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
夜幕下,奢靡繁華的都市喧嚣熱鬧,而最寂寞的卻是人心。
顏楓大開着車窗,繞着市中心大道兜了一個圈子,寒冷潮濕的空氣肆無忌憚地竄進了車裏,冰冷着他幾乎麻木的身體。
無意識間,汽車竟開進了桃園別墅,熟悉之極的建築物輪廓在夜幕下竟然有些陌生,這是他和韓霖共同居住了兩年的家。
從韓霖去世到今天已經三個多月了,他竟然一次都沒有回來過。這些日子,他拼命用公司事務占據了自己的全副精力,一分一秒都不去想韓霖。他不敢面對,他是個真正的懦夫!
在門廊下站了好一會兒,顏楓遲疑着推開大門。打開燈,首先落入眼簾的是玄關處一扇半透明的水晶玻璃隔斷,那上面鑲嵌着金線的紅色牡丹争奇鬥豔,分外奪目,花瓣上仿真的露水晃動着,仿佛要穿透了玻璃滴落下來。
顏楓別開眼,在牡丹叢下換下鞋,進了寬敞的大廳。目光所及,所有東西都保持着原樣,幹淨整潔。多半是陳威一直請人來打掃的,他心裏暗暗感激。
修長的手指在柔軟而富有彈性的真皮沙發上輕輕滑過,他無意識地看向餐廳方向。
如果韓霖還在,他這會兒多半正坐在沙發上等自己回來,廚房裏正溫着他親手煮好的宵夜,他或許會先喝上一口酒,攬住自己的腰吻上來,慢慢哺入自己口中,他溫熱的手掌會從衣擺下探進來,撫摸着自己的小腹、腰脊,将自己引入他的身下。他會被他深情的眼眸迷惑,不由自主地聽任他主宰着一切……
卧房、客廳、餐廳、書房、陽臺、衛生間,樓上樓下,仿佛處處都是韓霖的痕跡。顏楓心髒一陣一陣地抽痛。
卧房床頭的相框裏擺放着一張兩人相擁的照片,韓霖和他穿着同色系的恤衫,兩人手臂互相搭在對方肩頭,頭歪着抵在一起,面向鏡頭,正笑得燦爛。
這是韓霖最喜歡的一張,他說他希望顏楓能一直一直這樣開心地和他過完下半輩子。
顏楓彎腰捧起相框,唇觸了觸照片中韓霖寬闊的額頭,又忍不住親吻下去,冰冷的觸感讓他驀然間悲從中來,他把相框緊緊壓在胸口,雙手捂住了臉,顫抖着身子慢慢滑坐在地,止不住的淚水如決堤般從指縫中湧了出來。壓抑的嗚咽一點點從咽喉處哽出來,最後變作了嚎啕。
那人,确确實實不在了,永遠不在了……
這是韓霖去世以來,他第一次肆無忌憚地哭出來。有人說,哭泣是最好的發洩悲傷的方式,或許,過了今晚,他會放下吧。
不知道哭了多久,顏楓累了,他感覺到全身每一個細胞都疲倦下來,連一根手指都不想動,索性就這麽蜷在床腳,迷迷糊糊睡了。
正做着亂七八糟的噩夢,響個不停的電話鈴聲把他吵醒。顏楓按住咚咚跳動的心髒,拿起了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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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筒裏,林茜茜大聲問他在哪裏,怎麽這麽晚了還不回去。顏楓這才想起沒有給她打招呼,歉然道:“茜茜姐,我回家了。”一出聲,才發現自己聲音啞得厲害,可能是剛才哭的。
“桃園別墅?你今晚住那裏?”
“是。”
林茜茜聽着他聲音不對,提高了嗓音問:“阿楓,你不舒服麽?”
“沒,睡着呢,剛被你吵醒了。”他清了清嗓子,很疼,喉嚨口像含着一個棗核,吞不下吐不出的,很難受。想到自己一個大男人剛才竟然這樣沒皮沒臉的大哭了一通,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哎喲,都半夜兩點多了!”林茜茜這才看清時間,忙道,“對不起,阿楓。我剛回來,看到你不在,吓了一跳。那快去睡吧,記得暖氣開足點,小心受涼。”
“嗯。晚安,茜茜姐。”
顏楓嗓子不舒服,也不願多說話。屋裏冰冷,他勉強起來開了暖氣,想喝水,找了一圈,沒有一點熱水,只好将就着喝了口冷水,爬上床睡下。
第二天,顏楓雖然一早就醒了,卻沒能起來,頭疼,嗓子更疼,渾身酸疼無力,身體好像掉進了火爐裏一樣,他知道自己病了。大概是昨晚路上吹了風,又在冰冷的地上睡到半夜,受了寒。
躺了一會兒,他掙紮着起來,翻出藥箱找了藥,胡亂就着冷水吃了,又躺回了床上。給公司副總齊盛打了電話,就這麽不吃不喝睡了一整天。再醒來時天已經黑了,他活動□體,似乎好了些,忽然覺着有些餓,起來煮了碗面。
剛吃兩口,就有電話來。看清號碼,顏楓的頭頓時又疼了不少,猶豫片刻,還是接通了電話。
“晉哥。”
“回家住了啊?剛聽說你生病了,看過醫生沒?現在怎麽樣了?”
韓晉的聲音仍是威嚴中帶着一絲磁性的關切,可顏楓卻是聽到了就頭痛。他強打起精神說:“沒事,睡一覺就好了。晉哥,這幾天一直沒能回去,真是對不起。”
“你病了就歇着吧,不用來回跑。我都交代過了,讓你的新助理淺黎直接過去。這孩子是正經學經濟出身,名校畢業,功夫也不錯,你盡管放心。”韓晉似乎有些擔心,接着說,“我還是讓金一山去看看吧。”
“好。”顏楓腦子昏沉沉的,也沒聽進去多少,只含糊答應着。
一個小時之後,顏楓正窩在沙發上犯迷糊,被突然想起的門鈴聲驚出一身冷汗。
深更半夜的會是誰?
他按開可視門鈴,先見到鏡頭裏一個短發的女孩子愣了愣,随即看到她身後的金一山,依稀想起昨晚韓晉說過要讓他來看看,便爬了起來。顏楓燒還沒退,渾身軟軟的沒有什麽力氣,可出于禮貌,仍是晃晃悠悠親自去開了門,将兩人讓進了客廳。
女孩子見他腳步不穩,伸手輕輕扶着他坐進了沙發,微微躬身:“顏少,我是您的新助理淺黎。第一次見面,請多關照。”
顏楓愣住,他本來以為這個女孩子是金一山的助手,卻沒想到竟然是韓晉給自己安排下的新助理。他上下打量她,長相清秀,個頭不高,一頭栗色的清爽短發,從裏到外都是一副精明能幹的模樣。
還算不錯,他暗暗給了個良好的評價,可心裏實在沒辦法将這個嬌俏的女孩子和韓晉說的功夫很好的的學經濟的助理扯到一起。
他知道自從陳威出人意料地跟了自己,韓晉就一直想在自己身邊安排個人。其實無論是為了照顧保護自己,還是為了就近監視督促,只要不幹涉他的私人生活,顏楓不會介意多個能幹的助手。
低低說了聲“歡迎”,顏楓便閉上眼不再說話。
女孩子毫不介意他的冷淡,笑嘻嘻道:“晉哥聽說顏少病了,請金醫生來瞧瞧。”
金一山把藥箱放在茶幾上,拿出了聽診器:“阿楓,怎麽忽然病了?有哪裏不舒服的?”
“開車吹了點涼風,回來又沒開暖氣,睡醒了就病了。渾身疼,沒力氣。”對于醫生,顏楓不想多隐瞞。
手掌在他額頭試了試,“燒得不輕啊。”金一山說着話,掀起他皺巴巴的襯衣,冰冷的聽筒貼在了火燙的肌膚上,顏楓嘶的一聲抽了口氣,身體猛一哆嗦。淺黎瞪了醫生一眼,“天涼,小心些。”
“是,遵命,姑奶奶!”金一山調侃地微笑,随即專心聽診。
“只是受了涼,吃點藥退了燒,休息幾天就沒事了。”金一山打了個哈欠,一邊收拾藥箱,一邊搖頭埋怨道,“大半夜的,又陰又冷,我這做醫生的真是命苦!”
顏楓看了看時間,不過九點多鐘,還是道:“金醫生如果不方便回去,就住在這裏吧,有客房的。”
還沒等金一山回答,正在廚房裏燒水煮粥的淺黎忽然跑過來說:“顏少,我留下來。晉哥說了,我這個助理要照顧你的工作和生活。”
金一山嗤地一笑,“晉哥這是使的美人計啊。”
顏楓有些尴尬,更是搖頭拒絕:“淺黎,我單身一個人住這裏,你留下不方便。”
淺黎眨了眨靈動的大眼,“顏少,晉哥說了,如果我沒能好好照顧你,會受到幫規處罰的。”
“幫規處罰?”
“是啊。明月社的刑堂可不是鬧着玩的,鞭子藤條都不算什麽,還有好多刑具,真可怕。別說我了,就是威哥功夫這麽厲害的人……”
“淺黎!”淺黎話沒說完,就被一旁的金一山喝止,“你的粥煮好了?”
她愕然看向醫生,忽然想起了什麽,臉色微變,讪讪地跑進廚房去了。
顏楓盯着金一山看了一會兒,說:“金醫生,什麽事瞞着我呢?”
“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會好些。”金一山垂下眼收拾東西,“顏少以後沒事別瞎折騰,讓別人替你受罪。”
“陳威怎麽了?”
金一山苦笑一聲,也不回答他。顏楓知道從他嘴裏問不出什麽,便仍是閉上眼假寐。
醫生前腳剛走,淺黎就端來一碗熱騰騰的皮蛋瘦肉粥。顏楓接過來嘗了嘗,啧啧贊嘆,連誇她手藝好,仿佛精神也好了很多。
淺黎很開心,坐在他對面托着腮看着他一口口吃下去。
一碗快吃完,顏楓忽然道:“陳威怎麽樣了?”
“啊?”淺黎張了張口,臉忽然紅了,“顏少,對不起,我不能說。”
顏楓冷哼:“陳威受到幫規處罰了是不是?是因為我是不是?”他頓下碗,慢慢道,“淺黎,既然晉哥派了你來,我這裏的規矩要先告訴你。跟了我,凡事就都得聽我的吩咐,而不是還聽你晉哥的。除此,你有足夠的自由。但是,你要記住,我顏楓唯一容不得的,就是謊言和背叛!”
淺黎被他冷厲的目光注視着,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咬着唇欲言又止,最後終于說,“威哥受了重罰,怕是……”
顏楓手猛然握緊拳,聲音都有些發顫:“是晉哥吩咐的?”
“嗯,昨晚威哥回去,當着明月社裏外十幾個當家的面,拒不認錯。晉哥惱了,兩拳打得他吐了血,又讓人拖到刑房綁在刑架上,親手抽了一百藤條,威哥全身衣服都被血染透了,站都站不住。晉哥打累了,又換了人繼續打,誰求情都不聽。晚上又在刑房裏吊了一整夜,不給吃不給喝,今天早上讓人接着打。晉哥說,打死不論。這又是一整天了,我來的時候威哥還昏迷着,冰水都澆不醒。只怕他熬不過去……”
淺黎說着,有些擔心地看向新上司。顏楓鐵青了臉,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着,牙齒都在微微打戰。原來,昨晚陳威說有事要回韓家去,是自己去幫裏認罰的!他為什麽就不先和自己商量一下!他以為為着韓霖的一句囑托,就什麽都要替自己擋下!他憑什麽!
顏楓腦中嗡嗡作響,他慢慢站起身走進卧房,關上了房門。
光滑的手機按鍵在指尖摩挲許久,終于撥出了那個熟悉的號碼。
“晉哥,您饒了陳威吧。所有事情都怪我,是我逼着他做的。”暗啞的嗓音裏有着明顯的求肯。
韓晉沉默了片刻,再傳來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發寒,遠不如平日的溫和:“阿楓,這是幫裏的規矩,你不要插手。”說着就要挂斷電話。
“等等!”顏楓輕輕吞了口唾液,滋潤一下火辣辣的咽喉,他深吸口氣,一字一字慢慢道,“晉哥,如果我親自去求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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