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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摘星說完那句話後便後退幾步,雙手環抱在胸前,靠着圍牆笑吟吟看着蘇明河,就好像蘇明河就算當場跳起來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可是蘇明河卻沒有動,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很久,突然擡起頭對司空摘星笑了笑,道:“你覺得我應該怎麽做?”

“舍不得便回去,舍得的話就狠下心來當這件事不存在。如果不是我恰好聽到,你也不可能知道。”

“可是我現在知道了。”

“你不能裝不知道?”司空摘星揚揚眉,身體站得直了一些,笑道:“你究竟是高興還是生氣?”

“我為什麽要生氣?”蘇明河好奇地反問。

司空摘星想了想,方才說道:“你似乎确實沒有理由生氣。”

蘇明河點點頭,笑道:“我不僅不該生氣,而且應該感激他。”

他說話的時候帶着笑,司空摘星似乎看不太出他究竟是真的感激還是在說反話,所以他皺了皺眉頭,又問道:“為何?”

蘇明河仍然在笑,只是已經沒有剛才初聽到這消息的茫然和驚訝,梳理清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正色道:“我确實應該感激他。”司空摘星不能明白他的心情,那是因為似司空摘星這樣的人,從來便習慣了站在高處,習慣了想要的東西就如同探囊取物般輕輕松松就可以得到的人,是很難理解蘇明河現在的心情的。

“對,我感激他。”蘇明河看向遠處,能站在葉孤城今天這樣的高度,還能有這份心思替自己考慮的人,他确實只能感激他。蘇明河收回了目光看向司空摘星,笑道:“正因為太感激了,所以我更加不會去勸他。”

他跳了起來沖了出去,速度對他來說雖然已經是自己可以達到的極限,但是對司空摘星來說卻不值一提。蘇明河眯着眼睛感受着晨風吹拂到自己身上的感覺,這裏的空氣原就比他之前生活的年代更加清新,此時更是讓他覺得渾身上線所有毛孔都舒爽透徹。

司空摘星并沒有來追他,甚至也沒有問他要去哪裏。他只是在高牆上站直了身體,若有所思地看着蘇明河消失的方向。過了很久,直到那個突然瘋了一樣在早上空曠無人的街道上狂奔起來的人影消失在拐角,他才微微揚起嘴角,利落地翻身落在了對面的屋檐上。

葉家的別院,守在門口的仍然是那六個人。

他們看見蘇明河,表情再自然不過,就好像昨夜拔劍和他們動手,并且被葉孤城追殺的,是另一個人。蘇明河便站在大門的對面,喘着粗氣看着他們。

他的喘息雖然比牛還粗,但臉上的笑容卻還是足夠燦爛。他在門口站了很久,久到另外六個人來換他們的班,蘇明河的呼吸早已平緩下來,還是只是倚在牆上看着大開的大門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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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孤城此刻就站在昨夜蘇明河曾經待過的荷塘旁的樹下,冷漠地看向遠處,他似乎随時随地都帶着他的劍,哪怕是在自己的家中。

他好像是在等人,又好像只是在思考自己的問題。沒有人敢去打擾他,在他有記憶的生命中,除了蘇明河外,還很少有人會在他冰冷的目光下,還能滿不在乎地湊上來主動和他說話。

可是昨夜,那個人也離開了。

帶着明顯的憤怒和失望從他身邊離開了。

葉孤城的表情依然沒有變化,目光也依然鋒銳。他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練劍,或是,就如蘇明河所說那樣,為了天下。

背後響起一陣腳步聲,小心翼翼聽得出有很好的輕功功底。葉孤城半轉過了身體,看向來人。

那人恭恭敬敬行了一個禮,簡單回報了下這幾天的事,然後,在說完正事之後,有些躊躇地說道:“蘇公子從早上開始便待在大門外,不久前剛剛離開。”

葉孤城的臉上表情仍然沒有什麽變化,只是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今晚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不只是今晚,就連明天,後天……他的生命中除了蘇明河這個突然冒出的變數外,似乎還從未有人能夠打亂他的腳步。應該說就連蘇明河也不能。

那人退下了,葉孤城又靜靜看向了遠處。

蘇明河此刻正哼着小曲走在路上。

他在葉孤城家的門口站了很久,久到初聽到司空摘星告訴他的消息時的激動已經完全平息,突然跳起在大街上狂奔的沖動也已經熄滅,他才離開了那個地方。只是和昨晚不同,走的時候,他的臉上是帶着笑容的。

前方的高牆上,有兩條腿在空中緩緩晃悠,蘇明河停下了腳步,仰頭看着司空摘星,笑着問道:“你似乎總是喜歡坐在牆上。”頓了頓,他又帶了一絲揶揄,繼續說道:“總是站在高處,你也不會比陸小鳳還高的。”

司空摘星已經算得上高大,但陸小鳳卻比他還要高一些。

司空摘星一笑,并不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說道:“我以為你會進去。”

蘇明河笑了,問:“為何?”

司空摘星微微側頭,突然學了不知道哪裏的腔調,緩緩說道:“因為進去,便可得到一切。”

蘇明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同樣也會失去很多。”

“得到的絕對比失去的要多。”

“但有些東西,一旦失去,便無可替代。”蘇明河笑得高興,岔開了話題,問道:“似我這樣的人,若是想賺錢養家該做什麽?”

“你?”司空摘星猛然從高牆上躍下,笑得有些痞痞的,伸手來摸蘇明河的下巴,可以帶了幾分輕佻地說道:“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便等着那癡心君主捧了江山來讨你……”

他話并未說完,長劍已經駕到了他的頸上。蘇明河嘴角含笑,雖然知道他是開自己玩笑,但不知他是有意或是無意,句句戳中痛腳。

司空摘星輕嘆口氣,道:“看來還是不勸你回他身邊好,這才多久,便也學會用長劍威脅人了。”

那一劍,當然不會真正刺下去。

兩個人并肩走在街上,司空摘星總算正經一些,道:“你武功不錯,可以做镖師。”

蘇明河大笑,道:“還有呢?”

司空摘星沉思片刻,又道:“護院。”末了笑着添上一句,“最好便是葉孤城家的。”

蘇明河這次沒有笑,嘆口氣道:“我曾經也有過一段一無所有的時候,然後在那時遇見一人,将我從泥沼中拉出,将我帶到了頂峰。”

司空摘星臉上笑容也收斂一些,問道:“然後?”

“因為是別人給予的東西,所以有一天他想全部收回的時候,便又重陷一無所有的境地。”蘇明河頓了頓,想起不好的往事,心中雖已沒有當時撕心裂肺的痛,但卻并不好受。側頭便對上司空摘星目光,知道他等自己繼續,想到這偷王之王對八卦之王的名頭似乎更感興趣,臉上又多些笑容,繼續說道:“但從未擁有過和擁有過再失去的感受,絕不相同。”

他只是不想再經歷一次只能依附別人給予的生活。

司空摘星點點頭,道:“原來如此。”

他本是絕頂聰明的人物,本身又愛聽八卦,武林中很多秘事知之甚詳,此刻不需蘇明河說得明透,只需幾句便猜個七七八八。

兩人安靜走了一會兒路,堂堂偷王之王,江湖中的輕功第一,竟然全靠雙腿緩緩走路。只是這時候不趕時間,偶爾停下來欣賞沿途風景也是必要的。待得走到昨夜喝酒那座小院附近,司空摘星突然說道:“你可知道我和陸小鳳曾經打過一個賭?”

蘇明河點點頭,已猜到幾分。多半便是那一個時辰內誰的跟鬥翻得多,輸的人便要去挖蚯蚓的賭。他忍不住笑出聲來,恐怕也只有司空摘星才會和人打這樣的賭了。但也恐怕只有陸小鳳,才會陪司空摘星打這樣的賭了。

司空摘星繼續說道:“其實那次我還是讓着陸小雞,怕他挖蚯蚓挖得惱羞成怒。”他頓了頓,笑眯眯看着蘇明河,繼續說道:“每天,我都會花一個時辰來翻跟鬥,只翻跟鬥。”他又笑了笑,道:“當然不只是為了贏那只小雞。”

蘇明河一震,停下腳步看向司空摘星。

古龍小說中雖然不喜歡寫主角們的成名經歷,但是盛名背後,必定也付出良多。

就如同葉孤城練劍,以及司空摘星的跟鬥。

陸小鳳他們還在那小院中,見到蘇明河同司空摘星一起回來似乎一點也不驚訝。和陸小鳳坐在一起的,還是花滿樓,至于那個傳說中的劍神西門吹雪,蘇明河還是無緣得見。

“喝酒嗎?”

蘇明河搖了搖頭,在陸小鳳身旁坐下,問道:“西門吹雪呢?”

“晚上他會自去珠光寶氣閣。”

“你們今日可是要取閻鐵珊性命?”

陸小鳳嘆氣道:“若是可以,我也願意每年只是到這珠光寶氣閣中騙幾頓好酒喝。”

蘇明河不再說話了,縱然上官飛燕等人不是好人,但閻鐵珊和霍休也好不到哪裏去。他不想摻入兩家相争,況且陸小鳳等人自有能耐查出真相,收拾真兇,個個都聰明絕頂極有主見。他便是開口,恐怕也就如同對葉孤城一樣,難以左右他們的想法。只怕就算自己開口,他們也會順着線索查證一遍才會相信。

就連一言九鼎的葉孤城,曾經斬釘截鐵說過他相信他的葉孤城,也對他的來歷心存疑惑不是。

司空摘星不知出門去做什麽去了,等到他再出現時,已經是傍晚時分。

此刻尚未入夏,但白日已經漸長。蘇明河倚在院中一棵大樹下,看着夕陽緩緩落下。此時天空尚未遭到污染,白天縱是一碧如洗,此刻夕陽的光芒燃燒着雲彩,緩緩消失。他看得有些癡了,連陸小鳳何時走到自己身旁似乎都為察覺。

“晚霞縱美,卻不及朝霞絢爛。燃燒太過濃烈,便也消亡得快。”

蘇明河微微一笑,沒有接話。陸小鳳會說這樣的話,本就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況且他也沒心情和人打機鋒禪語。

“西門吹雪是我的朋友,而葉孤城是你的朋友。他二人若是遇上,只怕便是不死不休的死局。”陸小鳳抒發完對晚霞的感慨,便很快進入了正題。

蘇明河搖搖頭,道:“我無法阻止葉孤城。”他想了想,又道:“就像你也一樣無法阻止西門吹雪。”

陸小鳳嘆了口氣,他的胡子已經重新長出,便伸手摸了摸,道:“我們可以想辦法阻止他們見面。”

蘇明河再次搖了搖頭,道:“江湖兩柄神劍,遲早會有相遇一天。這本是人力難以挽回的事,他們彼此都聽過對方的名字,也聽說過對方的劍。一旦放下手中之事,驚世決戰必定會發生。豈是你我可以阻止的。”

陸小鳳沒有再說話,這些道理不用蘇明河說他也是明白的,只是所有的事情一旦沾染上朋友二字,便會變得沉重起來。

這同樣也是人力無法左右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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