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二更!
“诶, 你們看,她怎麽哭了呀?”孟陽用胳膊肘碰了碰白星,悄悄朝那年輕婦人的方向努了努嘴兒。
廖雁二指發力, 咔嚓捏開一顆白果, 仰頭往嘴裏一丢,渾不在意道:“高興得呗!”
這書呆子, 咋那麽愛多管閑事?人家是哭是笑,與你何幹呀?
“我看不像。”孟陽搖了搖頭, 還不忘把剝好的瓜子仁推到白星面前去, “若果然是喜極而泣, 自然該有喜意的, 可你們瞧她面上滿是悲憤,何曾有半點高興?”
他的手可真是巧, 那南瓜殼本就難剝,可就這麽會兒功夫,他竟然剝了這麽許多。而且粒粒完整, 連上面綠褐色的膜都沒有破呢。
廖雁的全部注意力立刻就被瓜子仁吸引過去,哪裏還在乎誰哭誰笑?
他立刻伸長了手, 想從白星面前抓取。
可後者反應也快, 馬上反手格擋, 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攏如劍, 正好戳在他伸過來的手掌之間。
廖雁啧了聲, 再次發力。然而, 對方兩根手指好似鐵鑄, 竟巋然不動。
刀客,本就有一大半功夫在手上。
他挑了挑眉,往左使了個連環腿, 想從桌子下面把白星放倒:一個人若是下盤不穩,上身自然也就亂了章法,屆時他就可以趁亂奪取瓜子仁!
可這兩人打打鬧鬧幾年下來,早已對彼此的手段招數爛熟于心,他眉毛一挑,白星就知道接下來會是什麽招數,正好把腿一擡,避過他的飛踢。
兩人就這麽桌上桌下齊開火,又在人家的地盤上你來我往過起招。
孟陽本想勸說,可看了一眼之後就嘆了口氣:
唉,罷了,勸不了。
愛咋咋地吧!若打壞人家的桌椅,大不了就讓雁雁留下做工抵債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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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星,你真的小氣死啦!”廖雁抽空氣呼呼道,“不過幾顆瓜子仁而已!”
白星的嘴唇用力往下拉,幹脆趁機端過裝滿瓜子仁的小碟子,直接仰頭倒入口中,一邊大嚼一邊含糊不清道:“那你自己剝呀!”
又在這裏說什麽大話。
下一刻,她就驚喜地睜大了眼睛:
哇哦,一口氣吃這麽多竟然是這個味道?
嘴巴裏面好香啊,香的都不像南瓜仁了,熏得整個人簡直要飄起來一樣。
廖雁氣壞了,看樣子真的恨不得直接爬上桌子,撲到她面前,用兩只手直接掰開她的嘴巴往外掏。
你怎麽好意思獨享?
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白星鼓着臉頰用力咀嚼,活脫脫一只私藏食物的小松鼠。
她腳下踩着凳子往後撤,凳子腿與地面摩擦發出的刺耳聲音,完全掩蓋在如潮水般湧起的歡呼和掌聲中。
那說書人又講了一個精彩片段:原來當初的玉娘并不是真正的玉娘,而是過往一只狐妖吞食她的魂魄所幻化。狐妖想要吃掉書生的元氣,結果被一個過路的道士打斷,那道士當場就與狐妖大戰三百回合,直鬥得天地無色,可謂精彩。
那邊王太太也趕到,年輕婦人一見她,低低喚了一聲舅媽,就當場掉下淚來。
王太太和王掌櫃面面相觑,都是心疼又疑惑,忙拉着安慰幾句,帶到後面說話去了。
自家外甥女什麽心性,他們最清楚,那是最大方爽利不過的。若非真遇到萬般難處,怎會大過年抱着孩子跑來找自己,還落下淚來?
卻說王太太等人繞到後面暖房,先叫人去泡茶,擰熱手巾,自己親自替那婦人擦臉,“翠紅,好孩子,有什麽難處,只管告訴舅舅舅媽,莫要哭壞了身子。”
翠紅點了點頭,淚珠卻掉得更兇了。
她懷中的嬰孩此時也已醒了,見媽媽難過,自己也跟着傷心起來,從襁褓中伸出小手,笨拙地替她擦拭,奶聲奶氣道:“不哭。”
翠紅一見,眼淚掉的更兇,簡直像下雨一樣,瞬間濕透了一大片衣襟。
王掌櫃急了,“到底怎麽回事呢?”
王太太推了他一把,“還愣着做什麽?趕緊去我衣櫥裏拿年下新做的衣裳給翠紅換一換。”
大冷天的,穿着濕衣服算怎麽回事呢?
王掌櫃如夢方醒,唉了一聲,趕緊去了。
那頭王太太默默地遞了手帕子給外甥女,又去看那嬰孩,“這就是小桃兒吧?都長這麽大了,聽聽,多懂事啊!哪怕為孩子着想,你也不該哭成這麽個樣。”
真遇到事兒了,哭也沒用,反而傷身,要緊的還是解決問題。
翠紅到底也是個有主意的女人,哭了一回之後,心下松快許多,果然抹了抹眼淚,又把小桃兒放到炕上,眼中到底帶了一點光,“是呢,都一歲多了,是個好孩子,得虧着不像她爹。”
說到後頭,竟隐約帶了點咬牙切齒。
她嘆了口氣,捏了捏女兒的小手,指着王太太道:“來,小桃兒,叫舅姥姥好。”
小姑娘長的白白嫩嫩的,臉上一雙大眼睛黑黢黢,嘴巴小巧巧紅潤潤,竟有十分可愛。
聽外甥女話裏話外的意思,王太太隐約猜出一點眉目,只是對方沒有說到重點,她也先不急着開口。
年根兒底下,小桃兒穿了一身半舊不新的花棉襖,反倒顯得可憐。
小姑娘扭過頭去,歪着腦袋看了王太太幾眼,果然笨拙地行了個禮,嫩生生道:“舅姥姥好。”
她人小,手腳短,偏又穿着厚棉襖,兩只手幾乎接不到一塊兒去,偏還有模有樣學着大人行禮,很是憨态可掬。
王太太自己就一個兒子,整天爬牆跳屋沒個安穩時候,此時見了這粉雕玉琢的乖巧女孩,心頭登時軟成一汪水,立刻将小桃兒摟在懷中親個不住,心肝寶貝喊個不停,又一疊聲的叫人去拿點心果盤。
看她這樣,翠紅臉上就帶了點笑意,又忙着阻攔,“不用拿,孩子小呢,也吃不了什麽。”
“你且別管我,”王太太道,又蹭了蹭小桃柔軟的小臉,“我給咱們小桃拿着玩不行嗎?”
孩子雖然小,卻最能直觀的分辨人的善惡,她能感覺出來這位舅姥姥是真的喜歡自己,于是跟着咯咯笑起來,臉蛋紅撲撲的,像極了秋日沐浴在陽光下的小蘋果。
王太太立刻就不行了,恨不得把她捧在掌心裏疼愛。
小姑娘多好啊!反倒是那臭小子,每天不把自己氣死就難受,唉!
不多時,有小丫頭進來送果子,王太太又趕緊囑咐道:“去收拾一間好屋子,姑太太來做客了呢。”
小丫頭哎了聲,立刻轉身去了。
翠紅聽了,很有點局促,不好意思道:“舅媽,大過年的,您瞧我鬧這一出,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到底沒說要走。
王太太抱着小桃兒,讓她自己撿果子玩兒,聞言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既然來了,就是正經拿我們當親戚呢,親戚哪有往外推的道理?你說這話,可就是瞧不起我跟你舅舅了。你只管住着,家裏沒旁的,空屋子還有的是,難不成還養不起你們娘倆?”
翠紅聽了,心下暖洋洋的,忙從背上結下來一個鼓鼓囊囊的大包袱,“我也沒有那麽傻呢,走的時候把我自己的家當和嫁妝全都帶着了,只留一點粗笨家事……我自己有手有腳,如今有了地方落地,怎麽養活不了我和小桃兒呢!”
見她這話不像玩笑,王太太也鄭重起來,“說說吧,到底怎麽回事兒?怎麽就鬧成這樣了?”
恰好王掌櫃也送了衣裳進來,翠紅去裏頭換了,這才出來把事情始末娓娓道來。
她娘家在桃花鎮下面的一個小村子,後來嫁到隔壁鎮上去。
隔壁鎮又叫青石鎮,因為四周群山環繞,多産青石而得名。像桃花鎮鋪地的石磚,百姓們日常用的石磨石槽等等,大多是青石鎮來的。而青石鎮上出生的人中十戶有八戶是石匠,也算靠山吃山了。
翠紅就是嫁了一個叫韓青的石匠。
“當時覺得他還行,人憨厚又孝順,誰知這孝順的也太過了!簡直把他爹娘的話拿着當聖旨呢!”翠紅恨聲道,“我嫁過去兩年,肚子才有動靜,他娘已經不高興,如今又是個女兒,日常越發難纏了。”
頓了頓,又道:“說什麽先開花後結果,後面鼓鼓勁,一定能生個大胖小子,結果我這一年多沒動靜,他家裏人急得快喪命似的!”
話一出口,她也後悔,大過年的卻說這死呀活呀的,忙往地下呸呸兩聲,有雙手合十禱告一番,“老天在上,我是氣急了,您可千萬別當真……”
王太太被她逗笑了,王掌櫃也笑道:“行了,你小人家家的,老天爺才懶得計較。”
雖然當了娘,可在他們眼裏還是孩子呢。
說的翠紅自己也笑了,終身的郁氣終于去了些,臉上也隐約帶了點笑模樣。
唉,娘舅親娘舅親,果然還是娘家好。
“舅舅舅媽,你們也是知道的,我生小桃兒的時候難産,傷了身子,”翠紅又紅了眼眶,“連大夫都說,少不得要好生調理個三年五載,偏他們等不及!”
婦人難産是要命的大事,多少人一腳跨進鬼門關後回不來的?翠紅經了這一遭,婆家人不說疼惜,反而不顧她的性命安危,催着趕快繼續生,着實令人不齒。
王掌櫃夫婦臉上登時就不好看了,“好雜種!這是要人命呢!你才多大點年紀,急什麽!”
打量他們王家沒人了嗎?就敢這樣作賤他們的姑娘!
翠紅冷笑一聲,“我也是這麽說的,可他們卻說女人年紀大了就不好生了,若到時沒有個兒子,怎麽繼承香火?”
“呸!”王太太當時就啐了一口,“難道小桃兒不是他們的骨血不成?我可是知道他們的打算,不過就是媳婦兒嘛,誰生不是生?就算你真有個好歹,他們怎麽樣?大不了再娶一個就是了!還白得一份嫁妝呢。真是些混賬的下流種子。”
王掌櫃怕吓着孩子,“要不叫冬冬來帶小桃兒玩去?”
“她娘都這樣了,還玩什麽呢?”王太太沒好氣道,“她是小,又不是傻,和該把這件事情明明白白攤開來叫她聽一聽,別到頭來咱們外甥女豁出命去,反倒叫那些混賬種子蒙蔽了。”
瞞着孩子有什麽好呢?事實就是如此,難道也叫她學着壞人不辨是非不成?
說到最後,王太太也生起氣來,對着王掌櫃恨屋及烏,“呸,你們男人就是狠心,何曾真把我們女人當人看的?”
王掌櫃被她罵傻了,呆了片刻才拍着大腿委屈道:“怎麽又扯上我了呢?我可沒有一點壞心眼啊。”
王太太哼了一聲,“天下烏鴉一般黑。”
翠紅見狀,反倒又勸起他們兩個來。
“罷了罷了,瞧我這點瑣碎事兒,反倒惹的舅舅和舅媽不合。知道的是擔心我,不知道的,還以為您二位出了什麽事兒呢,快別吵啦。”
小桃兒也睜着一雙清澈的大眼睛,仰頭去看王太太,有模有樣的學話說,“別吵啦。”
聲音嫩嫩的,宛如春日的柔風。
王太太回過神來,也是有點臉紅,忙岔開話題。
“瞧瞧這小嘴伶俐的,說話這樣溜,我們見了都愛不過來呢,偏他們不心疼。”
王掌櫃就指着她對外甥女道:“你可瞧見了吧?她有事兒沒事兒就拿着我作威作福,臨了了也不認錯,随随便便一兩句話就糊弄過去了……”
王太太噗嗤一笑,眉飛色舞道:“那你倒是去衙門告我去啊。”
“我哪裏敢?”王掌櫃無奈笑道。
見他們夫妻這樣說笑打趣,翠紅心裏又是羨慕,又是安慰。
雖然自己婚事不和,好在還有好的。
只可惜自己沒遇上。
王太太又哄着小桃兒玩了一會兒,“你可別哄我,我知道你是個潑辣的,若只有這點事,怎麽鬧的就離家出走了呢?”
翠紅面上白了一白,嘆了口氣,“還是舅媽明白我。”
左右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事到如今,也沒什麽不能說的了。
青石鎮上的人世代跟石頭打交道,需要的就是一把子力氣,所以難免有些重男輕女,這些事情她都知道,也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就覺得如果真的是那樣,大不了自己和男人多偏疼一點女兒,暗中彌補也就是了。
可萬萬沒想到,曾經被自己千萬般看好,本該是最堅固的夫妻同盟的丈夫,卻率先叛變了。
“我公公婆婆也不知從哪出來一個混賬主意,說眼見着我不能生,怕是被小桃兒壓住了,倒不如提前找個人家送出去……”
這話那天被她無意中聽到,當時就撕撸開大吵一通。
後來她男人韓青跑出來和稀泥,到底也沒真辦了,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
翠紅是個不怕事的人,後來又幾次三番表明自己的态度,說小桃兒就是她的女兒,她的命,不管以後會不會有兒子?誰也不準打小桃兒的主意!
當時她的公婆和男人都沒說什麽,翠紅以為事情就這麽過去了。
可萬萬沒想到,不是這事兒這麽過去,而是對方在暗地裏憋着使壞呢!
就在三天前,她去鄰居家送鞋樣子,回來一看小桃兒不見了!
問公婆,都說剛才還看見孩子在院門口等她回來呢。
大冷天的,一歲多的孩子不見了,那是要命的事兒!翠紅當時就急瘋了。
因為逢年過節各處拐子橫行,小桃兒生得又好,難免被有心人偷了去。
她當時就說要報官,誰知這一喊,喊出事兒來了。
若真是孩子不見了,哪怕公婆平時不待見呢,也必然會配合着找一找的,可翠紅的公婆竟然想要阻止她報官!說什麽大節下的,怕丢人。
“是咱們家丢了孩子,又不是拐了人家的孩子,有什麽好丢人的?瞎子都能看出有貓膩!”哪怕事情已經過去了,可再提起來,翠紅還是氣得臉上青一陣紅一陣。
她當時就猜到幾分,直接就豁出命去罵起來,又把屋裏的盤子碗砸了一地,逼着他們說出小桃兒的下落。
她固然有幾分潑辣,可平時也算孝敬,各方面都做得規規矩矩,叫人挑不出錯來。此時歇斯底裏放開來鬧,簡直比村口的瘋狗還瘋三分,直接把那兩個老貨都鎮住了,又急忙找了兒子來求救。
韓青那混賬不問青紅皂白,竟還想和往常一樣和稀泥。
一看他這個态度,翠紅心裏騰地升起一股熊熊烈火,宛如被揭了逆鱗的母龍,直接壓不住了。
女兒就是翠紅的命根子,她管他什麽男人女人的,上去就是一個大巴掌,用指甲把韓青臉上劃出幾道血痕來。
這一回倒好,她婆婆無法,直接躺在地上拍大腿哭嚎,嚷嚷着兒媳婦反了什麽的。
翠紅還怕這個?直接跑到大門口去哭,聲音和陣仗比婆婆的還大,不多時就吸引了無數鄉鄰來詢問,她婆家的人都傻眼了。
不過這一鬧還真有用,當時就有鄰居回想起來,說好像早起時看見她婆婆帶了一個陌生女人來,兩人在院子裏也不知嘀咕了什麽,那個陌生女人過了好久才扛着個大麻袋走了。
麻袋?
翠紅一聽,立刻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也不顧自己披頭散發的,和幾個好心的鄉鄰一路追出去,終于在城外找到了那個女人和小桃兒。
眼見事情鬧開了,無法收場,翠紅的公婆無法,這才說了實情:
“家裏養個丫頭片子賠錢貨太累,又做不得重活,來日也未必能說個好人家。我們這是為她着想,才提前挑了個好女婿……”
那對老貨,竟想把才一歲多的小桃兒賣到外地去做童養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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