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月夜
回到界水齋後,輕輕松松打發了李總,又把雙眼放光求直播的孫宅男按了回去,魏陽也沒在公司多待,而是選擇了直接打道回府。那點腎上腺素激增的興奮勁兒過去,他才覺出腦袋有些昏沉沉的,可能是所謂的反震之力還在起作用,那木魚看着不怎麽起眼,關鍵時刻卻像沙漠之鷹這種大殺器,效果驚人後坐力也猛,實在讓人消受不起。
有些暈乎的晃到了家門口,他打開房門,帶着小天師一起踏進客廳,還沒站穩就聽到一陣頗為急促的爬動聲從卧室傳來,烏龜老爺難得用上了全力,簡直健步如飛蹭蹭地就爬到了門前,魏陽心中一陣感動,連忙蹲下身:“喲,老爺你都知道我受傷了,還來迎接……”
烏龜理都沒理,直接從他身旁爬過,啊嗚一口咬在了張修齊褲腳上。
魏陽:“……”
我就知道這只龜不會那麽貼心!小神棍悲催的轉身想把老爺扯下來,張修齊偏了偏頭,似乎明白了烏龜的意思,直接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瓶在它面前一晃:“死了。”
裝在瓶裏的當然是下屍彭跻,烏龜松開口,伸長脖子用力聞了聞小瓶,才大搖大擺的讓開道,一副“大爺已經檢查完畢,你可以進門啦”的模樣,跟它才是真正的戶主似得。
魏陽:“……”
默默從地上站起身,他苦笑道:“齊哥,老爺怎麽還能聞出你身上帶着屍蟲?”
“龜有靈。”張修齊答的簡潔,像是這種獵奇生物他少說也見過幾百只,目光已經堅定的投向了一旁的電冰箱。
得嘞,看來現在不是個尋根問底的好時機,魏陽嘆了口氣,從矮櫃裏翻出幾盒餅幹,遞在小天師手裏:“飯已經點上了,估計一會兒就送到,齊哥你先用這個墊墊吧。”
張修齊當然不會有什麽異議,乖乖拿着餅幹到餐桌前啃去了,魏陽則把工具挎包和鎏金辟邪像往茶幾上一扔,倒頭栽進了柔軟的沙發中。在上面躺了半天,确定腦殼晃的不那麽厲害了,他才摸出支票,輕輕彈了彈上面的數字。
這兩單生意可都不小,還不用給老神棍分什麽潤,才兩周時間他賬上的存款就刷刷往上飙,以驚人的速度飛漲。自從出了校門之後,他還是第一次過上這種有房子有存款的安逸生活呢——當然,如果不算捉妖時的精神損失——而在這之前,他可不覺得自己會是個渴望安逸的人。
這種撈錢速度也能稱得上傳奇了吧?魏陽面上露出了點笑容,雖然之前曾先生說不用給齊哥開工資,但是這麽個賺法,不分潤絕對說不過去,就先幫他攢着吧,等到曾先生回來後再把錢給人家。然而這個念頭飄上心頭時,魏陽又覺得有些不舍,卻也說不清楚到底是不舍得分出巨款,還是不舍得那個能幫自己賺來巨款的人被家人領走。
視線不自覺的移向坐在桌邊安安靜靜吃小熊餅幹的張修齊,魏陽的眼神有些搖動,但是還沒等對方發現就挪開了目光,這時門鈴響了,他利索的一翻身從沙發上下來,跑着去接快餐了,等到付過帳之後,一扭頭,就發現小天師已經放下了手裏的餅幹,正襟端坐等待投喂。
輕笑一聲,魏陽把提高了不知多少個檔次的盒飯擺在他面前:“這可是你最喜歡的鹿筋和煨三鮮,咱們開飯了!”
當天夜裏,也許是因為木魚催鼓的餘波還未停歇,魏陽早早就陷入了沉睡,平時半蜷的身體也稍稍舒展了幾分,左手無意識的搭在張修齊身上,像是想要汲取溫暖似得湊得很緊,左手掌心貼上了對方前胸。
這本該是個再平常不過的動作,然而不知為何,他左手虎口處的紅痣突然變得豔麗了些,似乎想要沖破掌源滴落在下方的襯衣上。本該睡得紋絲不動的張修齊微微皺起了眉,像是有什麽東西幹擾了他一成不變的安眠。
窗外,月光變亮了,本就是滿月的月輪又膨脹了一圈,壓迫性的懸在半空,銀白的光鏈透過窗簾灑進屋內,烏龜老爺從水盆中爬了出來,踩着濕噠噠的爪印繞着大床轉來轉去,看起來有些着急。
張修齊掙紮的更厲害了,放在小腹上的手指蜷曲握緊,像是在抵抗什麽,哽咽的悲鳴溢出喉腔,在夢境中,有什麽虜獲了他,折磨着他。
“小齊,乖乖留在這裏,不要亂動,不要出聲,爸爸去引開他們……”
一個男人在沖他微笑,鮮血浸滿了他的面頰,讓那張儒雅的臉孔顯出幾分猙獰、幾分慘烈。
“我不信命,也不會放任那該死的‘命定’奪走你的性命,別怕,堅持住,爸爸還在,留在這裏,等我回來……”
男人大而溫暖的手掌輕輕撫過他的雙眼,沒有一絲顫抖,如同堅不可摧的山巒,籠住了那片小小天地。然後,他離開了。
尖叫聲、爆炸聲、陰氣森森的鬼哭聲,陣法的力量在遠處翻騰,劇痛侵襲了周身,他的身體似乎被剖成了兩半,有什麽東西被人殘忍的、毫不留情的抽了出去。張修齊雙拳一緊,猛地從床上彈了起來,心髒跳得如此之快,幾乎都要撞碎肋骨,撕裂他的胸腔。他雙眼發直的看着面前那片雪白的牆壁,像是那裏有着讓人絕望的倒影,投射出噩夢森冷可怖的痕跡。
然而漸漸的,劇烈的心跳恢複了往昔的平靜,另一個聲音傳進了耳中,有什麽東西正在床邊焦躁的磨着爪子。張修齊眨了眨眼,有些茫然的看向床畔,不知何時烏龜老爺已經爬到了床頭,正奮力撓着楠木大床的床沿,都快把木板抓花了。
另一個聲音也漸漸浮現,更加輕微,更加柔和。張修齊順着搭在自己身旁的那只手看了過去,只見一個男人安靜無比的睡在他身側,眉宇之間帶着安逸和滿足,連往昔那種讓人焦心的緊迫感都褪去了,睡得如此香甜。
“陽陽。”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張開口,輕輕吐出了兩個字。适才夢中發生的一切又被抹去了,那顆失了魂的腦袋就像無波的水面,即便有什麽落了下來,激起浪花,終歸也會再次恢複平靜。只是有東西從眼角滑落,張修齊茫然的伸出手,輕輕沾了沾,那是些透明的水珠,沒有溫度,稍稍發鹹,像是有哪裏漏了,完全停不住的滲出水來。他不知道這代表着什麽,但是他并不慌張。
伸手輕輕摸了摸躁動的烏龜,讓它平靜下來,張修齊又躺下了,沒有驚動身邊那人,不過這次他沒再選擇仰卧,而是側過了身體,如同身側那人一樣,半弓起身體,悄然無息的直視這對方寧靜的睡顏。漸漸地,漏掉的地方合攏了起來,變作粘糊糊的酸澀感,他眨了眨眼,在那若隐若現的鼻息中,再次阖上了雙眼。
在荒蕪的山嶺之中,有個男人正在飛快的奔跑着,他的步子很大,帶着完全不似中年人的矯健,長長的草莖打在衣擺上發出沙沙的輕響,和那沙沙的風聲一起,透着股讓人不安的陰森詭谲。
男人突然停下了腳步,低頭看向手中,在他掌中有一枚風水羅盤,雖然只有巴掌大小,但是其中密密麻麻刻出了九層轉盤,先天卦爻、洛書九星、七十二龍、二十四山、六十四卦、二十八星宿等等一應俱全,就連上面黑底金字的盤符卻清晰可見,四角隐約的龍紋則代替了普通的海底線,縱跨盤身,精致的簡直不像是工具,而是某種價值連城的工藝品。若是有熟悉風水的人,恐怕還能發現這東西是樣古物,并非現下流行的“天機盤”、“金玉盤”、“後天盤”,而是最最正統的“楊盤”,唯有三僚村才會使用的楊公嫡傳。
然而此時,這枚羅盤正在發瘋,天池正中的指針像是被什麽東西催動一般,嗡嗡打着旋,內盤黑底金字的刻度更是嘎嘎作響,自行跳轉。其中唯有星盤巍峨不動,映出了天星倒影。看着這詭異的盤面,男人嘴角露出絲苦笑,這就是三僚村的弱點了,他們擅長的始終是風水一道,即便能分辨出陰氣來源、邪祟根由,也很難用立竿見影的手段破除、斬滅那些妖邪,哪怕自己已經是個風水師裏罕見的鬥法派,比之那些“專業”人士,還是要弱上幾分。
而他的敵人,則是名再老辣不過的陣法高手,一個能夠制造人胄,操控孽魂的強大敵手。當年姐夫沒能勝他,二十年後的今天,自己怕也不能。然而男人臉上沒有半點驚慌,他畢竟是三僚村曾氏傳人,沒有任何人能比風水大師更擅長躲避兇煞,突破包圍。他打不過那人,但是想要逃出去,卻并不很難。
他已經有了當年那件事的線索,只要能逃出去,找到那枚失落的魂魄,就能修複小齊的神魂。張修齊是個比他父親還要有天賦的天師道傳人,如果能恢複他的魂魄……男人突然回過了神,不再胡思亂想,又仔細看了看羅盤上的指示,他毫不猶豫的向遠方奔去。
山野之中,樹影婆娑、怪石嶙峋,那枚大的驚人的月亮高高懸挂在半空中,冰冷而凜冽,如同不知疲倦的鬼燈,照亮了天地萬物,也讓那些位于陰影中的生物更加瘋狂。月色如雪,悄然無息的籠罩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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