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靈藥
施妙手果然言出必行,翌日清晨來到連翹苑。
司瑜言聽聞宋西來報方醒,懶懶起床更衣,刻意磨蹭了半個時辰才露面。
“妙手先生,您來得真早啊。”
司瑜言姍姍來遲,見到施妙手坐在輪椅上,腿上落了幾瓣丁香,藥童春砂背着藥箱,靜靜站在他身後。
施妙手很有涵養地微微一笑:“君子重約。”
“在下也是守約的人,不過,”司瑜言絲毫不為自己的無禮傲慢而羞愧,還很大方朗朗地說:“藥王谷的女兒紅實在醉人,我略飲了幾杯就起不來了。”
施妙手一聽皺起了眉頭:“是誰予公子的酒?”
既來求醫,病因未明之際,病患不能飲酒。誰這麽大膽偷偷送酒給他喝?
司瑜言瞧他神色,不知怎的就沒有把脈脈“供出來”,而是下巴朝着隔壁一揚:“芳鄰同好美酒,乃志同道合之人。”
木槿苑的辛複?
施妙手倒不好再說什麽,示意春砂把脈枕拿出來,只道:“公子不該飲酒。”說罷他揚起手指,再擡眼看向司瑜言。
司瑜言心領神會,挽起袖子把手腕搭在脈枕之上。
施妙手專心聽脈的同時,司瑜言故意找他說話。
“聽聞施翁座下各弟子的醫術各有所長,不知妙手先生最擅長的是什麽?”
施妙手淡淡道:“髒腑沉疴。”
“哦,原來先生專治五髒六腑都壞透了的人,佩服佩服。”司瑜言不便抱拳,單手做了個欽佩的手勢,又問:“那回春先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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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傷。”施妙手微微凝眉。
司瑜言若有所思:“嗯……若是被打斷了手腳,那就要去求回春先生了。常言道醫者不自醫,如果回春先生自己傷筋斷骨,他能不能自己治好?”
施妙手瞭眼看了他一回,沒有搭腔。
司瑜言輕輕地笑,又道:“藥王五醫名揚天下,在下昨日有幸結識了閣下與回春先生,那麽其餘三位分別是懸壺先生、濟世先生,和……”他專門頓了頓,噙笑向施妙手發問,“和脈脈姑娘嗎?”
“不是。”施妙手面無表情地收回了手指,“另有其人。”
司瑜言仿佛才想起來似的,恍然大悟的神情:“哦,是靈藥姑娘才對。辛公子說過了,只是不知道靈藥姑娘擅長醫哪方面的頑疾?”
施妙手一副不怎麽想搭理他的樣子,只顧埋頭寫字開方。而此時經過連翹苑門口的女子聽到對話,不請自入。
“我只會皮毛而已。”
說話的少女走進來,對施妙手見禮:“見過大師兄。”
司瑜言擡眼打量她,只見她十八-九歲年紀,穿着碧綠色的衣衫,容顏秀麗眉眼清冷,而她垂在袖子底下的左手,少了一根小拇指。
藥王五醫,施翁愛徒,九指靈藥。她是施靈藥。
施靈藥在被人打量的同時也毫不客氣地看回去,目光冷靜如無瀾古井,只是在掃過司瑜言臉龐的那刻有一瞬的驚豔,但很快恢複如常。
司瑜言對自己的相貌一向很有信心,他破天荒站起來,彬彬有禮:“在下司瑜言。”
施靈藥極為冷淡:“施靈藥。”連敷衍的笑容也懶得露一個。
司瑜言一反常态,保持着風度翩翩的笑容,那樣子說有多迷人就有多迷人。可他腦子裏不知怎麽就鑽出另外一個灰撲撲的身影來,小聾子一見他就笑得甜滋滋的,還親昵地拉他的手,怎麽看都比這個冷冰冰的施靈藥可愛多了。
“妙手先生,我有個不情之請。”
不等施妙手寫好方子,司瑜言忽然開口:“我想請靈藥姑娘為我診治。”他懶洋洋勾起了唇角,“這樣我的病一定會好得快一點。”
當衆被人要求替換應該是很尴尬的事,但施妙手十分沉得住氣,把方子往春砂手裏一擱,不鹹不淡地說:“公子的病,靈藥治不了,在下也治不了。”
司瑜言不以為然地笑:“藥王高徒都治不了,看來藥王谷這筆買賣是賠定了?”
施妙手平靜地收拾脈枕:“司公子你胸腔裏的東西靠近心脈,若是早三個月來藥王谷求醫,在下可以用湯藥化解。但是如今異物漸大且挺而彌堅,藥石已是無靈,唯一的辦法是開胸取物,但成功的把握不到一成。兩相比較之下,不如任由其留在體內,輔以緩痛湯藥,至少還能活半年。就算藥王谷真的淪落到要變賣田産來還債的地步,那也是公子身後之事,你無須操心。”
“公子……”宋西一聽司瑜言只有半年可活,吓得就快哭出來了。反倒是司瑜言這個當事人沒甚麽反應,好像命短的人不是他一般。
“這樣啊。”司瑜言聳聳肩,“那在我死之前,一定會親眼看見藥王谷更名改姓才瞑目。宋西,送客。”
宋西立即把手往門口一攤:“諸位請。”
春砂推着施妙手離開了,施靈藥卻在那裏站了片刻,臨走之前目光掃過司瑜言漂亮的臉龐,眼神冰冷而鋒利。
司瑜言毫不在意。
只消半天的時間,藥王谷即将更換主人的傳聞就傳遍了山莊,衆人都說司家小公子是故意來找茬的,明知道身患絕症活不長了,卻故意跟施翁打賭,目的就是在死之前侵吞藥王谷的産業。你瞧誰看個病還帶那麽多仆從的?這哪兒是求醫,這擺明了是搬家啊。
而司瑜言好像還有意坐實這樣的傳言,在他的授意下,司家衛隊在天塹間架起兩根鐵索供人行走,除此而外,工匠們已經在測量土地,打算在山腳下修建一所別院。
這些流言都是宋西下山取東西的時候聽來的,因為山莊多數人還沒有見過司瑜言真容,自然也不認得他這位貼身小厮,所以很樂意把小道消息都說出來跟他分享。除此而外,他還知道了其他的傳言:比如辛複公子和靈藥姑娘兩情相悅,妙手先生其實是個面冷心善的好人,回春先生暗戀藥房的抓藥寡婦……當然,宋西最關心的人是施一脈。
所有人都說脈脈姑娘是山莊裏最讨人喜歡的女孩兒。雖然她名義上是施翁弟子,也跟着諸位師兄師姐學習醫術,卻不曾單獨出診,所以這也是施翁明明有六個徒弟,外面人卻只聽說過藥王五醫的緣故。
宋西覺得難過,公子好不容易盼來了春天,卻是在生命的盡頭,那他到底要不要撮合脈脈姑娘與公子呢?從私心來說他肯定是希望兩人相好的,男未婚女未嫁,多麽般配啊!但是相愛不能相守,這又是多麽的殘酷!
帶着這樣的矛盾,宋西慢悠悠回到連翹苑,赫然發現他“朝思暮想”的脈脈姑娘已經來了,正在和他“牽腸挂肚”的公子說話。
啊!回來的不是時候,打擾了倆人談情說愛!
于是宋西悄悄拉上了門,然後一臉正氣地坐在門口。阻擋一切可能前來打擾的人和事。
院子裏,脈脈氣急敗壞地指着司瑜言,說話吞吞吐吐:“你!為什麽,要搶走,這裏?!”
司瑜言慵懶地坐在那裏,雙手抱胸:“你說什麽?我沒聽清。”
脈脈很生氣:“師父的、心血,師兄、師姐、住這裏,我的家……你搶走,壞蛋!”
司瑜言看她氣得臉紅跳腳的樣子,覺得格外有趣,兩手一攤笑着說:“沒辦法,你師父和我打賭,願賭服輸。”
脈脈一怔:“賭,什麽?”
司瑜言指着自己胸口,揚眉淺笑:“治病。如果藥王谷治不好我的病,就要用山莊抵債。”
脈脈兩眼發亮,嘴唇一動:“治好了呢?”
“治不好——”司瑜言悠悠揚揚地說,“你大師兄,妙手先生說藥石無靈,我最多有半年可活,所以我現在是在等死。”脈脈讀懂了他的話,頓時一副錯愕驚詫的表情,他很高興吓到了這個小聾子,又說:“我只不過是在死之前找些樂子罷了。小聾子,如果你做了我的家仆,我會考慮讓你陪葬的。”
在這個時代,少數世家還保留着活人殉葬的傳統,所以司瑜言也不算是危言聳聽。
但顯然藥王谷長大的脈脈從沒聽說過這種事,好奇地跟着他唇形發音:“陪、葬?”
“就是我死的時候,把你也一起埋了。”司瑜言“好心”跟她解釋,笑得寒恻恻的,“活、埋。”
怕了吧?還吓不死你這小色魔!
脈脈低頭絞着衣袖,貝齒咬唇面露難色,她這副怯生生的樣子讓司瑜言無比暢快,不自覺薄唇翹起,隐隐在笑。
“司公子……”脈脈突然開口喊人,頓時接受到兩道殺氣騰騰的目光。
司瑜言眯眼:“你喊我什麽?”
脈脈這才反應過來喊錯了,結結巴巴說:“言……言哥哥,你跟我,賭,好嗎?”
司瑜言怔了怔,随即像聽見什麽笑話一樣,嗤笑反問:“跟你賭?賭什麽?”
“治、病。”脈脈很認真地指着他胸口,“我治好,山莊,還給師父。”
小聾子哪兒來的自信?司瑜言目光鄙夷:“那你治不好呢?”
“我給你,陪葬。”
司瑜言愕然垂眸,看見脈脈仰首送來懇求的目光,并不像說笑。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睜得圓圓的,啓唇一字一句地重複:“治不好,我、陪葬。”
本來應該拒絕她,甚至嘲笑她打擊她,可是司瑜言落進她清澈如水的眸子裏,動了動唇卻什麽也說不出來。脈脈緊張地扯了扯他袖子,幾乎是哀求地問:“好不好?”
“呵……”司瑜言忽然挑起她的下巴,蠱惑般眨了眨眼,“你的意思是——願意跟我一起死嗎?”
脈脈很肯定地點了點頭:“願意。”
嫣紅的小嘴唇一張一合,說話的時候吐出一股芬芳,司瑜言緊緊盯着脈脈的嘴,有些出神。
上次她親他的時候,這裏似乎很甜很軟……
司瑜言着魔了一般,不自覺俯身低下頭,卻在即将碰到脈脈嘴唇的時候如夢初醒,趕緊推開她。
脈脈差點被他搡在地上,踉跄後退兩步穩住身子,愠怒地瞪着他。
司瑜言若無其事地拂了拂袖子,垂眸避開她的目光:“一言為定。”
“宋西——”
守在門口的宋西聽見司瑜言喊他,急忙推門進去:“公子有何吩咐?”
司瑜言把要求簡單說了一遍,宋西聽了趕緊研墨寫賭約文書,然後取來了印泥。脈脈尚在研究寫得對不對,司瑜言已經不由分說抓起她的手,抹了印泥按在文書上面,落下一個鮮紅小巧的指印。
宋西此刻只關心一件事:公子又主動摸脈脈姑娘的手了!
司瑜言自己都沒發現自己的聲音輕快而愉悅:“小聾子你記着,你現在是我的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其實就是一個大夫和病人之間不得不說的JQ故事,主打言情,但是也有劇情!事關一盤很大的棋!
脈脈:從明天開始,咱們進行治病的第一步。【嚴肅正經臉(⊙_⊙)
小孔雀:是不是脫光了檢查身體?好啊好啊!【歡喜雀躍臉(^o^)/~
酒叔:呸!你想得美!先紮針!戳你戳你戳你~【幸災樂禍臉(*^__^*)
小孔雀:戳?這個姿勢不是只有我能做嗎?有作案工具不解釋!【傲嬌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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