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任誰對面突然來了個人都會被驚動,施晏止壓了下手上的書,擡眼看了看對面的青年。

長得格外好看,唇紅齒白的少年郎,就是一雙半框眼鏡,蓋住了本來很水靈的鹿眼,壓住俊俏的五官,顯得有那麽點土氣。

“這邊沒有人吧?”霁遇問。

施晏止:“沒有。”

嗓音淡淡的,吐字清晰,如泉水一般,聽的霁遇心頭一跳,第一次相信男人也能有這麽優越的聲音。

片刻,書又壓了壓,施晏止擡眼,露出深邃的眸子,眉毛微揚:“為什麽盯着我看?”

霁遇愣了愣,下意識收回了無處安放的腳,坐的端端正正:“你想喝咖啡嗎?我想請你喝。”

他仰起頭,因為眼鏡度數的緣故,鹿眼不停眨動,像極了瘋狂示好的小孩子。

施晏止看了片刻,大約是覺得有趣,勾了勾唇,道:“不用,謝謝你。”

他的笑意很淡,卻讓原本被金絲邊眼鏡壓着淡漠疏離瞬間消失,好看的眉眼瞬間變得溫柔了起來。

“鏡片髒了。”施晏止起身,抽了張紙巾放在桌上,“你坐吧。這邊風景不錯。”

他捏着那本書,就這麽踏着細碎的黃色夕陽光,走出了咖啡廳。

霁遇愣愣地看着對方的背影,舉手之間是淡定從容。

最後的咖啡喝沒喝上霁遇全不記得了,他是被李一維半扶着出去的,他以為自己被施晏止的笑迷的暈乎乎,腳底都像是在飄。

實際上,可能是那副眼鏡度數不低,霁遇沒近視,把自己給戴暈了。

眼鏡還了回去,霁遇把那張紙巾揣進了兜裏。

車輛駛過海城街頭,這條路霁遇沒有印象了,只不過街道兩側入目的高樓大廈,足以彰顯這座繁華城市的五年來的巨變。

李一維:“回國之後有什麽計劃麽?”

霁遇:“先找個工作吧。”

李一維驚奇:“你竟然會上班了?我的天,你還是當初那個霁家小少爺嗎?”

“上班怎麽了?你歧視打工人?”霁遇坦蕩道,“我在國外還做幼兒園班主任呢。”

“我哪有。”李一維張大了嘴巴,“真的假的?是我想的那個幼兒園嗎?”

霁遇挑眉笑,“真的。”

李一維頓住,看了他片刻,霁遇比出國前沒長高多少,最大的變化在氣質。

以前的霁家小少爺,張揚個性,而不是現在這個坐在車廂後座,雖然腿還是放松地挂着,姿态惬意,卻是內斂随和的男人。

霁遇出國前大學沒畢業,檔案落在國內,因此過了好一段艱難的日子。

他沒有學歷,吃不了苦,沒有人脈也沒有長輩護持,如果不是後來遇到一個好心的托兒所老板,暫時給了他一份工作,霁遇可能得去幹苦力。

後來穩定下來了,他應聘去了一所幼兒園,就這麽幹到了回國。

李一維說:“你的變化真的好大。”

霁遇盯着窗外發呆,聽到這句話,莫名想到機場見到施晏止,對方的眼神和成熟的男人氣質。

李一維抱着手臂看着他,突然說:“你該不會還在想剛才的機場?”

霁遇回過神:“什麽?”

“你果然是在想施晏止!你果然還忘不了他!”

霁遇被他震的耳廓發蒙,想起方才在機場的新仇舊恨,氣呼呼道:“別亂猜這些有的沒的,李傻逼。”

李一維:“……”

李一維以前也罵過他不少,最開始的那次,是咖啡館外、霁遇抱着那塊幹淨的紙巾發呆的時候,李一維一臉無語:“傻逼,你好傻逼啊。”

但是那個時候的霁遇不會聽,他追了施晏止一整年。

李一維罵他舔狗,霁遇當時不明白,但覺得不是什麽好詞,一起打游戲的時候把人揍了一頓。

大概是霁遇這輩子沒幹過這麽有耐心的事,把人追到之後,沒能處滿一年,就以他出國而告終。

霁遇父親離世後,他的母親開始頻繁生病,精神方面也出現了問題,霁遇陪同出國治療。

那個時候施晏止不在錦城,他的大哥結婚,一家人去了大嫂所在的Y縣,距離錦城八百多公裏。

臨走前,霁遇給施晏止打電話,施晏止問他什麽時間。

霁遇問他能不能來看他。

施晏止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靜,他說,“路上順利。”

這是拒絕了,霁遇握着手機的手收緊,嘴巴動了動,卻沒說出話。

追了人一整年就夠丢臉了,男孩子還哭鼻子,也太丢臉了。

當時的霁遇還沒有過完二十歲的生日,家裏出了大事,最親近的家人無法再支持他,而他面前是無比陌生灰蒙的世界。

霁遇哦了一聲,便聽見手機的忙音。

喜歡好像從最開始的無比熱烈,最後歸位寂滅的分道揚镳。

霁遇按了按車把手,嘆了口氣:“得了,人要向前看。先填飽肚子,再考慮下一步怎麽辦。”

李一維家裏是搞餐飲的,是錦城最大的會所背後的老板,但那不是聲色會所,做的都是正經生意。

兩人去了李家産業下的一家飯店。

霁遇點的不多,盡量不浪費,他很久沒吃華夏菜系,有些懷念,吃的多了點。

吃完飯,霁遇婉拒了李一維和幾個老朋友去喝酒的邀請。

以前在錦城,霁遇因為他父親的關系,是圈子裏的朋友的中心,領着一群朋友到處玩,賽車會所等等。

現在不是以前了,不過他倒也沒有感覺有多不好意思,只是沒必要。

“我走去對面打個車。”霁遇拿過自己的行李,道,“你也別玩太晚了,走了。”

李一維感嘆地看着他這個老朋友潇灑的走出去三米,又退回來,認真問他:“你有現金嗎?能不能先借點?”

李一維:“……”

霁遇去了銀行,取了點現錢,已經是夜晚。

涼風一吹,他清醒了一些,裹緊了身上的外套,沿着整條商業街往前走。

錦城比以前更為繁榮,這條街他以前根本不記得,而如今高樓大廈。走到盡頭,霁遇在一幢高高的寫字樓停下,眯眼辨認出大門入口處“思創”兩個字。

公司名字不怎麽樣,門面倒是氣派的不得了,噴泉鮮花,包括大門都是氣闊敞亮。

霁遇折回去,沿着路走了會兒,便打車去了租房的地方。

地點在生活住宅,小了點,但設施齊全,交通方便。霁遇将新被子拿出來鋪上,去洗了個澡,李一維應該是叫人提前買好了生活用品,倒還挺周到。

霁遇難得覺得他這朋友交的挺值。

因為折騰了一天,霁遇睡得早,但沒過多久,他被隔壁吵醒了。

房間安靜下來,隔壁的聲音就顯得清晰許多。

霁遇是個成年人,雖然沒實踐但也看過片,登時聽出來那聲音是什麽。

他撓了撓亂糟糟的頭發,面色複雜地下床,邊喝水邊給李一維發消息:“房子怎麽找的?”

“滿意不,哥?”李一維沒睡,直接發了條語音來,“我托助理找的,是不是滿足了你的,價錢合适、地段要好的需求?”

霁遇:“……”

雖然拜托李一維挑的房子,租金都是他自己出的。霁遇沒有在自己是成年人完全獨立的情況下、還讓朋友墊付自己的支出的習慣。

錦城的房價不便宜,霁遇手頭能用的存款不多,又不會開車,平日方便出行,所以挑選地段好的。

但是沒想到……

喝完水,霁遇看了眼時間,已經不早了,他又撓了撓自己的頭發。

這麽晚了怎麽還能這麽有精力?

有病嗎?這個事怎麽能幹這麽久?

思創集團一樓。

彭向榮根據指示牌一路走到等候室,裏面已經有不少求職的年輕人,他一眼望見角落裏神色困倦、面容熟悉的男人。

正是昨晚沒睡好、頂着黑眼圈的霁遇。

他打了個哈欠,看到彭向榮走過來坐在自己旁邊,驚訝道:“霁哥,太巧了。”

霁遇點頭,他來了後,其實有點後悔,因為在場的應聘人員個個穿着西裝、氣質幹練。

他全身上下雖然整潔幹淨,但回國匆忙,并沒有準備正式服裝。

彭向榮:“你怎麽也來思創了?”

思創集團是近年來發展勢頭最猛的一家互聯網公司,總部就在錦城。彭向榮覺得自己雖然是留學回來,但競争力并不強,所以只能抱着試試的心态。

霁遇想了想:“五險一金,還包吃包住。”

彭向榮:“……你應聘什麽?”

霁遇很從容:“後勤。”

彭向榮:“……”

霁遇對自己的認知定位還是非常清晰的,他也不指望自己有什麽競争力,沒有抱太大的希望。

果然,主管在看到他的資料後皺了皺眉:“高中學歷?沒有讀大學嗎?”

霁遇:“個人原因,辍學了。”

面試的主管沒回應,面色不大好看,旁邊的助理看上級臉色,便走流程般不痛不癢問了幾個問題。

他們不必客氣,事實是思創集團給了他們底氣和資本,最後,主管收了笑容,淡淡道:“年輕人有勇氣是好事,但還是需要一些自知之明的。”

語氣裏有一絲輕蔑的意味。

霁遇神色也沒變,幹脆起身拿了資料離開。

他背後的透明玻璃外,剛下會議的施晏止頓住腳步。

施晏止看見走出門的年輕男人面上沒有喜悅之色,想來結果并不太好。然而走出去很快就把這份心情抛在了腦後,對着跑過來詢問的陌生男人露出一絲笑容。

施晏止見過假裝乖巧的霁遇,卻沒見過在這種情況下還忍氣吞聲的霁遇,也沒見過如此随和自在、甚至有幾分親和力的霁遇。

他想起來那天在機場上,那人對自己的笑,假的,比哭還難看。

他被霁遇突然的摔倒吓得心跳失衡,這才意識到五年聯系不到、突然消失的人對自己而言并不是那樣能夠簡單忘卻。

然而這人卻客客氣氣對自己說謝謝。

這讓施晏止有一絲無端的惱怒。

好似他們只是普通認識的朋友而已。

霁遇從彭向榮口裏了解到了思創集團有多厲害。

四年前原是一個日薄西山的互聯網公司,換了個老板後,突然大變身拿下數個項目,并圓滿完成,之後節節高升、業務擴大,成為錦城數一數二的互聯網大企。

霁遇聽完後點頭,像是這樣的幕後老板,無論如何出身,必然已經跻身錦城豪門圈裏了。只是他五年沒回國,便沒有聽說過。

但是他總覺得思創這兩個字好像聽過,昨天他也有這種感覺,他嘴上感嘆道:“這家公司的老板可真厲害啊。老板是誰啊?”

周圍的人全都噤聲站了起來。

彭向榮猛地收回搭在霁遇肩膀上的手,當場站了個軍姿。

“是我。”

比以前清冷音色裏,多了幾分低沉。

霁遇轉過頭,看見昨天才見過的男人帶着助理和身後一大批主管經理,正目光沉沉地望向自己。

思創員工們就見他們總裁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無線耳機放在手心,緩慢道:“你的耳機,在機場忘了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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