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烤肉,炒面 這又有什麽法子呢?……

烤肉到底好不好吃, 關鍵取決于三個因素,一是肉質,二是腌制, 三是火候。

甚至肉質好的部位根本不必刻意腌制, 只需要稍微撒一點鹽就十足美味。

鹽乃萬味之首,不管什麽味道, 只要撒一點點鹽,就能将原來的五分香激發到十分。

白星和孟陽他們手頭的牛肉麽, 雖然供應方面略有點緊俏, 但養牛人顯然非常熱愛自己的職業, 盡可能把每一頭牛都養得膘肥體壯。

那牛肉實在美麗, 切開的橫截面上遍布着白的紅的花紋,白的是油脂, 紅的是細肉,鮮豔明快,猶如絕色舞女身上披着的紅白華裙。

不必什麽額外的言辭肯定, 這種色澤就是好牛肉的标志,均勻散布在瘦肉之間的脂肪會滋潤每一絲肉, 達到肥而不膩瘦而不柴的口感。

只要把握好火候, 便可入口即化。

啊, 還有專門留存到今天的肥碩的牛小腸啊!稍後烈焰燃起, 它将在鐵板上跳起怎樣熱烈的舞蹈啊!

天氣也很好, 瓦藍的晴空上萬裏無雲, 渾圓的太陽光芒萬丈。黑褐色的枯枝靜悄悄的, 空氣中一絲風也無……

只是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白星表情複雜的盯着眼前半截高的小東西,雙手雙腳都擺成大字形,牢牢堵住門口, 一點都沒有熱情好客的意思,“為什麽你總挑在我們做好吃的時候來?”

狗鼻子嗎?

冬冬眨了眨眼,絲毫不畏懼她的冷臉,脆生生糾正道:“不是哦,是我每次來的時候哥哥姐姐都在做好吃的!”

他今天穿了一套紅襖,同色瓜皮帽上還綴着一串流蘇,看上去非常喜慶,移動間宛如成精的大紅燈籠。

白星沉默片刻,真的開始認真思考:嗯,換成這種說法的話……好像也沒有什麽錯呢。

不對,重點是你為什麽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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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怕再被丢出去,一看白星要開口,冬冬立刻就大聲喊道:“今天過來之前,我有跟爹娘說哦!我還帶了禮物哎。”

上次被打的屁.股做夢還痛呢,他也是會長記性的好嗎?

白星撩起眼皮,瞥了眼他後方站着的年輕小厮,非常不客氣的嘲諷道:“哈,我還以為是來抓你的。”

冬冬立刻噘起嘴巴。

姐姐真的壞死了。

等他們鬥嘴的第一回 合結束,一直沉默着的小厮這才上前一步,雙手捧上一個油紙包,客客氣氣道:“我們東家和太太都說叨擾了,兩位若實在不願意留,小的這就把少東家帶回去。兩位若……”

他的話還沒說完,白星就先熟練地吸了吸鼻子,突然充滿警惕的開口:

“要是不願意的話,你是不是就要把這醬板鴨帶走?”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個味道應該就是之前去暗中觀察時發現的王家酒樓招牌菜之一,醬板鴨。

雖然沒有吃過,但是單純從每日的銷量和食客們的評價來看,味道肯定不賴。

一直沒逮着機會開口的孟陽:“……”

小厮:“……”

小厮顯然沒料到這位白姑娘會如此語出驚人:就算心裏在算這筆賬,難道大家不都應該悄默聲的嗎?你這大聲問出來算怎麽回事呢?

一點都不講江湖規矩啊!

亦或這才是真正的江湖規矩?

他的面皮微微抽了抽,努力埋下腦袋,“……那倒不至于。掌櫃的說……”

“不必多言,”已經迅速了解到情況的白星果斷一擡手,非常有氣魄的道,“鴨子留下,人帶走。”

多美妙的安排。

非但不會有人跟她搶吃的,額外還多了一個菜呢。

哎,看來是她錯怪王掌櫃了,也是個好人啊。

小厮:“……”

本以為是一次平平無奇的護送任務,沒想到竟如此艱難!

孟陽實在看不下去了,從後面伸出指頭,輕輕戳了戳白星的肩膀,很小聲道:“這個……倒也不必如此警惕,不過多雙筷子的事兒。”

白星用力扭過頭去,對他這種輕敵的心态非常不滿:你知道這坨小東西有多能吃嗎?

孟陽縮了縮脖子,突然靈機一動,“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看王太太的面子吧。”

王太太!

白星好像忽然又嗅到了淡淡的桃酥香氣。她下意識摸了摸已經變形的發辮,聲音突然變得柔軟,甚至還帶一點點小女兒家的扭捏和羞澀,“你們家太太也是這個意思嗎?”

小厮不明就裏,只是點頭,“是呢,這鴨子還是太太親手挑的最大個!”

超大!

“好吧。”

就見剛才還冷如冰,硬如鐵的門神白姑娘突然換了一副模樣,嘴角稍微往上翹了翹,非常勉為其難的側過身子,等冬冬呲溜一下鑽進去之後,又立刻放回去,警惕的看着小厮。

小厮:“……”

我真沒想搶吃的,真心的!

他用力抹了一把臉,“那小人一個時辰之後再回來接少東家,勞煩兩位了。”

他跑了。

今天中午吃烤肉,豬肉牛肉都切了幾大盤,還有各色的下水、蘿蔔白菜以及豆腐等等,哪怕再多一個冬冬約麽也不差什麽。孟陽便把剛收到的醬板鴨先挂在房梁上,預備着稍後若是不夠的話,就取下來切開。

醬板鴨搖搖擺擺的,像在跟其他幾位前輩打招呼:

臘肉們,豬腿,你們好呀!

“說吧,今天到底來幹嘛的?”白星重新抱起胳膊,居高臨下的問道。

這小子今天從見面到現在,一句有關收徒的話都沒有說,顯然很不尋常。

冬冬抓了抓臉,一直很靈動的大眼睛忽然變得有點茫然。

就好像裏面原本的光,忽然就暗淡了,像陽光下破掉的泡泡。

他愁眉苦臉想了半天才問道:“姐姐,我是不是真的不能當大俠啊?”

“怎麽忽然這麽問?”孟陽在他身邊坐下,順手摸了摸小腦瓜。

冬冬猶豫了下,慢吞吞地把兩只小胖手伸到他們面前,就見原本白嫩的小手紅通通的,右手心還有一點水泡的痕跡。

“哎呀,這怎麽弄的?”孟陽驚道。

冬冬委屈巴巴道:“爹爹說當大俠就要能吃苦,夏練三伏,冬練三九,不僅要紮馬步,還要自己掙錢,我就去刷碗了……”

對于這個兒子,王掌櫃夫妻也是非常頭疼,你說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可還是一門心思紮在江湖故事裏死不回頭……好歹是親生的,也不能真打死了呀!

這個年紀的孩子的世界一片空白,沒經歷過人間冷暖人心險惡,即便把大人說的道理倒背如流,也還是不會懂的。

他們就像一汪清水,水底下有什麽全都清清亮亮照出來,絲毫不加掩飾,便天真的以為世上所有人也都像他們一樣簡單直白,外面的世界都像水裏一般清澈……

他甚至連“死亡”都不懂。

可胡亂往江湖裏紮,是會死人的呀。

可巧上回冬冬一邊哭,一邊把白星問他的那些話說了,兩口子一琢磨,越發覺得那位白姑娘少年老成之餘,卻也想出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你不是想混江湖當大俠嗎?行,我們給你機會。

就跟白姑娘說的一樣,江湖兇險,當大俠那是要吃苦的,從小就得練,先出去繞着院子跑十圈,然後去後頭把碗都洗了。

別看冬冬平時上蹿下跳精力旺盛,可真讓他老老實實繞着一個地方跑就耐不住了,最後一聽還要洗碗,整個人都不好了。

“你們騙我,當大俠為什麽要洗碗啊!”

十八般兵器裏面根本就沒有碗!

王掌櫃就問他:“當大俠肯定要行俠仗義保護家裏人吧?”

跑的渾身大汗的冬冬點頭,又從肥膩的小身軀裏擠出一點力氣,大聲喊道:“我會保護你和娘的!”

王掌櫃呵呵兩聲,不敢指望,心道到時候誰是爹還不一定呢。“那作為獨當一面的男子漢,肯定不會繼續讓家裏人養着吧?”

冬冬根本就不明白這意味着什麽,只是本能點頭。

他一定會成長為很了不起的男子漢的!

妥了!王掌櫃爽快一拍手,拎着他的後脖領子去了後廚房,“得了,大俠也得吃喝拉撒,沒銀子寸步難行,你先适應适應,把這一盆碗洗了換頓飯吃。”

後廚房盛放髒盤子髒碗的木盆就是一般人家用來洗澡的尺寸,足夠裝下兩個冬冬還有餘,對他來說不亞于一座小山。

油膩膩髒兮兮……

冬冬當時就打了退堂鼓,可一看旁邊老爹果然如此的戲谑表情,小朋友竟生出一點硬氣來,像模像樣玩起袖子,露出兩截嫩生生的胳膊,叉着小肥腰撂狠話,“洗就洗,我要賺十兩銀子!”

他根本就沒有金錢的概念,只是在有限的認知中,好像覺得十兩銀子就已經頂天了。

于是冬冬就開始了突如其來的童工生涯,半天過後取得了摔碎七個盤子,四只碗,并且沒洗幹淨一只的輝煌戰績,被親爹順理成章扣了一頓晚飯,接下來三天也沒有零嘴兒。

手上磨起水泡的冬冬大俠氣得哇哇大哭……

當大俠真的好難啊!

冬冬托着下巴問白星,“姐姐,你也是自己賺銀子的嗎?”

白星點頭。

“你也洗碗嗎?”他又不死心的問。

白星點點頭,又搖搖頭,然後在他飽含期待的眼神中冷酷道:“洗碗又算得了什麽呢?如果技不如人,就連別人的腳也是要洗的。”

怕了吧?

冬冬瞬間露出恐懼的神情,回想起自家老爹被倍受嫌棄的臭腳,徹底抛棄最後一點僥幸,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唉!”

要不……他再回家練習下刷盤子?

“先不要想那麽多啦,吃飽再說。”孟陽捏了捏他軟乎乎的腮幫子肉,另一只手往鐵盤上放了一大塊紅白花嫩牛肉。

嗤啦!

滾燙的表面與生牛肉接觸的瞬間,一股淡淡的白煙伴随着尖聲傳出,肉類特有的香氣也随之而來。

兩大一小三人齊齊吞了下口水:好香啊~

什麽江湖,什麽刷碗,瞬間所有的想法都沒有了,一大一小兩位俠客的世界中,惟餘眼前這塊牛肉。

何等美麗的花紋,何等動聽的聲音啊!

好牛肉并不需要烤太久,不然反而容易老,孟陽在心裏默默數了十來個數,就把這塊約莫半指厚的牛肉翻了個面。

但白色的煙霧漸漸褪去,鐵板上的牛肉終于顯露出它的真容:

原本鮮紅的表面已經變得暗淡,呈現出一種微微泛白的褐色,尚未完全冷卻的油脂在瑩潤的表面輕盈躍動,宛若調皮的孩童,蹦着跳着……

“差不多啦,”孟陽把牛肉取下,用刀割成兩塊分給眼巴巴瞅着的二人,“先嘗嘗看味道怎麽樣?”

冬冬看了看自己的,再看了看白星的,立刻大聲喊道:“哥哥偏心,姐姐那塊好大哦!”

白星眯眼:蹭飯的竟還敢提要求?放肆!

孟陽笑眯眯,“因為你還小啊。”

小人兒當然要吃小份。

入口即化!

你能想象肉類竟然也可以像水果那樣清爽甘甜嗎?反正在這之前,白星是不能的。

她幾乎感覺不到任何肉裏面可能塞牙的東西,兩排牙齒輕輕一按,那肉便碎掉了,汁水四濺。牛肉原始的香氣和鹽味緩慢而堅定的擴散,充斥在口腔中的每一個角落。

好嫩啊~

她緩緩吐出一口熱氣,漂亮的臉蛋上有片刻失神:牛肉原來就是這麽好吃的東西嗎?

相較之下,東東的反應就直白得多。

他搖頭晃腦,手舞足蹈,圓溜溜的眼睛裏充滿了贊嘆,“哇,好好吃哦。”

頓了頓,他吮.吸着口中肉汁精華,再一次感慨:“好好吃哦~”

單純從貧瘠的詞彙量和表達能力來看,兩位俠客還是有很大的共同之處的。

看着他們的反應,孟陽松了口氣:很好,那就證明不需要再調味了。

雖然用不到蜂蜜,有點遺憾,但我們可以等下一次烤一整只豬,或者一整只雞的時候再刷嘛!

于是更多的肉以更快的速度鋪滿整塊鐵板,滋滋聲四起,原本幹巴巴的底部漸漸會起一點油脂。

這是被烤下來的肥油,若用來炒菜,也是不錯的。

牛小腸!

這小子絕對是今天一匹黑馬,外層勁道柔韌,內層肥嫩多汁的口感令它從一衆競争對手之中脫穎而出。

哎,這麽說倒也不算太對,因為好像在正式開始之前,它就已經被給予厚望……

小腸很肥,把兩面都烤出焦圈,內部的油脂便滲出來了,輕輕一咬,“波叽”,有什麽東西在口中爆炸了嗎?

啊,是香氣和美味啊!

味道好霸道呀!

豬肉用的是五花肉,白色的肥肉和紅色的瘦肉層層分明,那白的像溫柔的雪,紅的就如妙齡女子臉上的胭脂,極盡動人。

比起牛肉的高貴,豬肉就好像更接地氣一點,也更香。

它的香簡單又直白,像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所有老百姓,努力而平靜地生活,絲毫不加掩飾。

肥肉的部分已完全透明,染上一點淡淡的焦黃,上面有細細的油花跳動着,顯示出它的熱情。

邊緣的火候比中央稍微大一些,微微卷曲,原本清晰的切面已經看不到了,只有一圈緊致的鎖邊。

鎖住了油光流逝,鎖住了香氣外溢,只等到口腔之中轟然炸開。

刀客堅如磐石的心在此刻動搖,白星的立場開始瘋狂搖擺:

當嘴巴裏吃的是牛肉的時候,她覺得這可能就是世上最美味的東西;而當把一塊兒邊緣烤得微微焦黃的可口豬肉送口中時,她卻又不可避免的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覺得是不是豬肉的濃香更勝一籌?

何等艱難的選擇啊!

她暗自痛心疾首道,覺得可能需要再來幾斤才能評出一二。

平底鍋底部很快開始彙聚起一汪水一般清亮的油脂,這些都是從肉裏烤出來的精華,自然不能夠浪費。

于是孟陽又變戲法似的從桌子底下掏出三只鮮雞蛋,在桌角上輕輕一磕,右手三根手指靈巧的一掰,包裹的蛋液就乖乖落入鍋中。

“滋啦~”

好燙呀!鮮雞蛋小聲抱怨。

看,它的邊緣微微跳動,這不正是在說話麽?

原本清澈的蛋清在三人的視線家迅速泛白、凝固,緊接着就是蛋黃。

等雞蛋的形狀固定下來,孟陽又用鏟子給它們翻了個個兒。

啪!

嗤啦!

三只雞蛋把鍋底的油脂吸收個七七.八八,外殼也因為火旺而變得焦脆。

它們的表面形成一層蛋液和油脂一起構成的油膜,是淡淡的金黃色,與內部的蛋清分離,非常有韌勁。

蛋白和蛋黃的嫩嫩的,白是白,黃是黃,尤其是後者,吃到最裏面還有點流心吶!

滑溜溜的,嘻嘻。

冬冬吃的腮幫子鼓鼓,臉上不知怎麽也抹了一道又一道,好像一只小花貓。

他呼呼吐着熱氣,“哥哥,我住在你家好不好?我現在會刷碗啦!”

白星就在旁邊潑冷水,“哼,我們可沒有那麽多碗讓你砸。”

那叫刷碗嗎?叫砸碗倒是更貼切一點。

冬冬朝她皺了皺鼻子,不服氣道:“那是因為我現在還是小孩子呀,等我長大,就可以刷得很好了。”

白星冷酷道:“不想等。”

冬冬:“……嗚嗚,姐姐,你等等我嘛!”

“不要!”

“等等我嘛!”

“不要!”

孟陽一邊吃一邊看着兩人鬥嘴,頭疼的同時又覺得十分好笑。

這兩個人分明差了十多歲,可有時候看起來竟然很像呢。

肉食吃多了難免有一點膩,孟陽就讓兩人去洗幾片白菜葉,自己則将嫩蓮藕切絲,調一點香醋蒜汁,和提前泡好的粉條一起涼拌。

蓮藕脆嫩,白菜絲清新,粉條彈滑軟糯,竟然跟香醋和蒜汁配合的天衣無縫,将所有油膩都一掃而空。

渴了嗎?來點煮山楂水吧!酸酸甜甜,生津止渴呀。

怎麽樣?喝完之後是不是覺得又能再戰一個回合?

等肉消耗的差不多,孟陽問白星,“飽了嗎?”

白星舔舔嘴唇,非常認真的說:“我看見你擀了面。”

我有沒有吃飽,關鍵取決于還剩不剩下什麽食材。

唉,她可真是個嚴謹的人呢。

孟陽噗嗤一笑,果然起身去煮面。

座位上的兩人本來都準備好了拿碗,沒想到!孟陽竟然把煮好的面條倒入融彙了多重精華的鐵板之中!

這是要做什麽?!

就見他擡手,往裏面稍稍加了一點醬油,飛快的翻炒起來。

炒面?

面條還能炒的嗎?白星震驚了。

最後,白女俠拍着圓滾滾的肚皮,非常草率的決定,将炒面列為今天的第一名。

嗨,畢竟它是最後一個入口的嘛!這又有什麽法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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