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更新啦! 第一更

“這哪兒來的?”王太太看着眼前巨大的包裹問道。

大過年的, 誰給自己送禮了?

可若說是送禮,怎麽包的這樣粗糙?

“是才剛白姑娘送來的,”小厮道, “說千萬交給太太您親啓。”

是那小姑娘送的?

王太太心頭一軟, 還真是個較真兒的孩子。

可……這也忒大了點兒吧?

“白姑娘人呢?”她問道。

“方才送了包袱就騎馬走了,”小厮回憶了下, “小的看那方向,大約是要往縣城去的。”

那灰馬煞是神駿, 白姑娘騎馬的英姿也端的潇灑, 令人難以忘懷。

王太太擺擺手, 叫他下去, 自己接了包袱往後走。

也不知裏面裝了什麽,沉甸甸鼓囊囊, 倒是挺軟乎。

半路遇見王掌櫃,對方呦了聲,笑道:“大清早得了什麽寶貝?”

“白星那孩子, ”王太太進了小花廳,順手将包袱擱在炕上打開, 就把昨日的事情說了, “忒實心眼兒了, 我不過就給了兩件子衣裳, 她……”

她的話說不下去了。

包袱裏赫然是一張金光燦燦的大虎皮!

夫妻倆一低頭, 正好跟端端正正疊放在頂端的虎頭對上眼。

沉默, 長久的沉默。

饒是王掌櫃年輕時走南闖北那麽些年, 也從未見過如此成色的虎皮,有那麽一瞬間,連呼吸都忘了。

“這, 這是?”王太太捂住胸口,腔子裏一顆心髒噗通噗通跳的吓人。

王掌櫃飛快地往四周看了幾眼,見沒有人,趕緊把包袱合上,拉着妻子往裏間去了。

進門前,他又瞧了幾眼,這才緊緊關上房門。

王太太已經有些站不住了。

她覺得自己有點頭暈目眩,連忙扶着桌子坐下。

這也忒貴重了!

她忽然想起來,好像之前自己第一次給白星梳頭時,小姑娘就曾問過自己,要不要看她打的虎皮。當時王太太着急回家,也沒把小孩兒的話往心裏去,只是順口誇贊幾句,一笑而過。

沒想到啊……

王掌櫃咽了咽唾沫,急忙忙去洗幹淨手,這才哆哆嗦嗦重新開了包袱。

全須全尾的虎皮!

猛虎已經死去多年,但也不知剝皮之人用了什麽方法保養,眼珠內竟仍有幾分神采。

那雪亮的獠牙老長,微微彎曲,尖端鋒利無比。

四根大爪子比常年男子的巴掌還大,頂端銳利的利刃好似一把把小匕首,泛着淡淡的玉質一般的光澤。

皮毛完整,尾巴尖兒也毛茸茸的齊全,絨毛厚實,表層尖毛油光水滑,根根分明……這樣的皮子必然是初冬時節殺死猛獸獲得的。因為為了對抗即将到來的寒冬,野獸們都會拼命進食,并萌發出一身全年最厚的毛發來抵禦嚴寒。

若是死得太早,毛發長不了這麽齊全;若是死得太晚,毛發也必然會因為食物短缺而稍顯黯淡。

獵人的本事顯然很高,整張虎皮從頭到尾都沒有一點瑕疵,想必致命傷正處于将虎皮一分兩半的柔軟腹部。

而要想做到這一點,談何容易!

王掌櫃雙手止不住的顫抖。

他屏住呼吸,小心地将虎皮平鋪在炕上,像一位虔誠的信徒膜拜一般,從頭看到尾巴尖兒。

只有親身面對才能理解頂級猛獸帶給人的壓迫感。

即便死去,猛獸之王的餘威猶在,當與它對視時,你會不由自主地感到一種源自靈魂的戰栗。

不算尾巴,這張攤開來的虎皮也足足有三個王掌櫃那麽大。若換成活着的時候,只怕立起來要有一個半人還高呢。

他湊近了看,這才發現虎眼從背面被人剖開,內部縫入小巧圓潤的卵石,将薄薄的眼膜撐起,再以特殊的油脂浸泡,然後塗蠟。

失去生機的眼球會迅速幹癟,但這麽做卻可以永久保持完好的形狀,并造成一種仍炯炯有神的假象。

非但如此,那特質的油脂還具有防蟲防水的功效,可以大大延長保存期限。

“如此神技……”王掌櫃喃喃道。

只是這麽一小會兒的工夫,他就覺得眼界大開。

這樣神乎其神的捕獵和鞣制皮子的手法,以前他只在傳聞中聽說過,萬萬沒想到有生之年經得以親眼目睹。

值了!

“當家的,這,這得多少錢啊!”王太太好不容易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聲音都發顫了。

她覺得短暫人生中的匮乏經歷已經嚴重限制了想象力,她完全無法估量這張虎皮的價值!

渾然忘我的王掌櫃将一只手掌從虎皮表面輕輕劃過,陽光下的絨毛順着留下道道痕跡,油亮的毛尖兒如秋日田野間的麥浪,整齊地留下一道道溝壑,在窗楞照進來的陽光下熠熠生輝,宛如最上等的貓眼石。

他拎起虎皮的邊緣,只是輕輕一抖,那厚重的皮毛便似波浪般晃動起來,剛被打亂的毛發瞬間恢複原貌,蓬松而柔軟,細膩而光滑,活像被神明用無形的梳子梳理過一般。

欣賞完虎皮的王掌櫃一屁/股蹲坐在炕上,彎着腰背緩了半天神,這才悠悠吐出一口氣,拍着大腿嘆道:“值了,值了!”

他這輩子值了!

“嘿嘿,”他笑着搖頭,砸吧着嘴回味許久才道,“倒不是我誇口,早年我也曾在京城流連,這麽說吧,這樣頂級的虎皮,恐怕就連王公貴胄都未必能有。錢?嘿嘿,說銀子倒辱沒了它!”

好獵手本就難尋,此等猛獸也罕見,若要兩者在特定的時節碰上,更要獵手在不損傷皮毛的前提下取勝,本就需天時地利人和。

這已經不僅僅是普通獵戶能做得到的了,恐怕只有傳說中的江湖客才有這般的膽識和身手。

“這咱們可不能收啊!”王太太啼笑皆非道。

自己給的棉布裏衣才值幾個錢?不怕說句眼皮子淺的話,哪怕白星給幾張兔皮呢,他們留下也就留下了,可這?

這樣一張虎皮,足以當做一家的鎮宅之寶,若真賣出去,足夠一大家子人終生衣食無憂!

“自然不敢。”王掌櫃用力搓了把臉,“這孩子,倒叫人不知該說什麽好了。等會兒我去瞧瞧,看她回來了沒,這樣的東西,怎好輕易示人?”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萬一走漏了風聲,引來賊人觊觎……當真永無寧日。

還是說江湖人就是如此狂放不羁,拿錢不當錢?

再說白星。

她去王家酒樓丢下虎皮之後,便一路縱馬馳騁,很快來到名山縣城。

名山縣城規模不小,又毗鄰交通要道,常年都有外地客商經過,即便年底也有許多店鋪不關門的。

白星進了城門就直奔衙門口。

此時太陽還沒到正中天,她便去街對面的茶館等候。

如果她要等的人今天輪值,那麽約麽得到晌午才出來;若今天巡街,晌午自然也要回來交差。

所以在這裏等,總歸錯不了。

臨近年底,各處人口流動性極大,白星冷眼瞧着,就見附近有不少行色匆匆的旅人,有尋常百姓,也有江湖人。

這麽說可能有點模糊,但真見過就會知道,江湖客身上有種很特殊的,言語難以描述的氣質。

像飛鳥,像流雲,分明人在這裏,可你就是知道留不住。

她是第三次來名山縣了。

第一次是當初去往桃花鎮時途經此地,白星稍作盤桓,簡單地打探清楚了本地勢力劃分;

第二次,就是上回和孟陽一起陪翠紅走那一遭。

今天是第三回 。

茶館的夥計很熱情,大約是因為開在衙門對面,接待過不少形形色色的人物,說話做事遠比其他地方的人更麻利。

他見白星孤身一人,又一直盯着衙門口看,便主動上前問道:“姑娘是來衙門辦事的麽,還是想找什麽人?”

白星頭也不回,“找人。”

衙門占據了一整條街,對面這條街上也多是茶館、酒樓和客棧,做的就是前來辦事的人的生意,所以往來的行人大多行色匆匆,俨然沒有多少閑逛的心思。

今天的陽光分明很好,路邊向陽處一棵大柳樹上隐約冒出的嫩芽是那樣嬌嫩,枝頭小麻雀蹦跳的圓潤身影又是多麽可愛,但卻無人欣賞。

倒是辜負了,白星暗自嘆道。

她覺得生命是很值得敬畏的,所以活着的每一天都要盡情享受,但顯然有些人不懂。

那夥計飛快地将她打量一遍,心中暗暗警惕:瞧着倒像是位江湖客,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大過年的,別是想尋仇吧?

混跡江湖的人中多有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者,等會兒可千萬別在他們家打起來啊,萬一弄壞了家具可找誰賠?

挺好看的年輕姑娘,應該……沒有那麽兇悍吧?

“姑娘想找誰?”那夥計也算經歷過風雨了,面上倒還穩得住,不動聲色的笑道,“小人常年在此地營生,對衙門裏的人熟悉得很哩,您不妨說說,小人看他今天來沒來。”

想在衙門附近開店也要有點本事,因為許多來辦事的人都會在此地休息,難免順便打探些消息什麽的,若說到點子上,賞銀賺的可比月錢多多啦。

有那些格外機靈乖覺的夥計,偶爾還會幫着跑腿兒、牽線搭橋,本職工作反倒成了次要的。

“李仁。”白星露在眼罩外的眼睛從他身上一掃而過,确認此人就是個不懂武功的普通人才收回視線。

“李頭兒?”夥計略略一驚,旋即點頭,“來了,再過約莫小半個時辰就要下衙。”

聽說那位李仁李捕頭就是江湖人出身,半道出家才當了衙役,因為武藝出衆、膽識過人,又頗有幾位江湖朋友相助,所以很快就當上了捕頭,如今俨然是本縣小有名氣的一位人物了,說出去十人中倒有七、八人識得他。

莫非,是江湖舊友來訪?

白星微微颔首,不再多話,眼睛還是牢牢盯着衙門口。

衙門口東西兩邊各有一塊招牌,上面貼滿了告示,東邊的講朝廷新政和本縣要聞,西邊的則專門張貼通緝令和對部分影響巨大的案件審理進度彙報。

白星點了一壺茶,慢慢喝着,眼睛卻本能地篩選起通緝令來。

她不懂品茶,可也覺得這壺茶溫潤甘甜生津止渴,好像即将到來的春天一樣,喝下去非常舒服。

王太太說她跟書生有緣,她也覺得。

她想養書生,想叫他永遠都不必為銀錢發愁。

但指望書生賺錢大約有點難,好在她很能幹。

想到這裏,白星習慣性地抿了抿唇,眼中流露出堅定的神采:

我以後也要賺很多錢,讓書生天天有肉吃,想買牲口就買牲口,想給袖箭包鐵皮就包鐵皮!

嗯,就這麽辦!

這個是小毛賊,竟然沒有賞銀,不接;

那個賞銀太少,也不接……

看到最後,她忍不住嘆了口氣,吹得茶水表面的茶梗微微蕩了蕩,泛起一圈漣漪。

終歸是小地方,賞銀都太少了些,最多的也才不過八十兩,還不夠跑一趟的。

不過由此可見,名山縣總體還是很太平的,至少近期沒有江湖客來鬧事。

又或許,是還沒鬧起來……

白星腦子裏胡思亂想着,忽然就見一個身材高大的精壯漢子大踏步從衙門裏走出來。

他約莫身長七尺有餘,濃眉大眼肩寬體闊,将一身黑紅二色的捕頭公服撐得繃繃的,正是捕頭李仁。

李仁的人緣似乎很好,一路上都在跟衙役們打招呼。

他是個單身漢,此時快到晌午了,倒也不急着家去:

反正家去了也是個狗窩,并沒有嬌滴滴的小娘子準備好熱乎乎的飯菜,還不如就跟兄弟們在街邊酒館湊合一頓。

“李頭兒!”方才跟白星說話的那個夥計瞧見李仁,忙熱情招呼起來,“有新沖好的茶湯,去火解渴,您不來一碗嗎?”

李仁的性格十分豪爽,聞言大笑起來,當即調轉腳步,索性舍了酒館,先往茶館這裏走來,“你倒機靈,也罷,陪方大人說了許久的話,着實有些口渴,先上一壺茶湯解渴開胃。”

那夥計忙殷勤地湊上去,一邊引着他往裏走,一邊壓低聲音,飛快地說了幾句。

李仁神色不變,揮揮手讓他退下,路過白星這桌時,卻忽然咦了聲,摸着下巴詫異道:“姑娘好生面善。”

白星非常驚險的将自己的眼睛弄出死魚般的神态,指着雖然離去,卻還是鬼鬼祟祟盯着這邊看的夥計道:“他剛才分明說了我在等你,還叫你小心,你卻又裝什麽?”

她的聲音不高不低,夥計隐約聽見幾聲,手一抖,抹布都掉了。

娘咧,這是什麽耳朵?隔得那麽遠都聽得清?

被當衆戳穿的李仁臉上微微有點火辣辣的,多少有些沒面子。但對方卻是個年輕貌美的小姑娘,又叫他很難說出責怪的話,索性就去她對面坐下,自己主動翻開一只茶杯倒茶喝。

“咳,”他清清嗓子掩飾尴尬,“姑娘倒也不好這麽說,其實我剛才說的話有一半是真的,我是真的覺得你面善。”

白星提醒道,“女休男。”

她早在去桃花鎮之前就見過李仁,但對方卻沒見過她,所以幹脆就不提了。

李仁一愣,旋即恍然大悟,“是了是了!”

女休男的案子前所未有轟動非常,今兒早上還有人讨論呢。

當時折翅雁廖雁插手了這件案子,莫非這位姑娘是他的朋友嗎?

“姑娘找我什麽事?”李仁問道。

他看了白星幾眼,再一次感覺有點眼熟。這種感覺非常奇妙,不是之前就見過,而是很早以前就聽說過類似的人物,只不過素未蒙面,如今乍然一見,那些記憶中的特征就全都對上了,但人名卻遲遲想不起來。

白星把拳頭緩緩推到他面前,松開一點後迅速撤回,指縫中的銀光稍縱即逝。

“我知道你還跟江湖上的人有往來,最近可有什麽動靜嗎?”

她安靜地等着李仁的回話,像蛇打量面前的青蛙到底好不好吃。

朝廷發行的雪花紋銀十兩錠子,背面就是官府印記,童叟無欺。

沒人不愛銀子,李仁幾乎是本能的咽了口唾沫,呼吸都急促了。

給公家辦事安穩是安穩,可也窮啊!他一個小小縣衙的捕頭,只能算吏,一年下來才得幾個錢兒?若非時常私下接點活,早點酒都喝不起了。

可是姑娘,你這麽光天化日的行賄不大好吧?偏偏還選在人來人往的衙門口,若叫人瞧見了……我不得分出點去嘛!

主動送上門的銀子就是好銀子,必須重視,李仁略一沉吟,起身道:“姑娘,不如我們換個地方詳談。”

有活兒上門了,大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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