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香煎飯團、杏子醬和鮮魚湯 第三更!……
折騰了那一出之後, 太陽已經完全升起來了,正笑眯眯挂在半空中,溫溫柔柔地放着光。剛才發生的一切, 它一定也都瞧見了吧?
日出之後, 夜晚的死寂逐漸退散,整片大地都跟着蘇醒, 道路兩旁的枯樹林中叽叽喳喳響成一片,那是留在本地越冬的麻雀們。
一顆顆灰褐色的毛球在枝頭蹦着跳着, 時不時拍拍翅膀飛一段, 努力尋覓着可能殘存的種子、果實。
鳥兒也要吃飯的嘛。
它們的聲音不算多麽清脆悅耳, 但自帶生氣, 好像只要聽見鳥叫,就讓人覺得蕭瑟的寒冬也并非全然沒有指望似的。
兩人一馬一驢沿着山間小道上了桃花山, 這會兒白星和孟陽已經落了地,一邊走,一邊撿拾着地上的枯枝。
這些細碎的枝幹雖然不耐燒, 但卻是引火的必需品。
小雪已過,真正的嚴冬終于降臨大地, 曾經在白星眼中遍布漿果山貨的桃花山也禿了, 剩下的唯有光禿禿的枝頭。
以及, 潛伏的危機。
今天書生也一起來了, 她并不準備深入桃花山, 但這并不意味着一定不會有危險。
因為野獸也要吃飯, 餓壞了的動物會被迫離開家園, 擴大搜索範圍,攻擊所能遇到的一切,也包括活人。
嚴酷的表象之下也有生機, 向陽面路邊豐厚的枯草下,仍有些許尚未枯萎的綠色,小毛驢飛快地嚅動兩片厚嘴唇,将枯草拱開,努力啃食下面的鮮草。
毛茸茸的尾巴在它身後歡快地劃着圈子,一雙長耳朵也時不時抖兩下。
冬日裏的嫩草是多麽美味呀。
阿灰詫異地看着小毛驢的舉動,複又震驚地看着被它翻出來的綠草:
這個時節的關外早已是一片荒蕪,沒有哪匹馬兒會做這樣的無用功!
可這片小小的土地上,竟然還有嫩葉?
短暫的遲疑過後,阿灰也學着小毛驢的樣子,低下高貴的頭顱,開始在路邊翻撿。
就算草料美味,可幹草哪裏及得上鮮草的肥美多汁呢?
一馬一驢收獲頗豐,那邊的白星和孟陽也有了重大發現:
他們找到一顆已經歪斜,從內裏開始喪失生機的大樹。
那樹約莫有一人合抱粗細,将近三四丈高,原本深埋地下的根系也被歪倒的樹身扯出,露出下面龐大而猙獰的巨大樹根……
若真能将它拖回去,至少能燒兩個月呢!
孟陽趕緊從驢車上取下鋤頭和鐵鍁,開始清理泥土,準備将樹根挖出來。
樹根質地堅硬結實,遠比地面以上的樹幹還要耐燒,絕對不可以浪費。
白星彎下腰,帶着幾分憐憫的撫摸着粗糙的樹幹。
她記得前段時間來時,這樹尚有兩分生機,但是現在,它已然徹底死去。
它沒有機會看到明年的滿山桃花、沐浴夏日雨露了。
兩人分工合作,一人挖樹根,一人砍樹身,一時間誰也不說話了,只剩下“吭哧吭哧”的勞作聲。
冬日的樹幹格外冷硬,用力敲一下,反而震得人手疼。但白星不怕,她舉起斧頭,氣沉丹田,只掄圓了這麽一下,那斧頭刃就深深地嵌入鋼鐵般堅硬的樹幹內。再這麽來幾下,粗壯的樹幹就應聲而斷,在地上滾幾圈,頹然停住。
她的動作簡單至極,也有效至極,舉手投足間帶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神奇韻律。
孟陽不自覺就被吸引,趁着擦汗的工夫擡頭瞧了眼,然後就被這充滿力與美的一幕深深震撼。
好厲害呀!
那副瘦削的身軀內,竟蘊藏着如此驚人的力量……
他好像忽然就理解了冬冬迫切拜師的心情!
幹起活來時間就過得飛快,尋常獵人可能要忙活一整天的,白星不過半日就弄完了。
她甚至還攆走孟陽,彎下腰去,雙膝微屈,兩手拉住凸出來的樹根,用力一扯!
彎曲的樹根瞬間繃直,深埋在地下的部分立刻發出不堪重負的哀嚎,粗壯的尚且能夠支撐,而那些細小的則紛紛斷裂,接連不斷響起噼啪聲。
幾乎有兩個白星那麽大的樹根被她硬生生擡起!
黏在上面的泥土迅速剝落,土坑不斷擴大,原本堅硬的土壤拱起、翻卷……而這棵大樹的底下全貌,也随着崩斷的樹根末端一起,慢慢浮現在兩人眼前。
撇開過于細小的部分不談,光是樹根的主幹部分就有半棵樹那麽高,足有一二百斤的樣子。
它身上還裹着來自地下的新鮮泥土,張牙舞爪根須無數,猶如一只地底巨怪。
可就算是巨怪又如何呢?總敵不過活人的。
孟陽高興壞了,圍着看了又看,開心道:“有這麽多,大半個冬日都不用犯愁啦。”
兩人先将柴火轉移到驢車上去,撒開兩頭牲口,讓它們在附近放風,然後也尋了個向陽背風的位置坐下歇息。
幹了大半天活,五髒六腑早就唱起空城計,該填補填補啦。
賣力氣的活計不中用,孟陽表示做飯的事兒必須讓我來。
他麻利地在地上刨了兩個土坑,将柴火丢進去,又選了幾根粗樹枝立在周圍,一個架上小鍋燒水,一個鋪上小河邊挑的石板。
這麽一來,簡易的雙眼竈臺就搭好了。
打開火折子吹幾下,暗紅色的火苗就扭扭捏捏地飄了起來,用枯草引火,逐步加入細樹枝、粗樹幹,一堆篝火也慢慢穩定下來。
他翻開随身攜帶的布包,從裏面陸陸續續掏出來一把冷掉的炒栗子、幾顆白果、三個核桃、一小塊油紙包着的豬油,以及幾個壓成圓餅狀的飯團。
簡直像個百寶囊呀!
白星沉默着交出自己帶的冷土豆。
孟陽愣了下,驚喜道:“哎呀,這可是好東西!”
他正要去打水,半路卻被白星奪了鍋,“我去。”
北方水源本就不豐,冬半年更是雪上加霜,桃花山內的小河也已幹涸大半,附近一段僅存一點水源都在河道中央彙成一潭。水面已然結冰,只有鑿開表面的冰層才能打水。
露出的河道底部皆由大小不一的碎石沉積而成,有的已經被長年累月的水流磨平了棱角,有的卻還十分鋒利,崎岖難行。
所以這一路要麽是凸起的石頭尖兒,要麽是細小的零碎的冰面,考慮到孟陽的身手,白星覺得自己現在直接過去打回來,遠比等會兒半路前去營救劃算得多。
孟陽在自尊心和現實情況之間瘋狂而短暫地掙紮片刻,最終還是乖乖交出鐵鍋。
不過到底不放心,眼巴巴站在河邊翹首眺望,哪怕知道自己幫不上忙,也要看着對方安全往返才安心。
河岸兩旁的大樹早已不知生長了多少年,或許比那桃花鎮的年紀還要大吧,幾個成年人都抱不過來。
它們每年靜賞花開花落,每日坐看雲卷雲舒,不知迎來多少過客,也不知曾送走了多少舊人。
遒勁嶙峋的枝幹奮力朝四周伸展,底部根系主動探尋水脈,一年又一年,造就了它們如今從兩側用力往河道中央傾斜的姿态。
那幾株最粗壯的大樹頂部枝丫早已糾纏在一起,夏半年時會形成天然傘蓋一般的巨大樹蔭,完全籠罩附近的一整段河道。
但此時樹葉早已全部掉光,只剩下光禿禿的枝丫,構成一張龐大而複雜的黑褐色大網,遮天蔽日。
河道中的卵石表層也凍了一層薄冰,踩上去滑溜溜的,但白星卻如履平地,不多時便到了水源處。
剛才砍樹、拔樹根,她的手都髒了,這會兒倒也不急着打水,先一拳打破冰層,就着清澈的河水清洗起來。
水很涼,但她的血氣旺盛,正午燦爛的陽光曬得後背暖洋洋,倒也能撐得住。
大約還沒到最冷的時候,又或者桃花山的冷意不過爾爾,約莫一指厚的冰層以下還是流動的,她這麽打破之後,溫熱的陽光柔和地灑落下來,不多時,竟吸引過來幾條小魚!
白星挑了挑眉,不動聲色地觀察片刻,待到那幾條小魚徹底放松警惕,将圓溜溜的小嘴兒探出水面大口呼吸時,突然出手如電!
成了!
前後也不過眨眼的功夫,白星縮回來的指間就多了一條水淋淋的小魚,還在拼命掙紮呢。
這銀白色的小魚不過女子巴掌大小,只脊背上一條青黑色的細線,瞧着還挺有勁兒,甩得她大半條袖子上都是水滴。
她也不忙着收拾,只随意往冰面上一丢,不多時,那小魚就維持着扭動的姿态凍僵了。
稍後,白星如法炮制,又順着陽光灑落的位置,在水面上砸了許多個窟窿,陸陸續續抓了十多條小魚。
而這個時候,千瘡百孔的冰層已然承受不住,咔嚓嚓的斷裂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最後彙成一聲悠長不甘的呻/吟,徹底化為滿池碎冰。
浮動的水面重見天日,落下去的碎冰浮浮沉沉,攪碎了一池日光。
白星啧了聲,很有點瞧不上的意思:這就不成了?
哼,算什麽冰封的河面呀!
真正北方的大河,冬日冰封後是能跑馬走車的呀。
她從岸邊拔了一些枯草,在手中飛快地搓成草繩,從十多條小魚的嘴裏探進去,魚鰓裏抽出來,弄成一串,這才打了水回去。
從她空手提着鍋來到滿載而歸,前後也不過兩刻鐘罷了。
“哝,水,”距離岸上還有幾步路時,白星将鍋子和魚遞過去,“這個能做魚湯嗎?”
然而孟陽好像被什麽東西奪走魂魄一般,愣了下才回過神來,如夢方醒地接了。
白星擰了下眉頭,直言不諱道:“你的臉有點紅。”
這呆書生,別這麽會兒工夫就着了風寒吧?
孟陽啊了聲,似乎有些赧然,胡亂嘟囔幾句就扭頭做飯去了。
無人知曉,就在方才,他仿佛看到了神女。
陽光投過樹枝之間的縫隙漏下來,溫柔灑落在河面上,而水波又将光反射到她的身上,形成一種神奇的流動的光膜,忽明忽暗肆意流淌,漣漪不斷。
她腳步輕盈,脖頸修長,像夢境中東來的神鹿,踏着水面上安靜怒放的蓮花,一步一步走向遠方。
神鹿離去,除了幽幽蕩開的漣漪,什麽都沒留下。
而當那漣漪徹底消失,一切恢複原狀,又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可是真的什麽都沒留下嗎?不,孟陽覺得剛才那一幕已經深深的刻進心裏,一輩子都忘不掉。
稍後利落地給魚開膛破肚時,孟陽臉上還火辣辣的。
他枉讀聖賢書,卻直勾勾盯着人家姑娘看了那麽久……
真難為情呀!
那些魚雖然個頭不大,但好像還挺肥,正好做魚湯。
他用豬油塊在變熱的石板上抹了幾下,變得瑩潤的石板立刻滋滋作響,上面有細小的油泡舞動,時不時發出謹慎的炸裂聲。
他把魚按大小個頭排開,小心地翻動着,希望煎到兩面金黃。
等待的空檔,水壺蓋子也跳起舞,白茫茫的水汽呼哧作響。
孟陽用棉襖袖子墊着水壺把手,先把水囊灌滿,又變戲法似的摸出來兩只木頭杯子,往裏面注滿熱水。
“先喝點熱水暖和下,”他把其中一只水杯遞給白星,“飯馬上就好了。”
還是有點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呢……
小魚的肉不太多,很快就煎好了,孟陽将它們挪到開水鍋子裏,又撒了些鹽巴,添了柴火慢炖。
石板上還殘留着豬油,他又抹了一層,将土豆按扁,跟飯團一起放上去。
融化的油脂立刻滲入到厚實的土豆和米飯中去,将接觸到石板的那一面煎得金燦燦的……
過了會兒,原本清澈的魚湯鍋子逐漸變成誘人的白色,魚肉的香氣開始彌漫在這片空氣中。因為有豬油和鹽巴,所以湯水并不顯得寡淡,反而因為多了一股油煎的香氣而頗有點豐富。
孟陽舀了一點嘗鹹淡,先是滿意地點頭,複又遺憾地搖頭嘆息,“唉,若是有點花椒就好了……”
罷了罷了,能在野外吃到鮮美的魚湯已算意外之喜,他實在不應奢求更多。
又滾了兩個開鍋,魚肉已經完全脫骨,孟陽仔細将魚骨頭全部打撈出來丢掉,這才連湯帶肉一起舀到喝光了的水杯裏。
白星伸手接了,眼睛卻注視着遠方。
孟陽順着瞧了眼,就見枯林深處隐約升起一股青煙,顯然有另一撥人也在用飯。
“白姑娘?”孟陽哈着熱氣,将其中一個飯團遞過來,“有什麽不對勁的麽?”
白星收回視線,搖了搖頭。
暫時還沒有。
希望沒有吧。
一共六個飯團,裏面都慷慨地塞入足量內陷,有的是鹵肉,有的是酸菜,有的則是酸杏醬。
桃花山腳下有幾棵枝繁葉茂的杏樹,每年都會結很多,看上去又大又漂亮,但幾乎沒人敢摘:因為又酸又澀。
孟陽眼睜睜看着它們落了一年又一年,心疼得不得了,絞盡腦汁想着該如何處置。幾年下來,他翻遍雜書,倒真想出來一個法兒:
先将成熟的酸杏洗淨焯水,去掉澀味,然後晾曬,等曬到五成幹時取出果核,與白酒、白糖一起小火熬煮,若手頭寬裕的話,還可以加一點蜂蜜……
這樣熬出來的杏子醬酸甜可口,非但沒有澀味,還帶了些白酒特有的醇厚回甘,密封在瓷壇中放入地窖保存,小半年都不會壞。
這是最後一小罐了,雖然遺憾不能留到過年,但能跟朋友一起分享,也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不是嗎?
至于杏仁也不用丢,砸開外層的核,裏面的杏仁也香噴噴的呢。只不過杏仁跟白果相似,有微毒,每次不可以吃太多。
說來真是有得必有失,那酸杏的果子不大中吃,可杏仁卻又鼓又胖,香味也濃……
随着時間的流逝,原本柔軟的飯團表層罩了層淡黃色的殼子,吃起來又香又脆,像用豬油和細鹽烘焙而成的鍋巴。
而牙齒突破鍋巴殼後,迎來的又是熱氣騰騰的米粒,還有那經過熱力催發,重新釋放魅力的酸甜杏子醬!
白星不太擅長吃酸食,第一時間被激得皺巴了臉,可當最初的酸味淡去,另一重更為濃烈霸道的甘甜便迅速擴散開來,席卷了口腔的每一個角落。
她嘗到了白酒的味道,竟意外協調,且白酒的味道回味悠長,混合了杏子之後明顯更上一層。
唔~柔軟多汁,甜美誘人。
她幸福地眯起眼睛,吧嗒吧嗒嚼得起勁,是杏子的味道呀!
在寒風凜冽的冬日嘗到甜美的杏子滋味,簡直讓人不敢相信。
杏子真好吃!
她最喜歡這個餡兒啦!
光吃主食有點幹呀,趁熱來口雪白的魚湯吧!
剛捕上來的魚是多麽新鮮自不必贅言,更難得如此鮮美,微燙的一口入喉,魚肉瞬間融化,渾身上下三萬六千個毛孔好像都跟着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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