菲吧？”

“沒事，其他不好說，但我可以保全我自己。不用擔心。”

畢竟實力擺在這，穆得也不好強求，便不再多邀。

凱伊期期艾艾地走了過來，他已經振作起來了，自己實力差，就該好好提升實力，只是心裏還有擔憂，不太好意思地對蘇陽說道：“魔法師大人，如果……如果您見到諾伊斯，可以請您救救他嗎……我知道我這樣的請求太厚臉皮了，但……”

“諾伊斯是誰？”

魯斯走過來解釋道：“他也是和我們一起出來的冒險者，剛才其他人的屍體都找到了，只有諾伊斯不在……我們四個能活下來，就是因為諾伊斯給我們斷後，才能跑掉的……其實我覺得他已經沒有生還可能了。”那種情況，可能屍體直接被撕成了碎片才找不到吧……只是凱伊還抱着一線希望。

凱伊急急忙說：“諾伊斯那麽強，他一定可以獨自逃出去的！你看死去的冒險者都在這，只有諾伊斯不在，那他肯定還活着！我們救不了他，至少可以拜托別人救他！”凱伊跪在地上，深深懇求道：“拜托您了！雖然我現在沒有錢，不值一文，但只要我還活着，一定會用盡往後的一切回報您！”

這很羞恥，很厚臉皮，甚至可以說是沒自尊，這麽丢臉、這麽沒有格調，根本不是一個英雄所為。但無所謂了！如果能救到諾伊斯，無恥又怎麽樣呢？卑微又怎麽樣呢？總要試試！

“好吧，我知道了。”蘇陽應道，“不能保證可以救出人，但我會去探查看看，和我描述下這個諾伊斯有什麽特征吧。”

…………

……

給了四個冒險者臨時護身符後，揮別他們，蘇陽又和貝妮貝爾上路了。不過這回倒不是直線往馬洛裏飛，而是繼續在森林上方探查情況，尋找諾伊斯的蹤跡。

貝妮有點不滿道：“那些家夥可真無恥，陽陽救了他們的命，他們還要陽陽幫他們找人。”

“唔……看着這行為似乎确實如此，但我并不讨厭。”對于傻逼，她是樂得看傻逼自取滅亡，最好死前經歷各種痛苦磨難，最後凄慘死掉。不過那些人不是傻逼，至少蘇陽是這麽覺得的，還挺可愛的。

當年剛離家出走那會兒，蘇陽當了一段時間冒險者，也不好說她見過多少委托人，接了多少任務吧。但光是兩個任務，過程和結果就挺惡心的了，也熄了她想要冒險的心。

惦記着自己幾個銀幣，以為人多力量大，就可以找借口賴賬的村民；救下商隊的性命，還會有人責怪自己殺戮太重，沒有放過讨饒的強盜。然後就是打山鼠，純屬浪費時間般尋找目标，打死，割尾巴，最後去冒險者公會換回幾個銅幣。

可想而知其他冒險者們過的是什麽生活，面對的都是些什麽人。

也許不會每個任務都這麽惡心，但這麽惡心的任務卻絕不在少數，不然哪能讓蘇陽接連碰上呢？

冒險者的生活枯燥無聊，辛勞的同時還有生命危險，在磨難中成為市儈狡詐的家夥，似乎很合常理。然而正是因為這樣，能在這種境況下還保有本心，就顯得難能可貴了。

凱伊能那麽厚着臉皮拜托她再去救人，就是因為在他心中，其他人的性命，比臉面、格調、交情，或者什麽給強者的好印象重要多了。

蘇陽完全不覺得跪在自己面前，把臉都按進泥地裏的凱伊，是什麽可恥卑微的人，所以她願意幫忙。

大概還有些羨慕？

她又陷入了沉思，自己羨慕些什麽呢？為什麽心裏會因為一個處處不如自己的人，産生這樣的情緒？

無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