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4)

啊。”把弟弟的小手遞到掌櫃的面前,“您幫我牽一個吧。”掌櫃的笑了笑,俯身把青樹抱在懷裏,送三個孩子回了莫家。

卻并沒換什麽米糧。

會亭.鄧家祖居。

一間幽暗、陰森的密室中,英娘被五花大綁着,口中也堵的嚴嚴實實。她身邊,皮鞭、夾棍、烙鐵、熊熊的爐火,各色刑具都很齊全。

一名相貌清秀的青年男子笑嘻嘻看着她,“娘子,你說是不說?”英娘很倔強,咬緊牙關,不肯點頭。

青年男子慢悠悠拎起沾了水的皮鞭,嘆道:“娘子,咱們夫妻一場,我實在是下不去手啊。”目光變的陰冷、狠毒,抖手揮起皮鞭,重重朝着英娘抽了過去!

英娘臉上一道鞭痕,流下殷紅的鮮血。

青年男子啧啧,“瞧瞧,這細皮嫩肉的,我都不忍心了。”拎着皮鞭湊到英娘面前,溫柔問道:“娘子,你說是不說?”把英娘口中堵着的布抽了出來。

英娘喘了口氣,輕蔑看向他,“趙祿,跟你我無話可說。鄧麒要知道我家小小姐的下落,叫他親自來問我。”

“還是這麽不聽話,啊?”趙祿托起英娘白皙清秀的面龐,錯着牙說道:“你是不是媳婦兒,替不替我着想?說,姐兒在哪?”

這趙祿是鄧麒的小厮,英娘的丈夫。說是夫妻,其實兩人成婚不到十天就分開了,趙祿跟着鄧麒回了京,英娘留下服侍自家小姐,夫妻間的情份十分淡薄。

趙祿是名幅其實的利祿熏心。當年鄧麒要他娶英娘,他倒也是願意的,卻無非是看在祁玉得寵,娶了祁玉的貼身丫頭,對前程有利。誰知道祁玉竟會背夫私逃呢,連親生的姐兒也不知藏哪兒去了。趙祿奉命來套英娘的話,一開始也是打疊起溫柔功夫想哄出來的,後來看着實在不行,焦燥起來,動了武。

他跟着鄧麒上過戰場的人,一旦發了狠,哪還顧得上憐香惜玉?英娘頗吃了番皮肉之苦。

眼見得英娘還是倔強,趙祿扔了皮鞭,笑道:“娘子,我換個新鮮的你試試。”把燒紅的烙鐵舉了起來。

英娘眼中閃過一絲恐懼。

“鄧麒!你個縮頭烏龜!”英娘恐懼至極,絕望的大叫,“你負了我家小姐,又來折磨我,你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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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黑色的人影出現在屋門口。

趙祿眼尖,忙把烙鐵放下,點頭哈腰的迎了上去,“爺,您來了!”

來人一襲玄色長衫,約二十左右的年紀,身材颀長,面容英俊,一雙眼睛細長秀美,溫文爾雅之中又透着公侯之家的貴氣。

他并沒理會獻殷勤的趙祿,涼涼看了英娘一眼,簡短吩咐,“放了她,收拾幹淨,帶到偏廳見我。”

趙祿連連答應的功夫,他已頭也不回的走了。

英娘渾身冷汗,癱在地上。趙祿一邊替她松綁,一邊抱怨道:“姐兒是爺親生的閨女,你告訴一聲怎麽了?自找苦頭!”

趙祿跟慣鄧麒,知道他的性子,哪敢讓他長久等着,把英娘收拾整齊,臉上胡亂塗抹了藥膏,急急送到偏廳。

英娘走進偏廳之時,鄧麒面窗而立,背對着她。暮春時節,他又正在盛年,背影中竟滿是蕭瑟之意。

英娘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曾幾何時,這人還和小姐你侬我侬,海誓山盟,如今他已另娶,什麽都變了。

鄧麒緩緩回過身,一字一字問道:“英娘,我女兒在哪?”

作者有話要說: 白菜,竟然是從南方傳到北方的。

☆、楔子 遺棄 10、索子(一)

英娘淡淡道:“你不是已經命人搶去了麽,怎的還來問我。”

成化七年冬,京城撫寧侯府來了一撥人馬,有男有女,有兵士有嬷嬷,強行将養在祁家老宅的女嬰搶了去。當時莫大有也在,寡不敵衆,身受重傷,雖沒落在鄧家人手裏,卻是生死不知。

鄧麒眼神銳利,“休想騙過我!那嬰兒瘦弱無力,畏縮膽小,怎會是我鄧麒的女兒?英娘,當晚你捧着一個大食盒回過祁家老宅,次日玉兒便賭氣離家,你當我會想不到其中厲害?”

奶娘胡媽媽和姑母都是哭訴,不是她們沒用,實在是玉兒冷酷無情,竟要将嬰兒摔死。她們百般無奈,只好放了玉兒離去。

笑話,玉兒怎可能要将親生女兒摔死?她既那般決絕,除非襁褓的中嬰兒已被調換了!英娘冒着風雨雷電出門,定然有所圖,不會單單為給祁夫人上香。

鄧麒想到奶娘和姑母的蠢笨,眉宇間閃過厭惡和不耐煩。一個兩個的都是不頂用!遇事只會哭,只會手足無措,害的自己和嬌妻愛女生生分離。

“我随祖父、父親征戰回京,頭一眼見了那孩子,便知道不對。”鄧麒耐下性子,溫和跟英娘說着話,“再一問前後情形,更是心中了然。英娘,當時是我不在,才會被你僥幸得逞。若是我在…… ”

“若是你在,小姐和小小姐都已成了九泉之下的亡魂。”英娘迎上他的目光,平靜的語氣中隐藏着刻骨的恨意,“那晚我去奶娘房裏抱孩子,卻聽到兩個丫頭在說悄悄話,你在京城迎娶了沈茉,沈茉已有了五個月身孕!”

鄧麒神色一滞。

“我失魂落魄的抱了小小姐回去,見了我家小姐,被發現後背粘着你和沈茉的婚書!小姐看了婚書,差點沒背過氣去……”英娘憶及往事,哽咽難言。

鄧麒握緊了拳頭,幽深美目中全是憤怒。這幫該死的奴才!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把京城的消息洩露出來,害的玉兒如此傷心?

英娘流下熱淚,淚水流過臉頰上的傷口,疼痛刺骨。

英娘挺直腰身,冷冷道:“于是,小姐命我将小小姐溺死!小姐說,她是祁家的外孫女,身上流着祁家的血,寧可死,也絕不能對着沈茉那樣的女人卑躬屈膝!”

鄧麒既已另娶,那初生的小女嬰總有一天會落到沈茉手中,怎麽也逃不掉。與其讓她做小伏低的活着,不如一刀殺了她。

鄧麒汗毛都豎起來了,溺死?

英娘神情悲壯,“至于我家小姐,自是存了死志!她雖失了父兄親人,淪為無依無靠的孤女,卻不會忍辱偷生,居于沈茉之下!”

鄧麒已全然顧不上什麽風度儀态,呆呆跌坐到椅子上,心亂如麻。玉兒,玉兒,我知道你性情剛烈,卻不知你能狠心到這個地步,對自己、對親生女兒,全無憐憫。

鄧麒形容呆愣,英娘譏諷看着他。虧得小姐當年眼高于頂,偏偏能瞧的上眼前這花心枕頭。他俊美歸俊美,沒有一點擔當。

良久,鄧麒回過神,坐端正了,神色誠摯,“鄧家和祁家是同鄉,向來交好。打小,我跟玉兒便是常常見面的,兩家親長更是早有結親之意。”

“祁将軍遇難之後,家祖母和家母嫌棄玉兒不是有福之人,不肯娶為冢婦。喪了父兄,沒了娘家,說起來總是不吉利、不喜慶。”

“我勸不下祖母、母親,又不忍棄了玉兒,幾經苦思,才有了良策。”

“本朝戶律,‘若卑幼或仕宦或買賣在外,其祖父母、父及伯叔父母姑兄姊後為定婚而卑幼自娶妻,巳成婚者仍舊為婚,未成婚者從尊長所定’。既有這麽一條,我便在會亭依禮娶了玉兒,到時祖母和母親認也得認,不認也得認。”

“玉兒很是通情達理,雖然我們在會亭的婚禮不夠熱鬧,她卻毫無怨言。娶了玉兒這樣的賢妻,鄧麒已是心滿意足,此生再無他求。”

“誰知我回到京城的當天,撫寧侯府已是張燈結彩,喜氣洋洋,要于明日迎娶沈茉!母親打定了主意,若我回了,便是我親自迎娶;若我回不來,便是二弟代我拜堂!”

“此情此景,你要我怎麽辦!請柬早已派發,大媒已經請下,聘禮已吹吹打打送到沈家,難不成我擱在這時候鬧将起來,讓撫寧侯府成為滿京城的笑柄?”

“我家的富貴是祖父、父親浴血奮戰掙回來的,我是鄧家嫡長孫,難道能不管不顧的,毀了他們辛辛苦苦創下的基業?!”

鄧麒這一番話說下來,既情真意切,又流露出痛苦掙紮,十分感人。英娘無語半晌,幽幽道:“鄧家基業不能毀,我家小姐的終身,便能毀了麽?”

“這是什麽話。”鄧麒怫然,“沈茉和玉兒是閨中好姐妹,既同歸了鄧氏,依舊姐妹相稱罷了。難不成沈茉敢壓着玉兒一頭?”

閨中好姐妹?英娘哧的一聲笑了,也就鄧麒這樣的男人,會相信沈茉和小姐是好姐妹。

偏廳門口的金絲藤紅漆竹簾被輕輕掀開,鄧麒的小厮趙利逼手逼腳走了進來,恭謹的禀報,“爺,産婆帶過來了。”

英娘一驚,鄧麒這厮,把産婆叫過來做什麽?

鄧麒溫和道:“我把産婆叫來問一番話,情形自會明了,你便無話可說,無可抵賴。英娘,阻隔我家骨肉團圓是傷天理的,待情形大白之後,請你告知小女的下落。”

英娘轉過頭去看着窗戶,不理會他。

沒多大會兒,一個年過半百、肥胖精神的婆子被帶了進來,正是鎮上的接生婆,陳婆。陳婆人很精明,一進來就覺着上面坐着的那位爺貴氣逼人,忙趴下來磕頭問好,很是谄媚。

這是她拿過六兩金子的府邸,一輩子也忘不掉。接生個姐兒,得了六兩金子,陳婆多少回從夢裏笑醒。六兩金子,那可是六十兩銀子呢。

鄧麒淡淡道:“這便是給姐兒接生的婆子?問問她,姐兒才出生之時,身上可有什麽印記。”

趙利忙過去喝問陳婆,“成化七年夏天,我家出生的姐兒,你可還記得?姐兒身上可有什麽印記?”

“記得,記得!”陳婆連連點頭,“那晚又是雷又是電的,姐兒的哭聲很響亮,好像連雷電風雨聲都要給壓下去一樣,極有氣勢!那般好看的姐,老婆子一輩子也只見過一回,再也忘不掉的。”

趙利怕鄧麒不耐煩,忙喝道:“問你姐兒身上有無印記!”你瞎扯八扯這麽些做什麽。

“沒有!”陳婆吓了一跳,忙陪着笑臉,“姐兒身上臉上都是光溜溜白白嫩嫩的,任也沒有!”

鄧麒微微一笑,客氣告訴英娘,“送到京城的那個孩子,眉間有很大的一個黑痣。”

英娘哼了一聲,不說話。

鄧麒示意趙利打賞。趙利扔了錠銀子給陳婆,“勞煩你了,請回。”陳婆顫顫巍巍從地上揀起銀子,這得有二兩吧?我的娘啊,這不過是叫過來問問話,什麽活兒也沒幹,便得了二兩銀子,夠一家人三四個月的嚼用了。

陳婆喜滋滋磕頭謝了賞,沒口子的恭維,“老婆子接生無數,沒見過府上姐兒那般好相貌的,真真是仙女下凡一般!旁的不說,單說那晚,老婆子便接生過三個女孩兒呢,另外那兩個,跟府上的姐兒沒法比!”

鄧麒臉色變了,吩咐趙利,“問問,那兩個女孩兒是怎麽回事。”怎麽會這麽巧,小小一個會亭,一晚上三個女孩兒降生?

英娘臉色煞白。

陳婆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全說了,“先在府上接生的姐兒,府上媽媽客氣,請老婆子喝了幾杯。老婆子不勝酒力,回去便倒頭睡了。到了半夜,被莫家村的莫二郎敲門接了去,替他家接生了兩個小丫頭。”

“那兩個小丫頭,生的如何?”鄧麒慢慢問道。

陳婆懊喪的打了自己一巴掌,“那晚,老婆子喝醉了,沒看清楚!後來,過了幾個月,莫二郎一家便搬走了,再沒見着過。”

趙利把陳婆帶出去之後,又賞了她一錠銀子。陳婆婆喜出望外,謝了又謝,笑咪糊糊的走了。

“去查這個莫二郎。”鄧麒簡短吩咐。趙利忙答應了,轉身出廳,飛奔着去辦這件事。

英娘臉白成了一張紙。莫大哥生死不知,莫二郎只是個農夫,他哪能對抗鄧麒?

“你不說,我也能查出來。”鄧麒淡淡道:“你若說了,大家省事。我們父女團圓,你也安安生生回去和趙祿過日子,豈不兩便。”

英娘尖聲叫道:“我寧可死,絕不再和趙祿共在一個屋檐下!”提到趙祿,英娘已是渾身發抖。她和趙祿本來就沒什麽情份,趙祿這回揮鞭相向,兩人是再也不可能作夫妻了。

鄧麒眼神冷厲,胸中燃起熊熊怒火。這英娘真和玉兒是主仆,玉兒一賭氣便背夫私逃,英娘也是,丈夫說不要便不要。

英娘捋起袖子,滴淚道:“這全是他打的!我跟了小姐二十年,小姐一手指頭也沒動過我,他打我!”

白皙的手臂上,青一道紫一道,目不忍睹。

趙祿你是頭豬!鄧麒撫額,她是你媳婦兒,讓你去問,是讓你哄她、勸她,不是讓你對她拳腳相加!嚴刑逼供,對祁家人能管用麽。我若想要嚴刑逼供,派誰去不成,卻要派你。

鄧麒命人叫來趙祿,吩咐,“寫休書。”英娘既已恨他入骨,這樁親事已是沒用。

趙祿巴不得這一聲,忙親手寫了休書,恭敬呈上。英娘這媳婦兒,他是早已不想要了。

英娘小心收好休書,看也不看趙祿一眼。

這沒良心的婆娘,夫妻一場,全無情意!趙祿出了偏廳,惡狠狠啐了一口。

休書雖是給了,鄧麒卻不許英娘離去,“你休養幾日,待媛兒接回,你便任了她的教養嬷嬷。英娘,你對媛兒定是忠心耿耿的,我放心的下。“

媛兒?英娘譏諷一笑,“請問,是之媛,還是子媛?”

鄧麒年紀雖輕,子女已是不少。沈茉生下一對龍鳳胎,嫡長女之屏,嫡長子之翰;跟着到宣府服侍的丫頭明珠生下一女,起名子盈;明芳生下一子,起名子益。

鄧家,嫡子女以“之”字排行,庶子女以“子”字排行。

你要接回“媛兒”,請問是之媛,還是子媛?

作者有話要說: 這本書的背景是男權社會,孩子天然的屬于父親。所以青雀要想脫離鄧家,其實是很費勁的。

☆、楔子 遺棄 11、索子(二)

鄧麒面色一沉,淡淡道:“不拘是之媛,還是子媛,都是我的掌上明珠,是寧國公府的正經姑娘。英娘,媛兒的前程,你無需憂慮。”

媛兒是個有福氣的孩子。她才出生的時候,鄧家還是撫寧侯府,如今祖父進爵寧國公,撫寧侯府成了寧國公府,赫赫揚揚,威風凜凜。寧國公府的姑娘,有誰敢小瞧了。

英娘怒極反笑,“此時若我家小姐在,想必世孫必定會跟她說,不拘是正室還是側室,她都是你的心上人,是寧國公府的正經內眷吧。”

鄧麒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對于一個女人,做妻和做妾豈能相提并論;對于一個小女孩兒,嫡出還是庶出,能是一句“正經姑娘”能含混過去的麽?

鄧麒俊目閃過惱怒之色,沉聲道:“我看在玉兒的份上,凡事都不跟你計較,你也莫要蹬鼻子上臉,忘了自己的身份!”

英娘笑道:“我有什麽身份,不過是我家小姐的婢女、祁家的忠仆罷了。敢問世孫,找尋到我家小小姐之後,是要把她抱回寧國公府,交到沈茉手中好生調理麽。”

鄧麒聽她語氣中仍是滿滿的嘲諷,心中微曬,“哪裏,我找尋到媛兒之後,便會抱她前往雲南,接回她母親,一家三口團聚。”

英娘怒目瞪着鄧麒,憤恨已極。小姐都已經躲到雲南了,他竟還不放過!這厮要是真抱着小青雀去到雲南,見到王家老太爺和王家舅爺……沒準兒他還真能如了願!

任憑是鄧麒騙婚也好,辜負小姐也好,孩子總要跟着父親的。老太爺和舅爺再喜歡小姐,也不能眼睜睜看着小青雀孤苦無依的淪落到鄧家不管啊。

怪不得當初小姐要溺死青雀!英娘軟軟的癱倒在地上。鄧家圈不住小姐,卻能挾持住青雀,只要有青雀在,小姐和鄧家之間,總會有着絲絲縷縷的牽絆,剪不斷,理還亂。

鄧麒微微笑了笑,含笑交代,“養好身子要緊,媛兒還小,仰仗你的時候且長着呢。”交代完,站起身,揚長而去。

沒多大會兒,進來兩名十三四歲的小丫頭,把英娘帶到一個僻靜的小院子。有大夫來給瞧了傷勢,留下藥膏,小丫頭替英娘換過藥,又殷勤的擺上飯來。菜不多,卻很精致,兩葷兩素,外加雞皮酸筍湯,綠畦香稻粳米飯。

英娘胡亂吃了兩口,食不知味。鄧麒這厮既察覺到莫二郎家情形不對,依着鄧家的權勢,莫二郎該是躲不了多久了吧?可憐的青雀,到底還是躲不過鄧家的魔爪。

鄧家仆役裏頭,像趙祿這樣狗仗人勢、無法無天的頗為不少,莫二郎老實巴交的,莫要吃了虧去才好。英娘急的團團轉,卻又無法可施:她也不知道莫二郎一家去了哪。

小丫頭細聲細氣勸英娘,“您受了傷呢,快歇着吧。”英娘瞪了她一眼,“告訴鄧麒,我要見他!”小丫頭還是細聲細氣的,“您要見我家大少爺?好的,這便前去禀報。”

一級一級報上去,鄧麒還以為英娘終于不打別了,微笑說了個“請”字。等到見面,英娘急的六神無主,“小小姐在哪,我也不知道。你派人突襲,把嬰兒搶了,把我抓了,祁震生死不知!祁震把小小姐寄在一平民之家,那家人待小小姐如同親生…… ”

“知道了。”鄧麒冷冷打斷她,“你只管放心,我為着媛兒着想,也不會大開殺戒。不拘是寄養到哪一家,只要我媛兒平平安安的,前事一筆勾銷。”

還以為她是終于想通了,要告知媛兒的下落,誰知是怕自己胡亂殺人,把寄養的那戶人家怎麽着了。英娘,你太也小看我鄧麒。

英娘紅了眼圈,低頭不語。莫大哥生死不知,莫二郎要是再出點兒什麽事,于心何忍。

鄧麒本來還想解釋一句,“派人來搶孩子抓你的,不是我。”轉念一想,頹然做罷。自己母親做的,和自己做的,有甚不同。

鄧麒疲憊的揮揮手,命英娘退下。

第二天,鄧麒如約到楊府拜訪楊閣老。雖說鄧家是戰場上沖殺出來的勳爵,楊家是清流士林推崇的閣老重臣,可是祖籍同為夏邑,鄉裏鄉親的,禮儀上的來往,一直不斷。

鄧麒特意穿了大紅官服,官服上繡着一只斑斓猛虎,氣勢雄壯。他這身官服一穿,懂行的便知道,“哦,原來是名四品武官”。

其實鄧家是有爵位的,如果是鄧麒的祖父、父親,或是國公,或是世子,官服上可以繡麒麟、白澤這樣的神物。鄧麒是世孫,沒有封號,目前只能繡猛虎。

主人楊閣老依舊是一身寬大的青布道袍,十分灑脫。見了面鄧麒搶上來下拜,口稱“閣老大人”,楊閣老笑着扶住他,“世孫多禮了,不消如此。”

客氣着見了禮,落了座,敘了契闊。楊閣老問及鄧麒的祖父,寧國公鄧永,“令祖父身子可還健朗?多年未見了,實是想念。”

主人和客人正敘着話,忽有一扇窗戶被慢慢推開了,探進來一個小腦袋。鄧麒是客人,目不斜視,只作沒看見,楊閣老慌了手腳,“小心摔着!”忙不疊的沖着鄧麒拱拱手,“失禮失禮,是我一個小學生,頑皮的很。”也顧不上別的,把客人涼在廳中,自己敏捷異常的跑了出去。

鄧麒微笑搖頭。楊閣老從前入值武英殿之時,是何等的風采?如今鄉居,竟由得小學生這般淘氣,也是異數。

外面一陣暄鬧,架梯子的架梯子,哄孩子的哄孩子,好容易把那搗亂的小學生給救下來了。“還敢不敢了,敢不敢了?”楊閣老氣極敗壞的聲音傳進來,另外伴随有打屁股聲。

“爺爺別生氣呀。”小女孩兒嘻嘻笑着,聲音如山間清泉,“我這麽機靈,摔不着的!”

這聲音明明很悅耳之極,傳入鄧麒耳中,卻如一聲炸雷般令他心驚。鄧麒心中起了異樣,攸的站起身,疾步到了廳門口。

外頭楊閣老正“疾言厲色”訓着一個小女孩兒,時不時的打兩下屁股。小女孩兒一臉甜甜的笑,那張小臉,比春花更明媚,比秋月更明徹。

“玉兒?”鄧麒喃喃。

他有些頭暈站不住,伸手扶住牆壁。

“世孫怎麽了?”有侍女驚呼。

正訓學生的楊閣老,和正嘻皮笑臉想蒙混過關的小學生,都不由自主朝着侍女的驚呼聲看了過去。廳門口,一名身穿大紅官服的年輕俊美男子,癡癡看着爺孫倆,搖搖欲倒。

青雀疑惑的看看青年男子,再看看爺爺。

陽光明媚。陽光下鄧麒的臉,和青雀的臉,雖是一男一女,一大一小,卻有着驚人的相似。

分開或許想不到什麽,兩人站在一處,不明底細的人定會贊嘆,“爺兒倆長的可相像!瞅瞅,一個模子!”

饒是楊閣老見多識廣,平生不知經歷過多少大風大浪,此時也怔住了。才見鄧麒的時候沒多想,寒暄客氣而已,此時再見,鄧麒分明和青雀有些淵源……

侍女伸出手去,要扶鄧麒,被鄧麒揮手打落。鄧麒穩穩心神,一步一步慢慢走到青雀,緩緩蹲下身子,神色複雜的看着她。

“媛兒?”他輕輕的、試探的叫着,顫抖着伸出手,想要撫摸青雀的鬓發。

“不是!”眼前這花朵般的小女孩兒清脆叫道:“是青雀!”

鄧麒憤怒了,我女兒叫青雀?我金尊玉貴的女兒叫做青雀?真找尋到寄養的人家,殺雖是不能殺,也要打上一頓出出氣。我鄧麒的寶貝女兒,竟被叫做青雀!

“寶貝,你不叫青雀。”鄧麒柔聲告訴眼前的小女孩兒,“你姓鄧,名叫之媛,小名媛兒。”

“不要!”小女孩兒很果斷,“我是青雀!”

鄧麒想要抱她,被她毫不客氣的揮起小手打了一下。

楊閣老一直在旁冷眼看着,這時微笑抱起青雀,客氣的讓着鄧麒回廳,“世孫,坐下慢慢說。”鄧麒恭敬的道歉,“晚輩唐突,慚愧已極。”

回到廳裏坐下,青雀跑來跑去在楊閣老身邊玩耍,鄧麒目光膠着在她身上,一刻也舍不得離開。這是我的掌上明珠,是我和玉兒的頭生女。

“……晚輩之前在夏邑衛所任職,憑媒娶了妻室,生下媛兒。誰知回到京城,父母早已做主聘下沈氏為兒婦。晚輩正在左右為難之際,媛兒的生母賭氣出走,還把媛兒寄養農家。”鄧麒含混說道。他知道想要接回青雀,必要過了楊閣老這一關。雖不敢隐瞞,卻也隐去了不少事實。沈茉是三書六禮、明媒正娶的,他敢說,祁玉的姓名,只能秘不示人。

“……這麽說,并非世孫負心,實是造化弄人了。”楊閣老得知前前後後,微笑道:“世孫此時的打算,定是先認回女兒,再接回妻子,是也不是?”

鄧麒長揖到地,“還請閣老大人成全。”

楊閣老沉吟道:“憑媒娶的妻室,只怕不肯屈居人下。世孫想要妻女團圓,頗有難度。”

鄧麒聽得楊閣老言語很為自己着想,也便坦誠相告,“媛兒的生母,是賭氣投奔了她外祖父。她外祖父出身大族,門風嚴謹,族中向無二嫁之女。等到媛兒的生母接回,晚輩絕不肯虧待她。”

雖然話沒說的太清楚,其實意思已經很明顯:族中沒有二嫁之女,她回去也只不過住在娘家賭賭氣,還是要回鄧家的。等她回來了,雖然正室的名份我給不了她,其餘的,卻不會虧待她。

既是出身大族,如何肯令女孩兒委委屈屈做了次室?楊閣老微笑搖頭。

鄧家的家務事,楊閣老不欲多管,只笑道:“待世孫接回妻室,要和老夫多多往來方好。我這小學生雖調皮,極可愛招人疼的,老夫一日不見她,便食不知味。”

鄧麒大喜過望,脫口而出,“是,閣老大人!待晚輩遠赴雲南接回祁氏,定如閣老大人所言。”

祁氏?雲南?楊閣老看向鄧麒的目光冷峻起來,緩緩問道:“世孫的妻室,是祁家女兒?”

☆、楔子 遺棄 12、索子(三)

頓時,廳中鴉雀無聲。

半晌,楊尚書沉聲問道:“此話當真?”祁保山是朝中大将,祖籍也是夏邑,楊尚書對他豈能不知。若青雀真是祁保山的外孫女,那事情可就大不一樣了。

莫二郎本是老實的莊稼人,今天也被鄧家那幫蠻橫的家丁給惹出性子來了,聲音大的很,“我救命恩人确是這般說的!我家青苗出生那晚,又是打雷又是下雨的,活活能吓死人,他卻什麽都不顧,抱個才出生的嬰兒到了我家!若不是實在逼的沒法子了,他至于麽?!”

鄧麒臉上真是挂不住,沉的能掐出水來。鄧家的姑娘,祁家的外孫女,風雨雷電之夜被抱到莫二郎這樣的農家尋求庇護。要說這裏頭純是誤會、賭氣,估計誰聽了也不信。

小小的青雀孤零零站在莫二郎身前,昂着小臉,很嚴肅,很倔強。

楊尚書心中的驚濤駭浪過去之後,憐惜起地上站着的小女孩兒。站起身慢慢走到青雀面前,彎腰把她抱在懷中,溫和告訴莫二郎,“青雀好好的在我這兒,誰也搶不走她。你且下去包紮好傷口,莫吓着孩子。”

莫二郎頗有猶豫之色,被管事的強拉着訓斥道:“老爺說話都不聽了?快跟着我過來,把傷口清理好,省的落下病根。”莫二郎一步三回頭的被拉走了。

青雀死死咬着嘴唇,一句話不說。黑寶石一般晶瑩靈動的大眼睛,牢牢盯着莫二郎的背影。楊尚書教養她已久,自是明白她的,柔聲道:“你爹爹受的都是外傷,不礙的。”

青雀本是一臉倔強,聽了爺爺這溫柔的安慰話語,眼圈一紅,伸出胳膊勾住爺爺的脖頸,無聲的哭了起來。小小的身子不停抖動,滾燙的眼淚滴在爺爺臉上,灼痛了爺爺的心。

“青雀乖,青雀不哭。”爺爺柔聲哄着懷裏的孩子,眼淚也快掉下來了。青雀是多堅強的孩子,摔着了,磕着碰着了,打架打輸了,從沒見她哭過。今兒個,卻哭成這樣。

一旁的鄧麒,俊臉早成了一張大紅布,如坐針氈。

哄到青雀不哭了,楊尚書命侍女打來熱水,投了雪白的巾帕,替青雀洗幹淨手臉。楊尚書仔細端詳端詳眼前這張玉雪可愛的小臉蛋,像,真像。

喚來林嬷嬷,把青雀交給她,“孩子受了驚吓,好生哄着。”林嬷嬷答應着,抱了青雀離去。

“今兒怎麽不淘氣了,這般聽話?”林嬷嬷覺着懷中的小女孩異常乖順,微笑問道。青雀在她懷裏拱了拱,小腦袋依戀的貼在她胸口。林嬷嬷心軟成一灘水,青雀,你乖巧起來的時候,真是招人疼啊。

帶青雀去看了包紮好傷口的莫二郎,又去看了青苗和青樹,青雀猶嫌不足,細聲細氣問着,“我娘呢?”林嬷嬷沒法子,又命人去莫家把祁氏喚了來。青雀見着祁氏,滿足的嘆了口氣,偎依在祁氏懷裏睡着了。

客廳裏,鄧麒知道瞞無可瞞,只好全盤托出。楊尚書嘆道:“怪不得老夫和青雀如此投緣,卻原來,青雀是王堂敬的曾外孫女!”

鄧麒變了臉。

王堂敬,是祁玉外祖父的別號。

楊尚書微笑看向鄧麒,“世孫有所不知,王堂敬,和老夫是同科同年。老夫殿在二甲,他也殿在二甲,老夫性子溫和,從來不愛得罪人;他卻是名門公子的派頭,孤高狷介,目下無塵。”

時日一久,性子溫和的漸漸升官,目下無塵的仕途堪憂。可是,同年依舊是同年,那份惺惺相惜,那份志同道合,并不曾改變。

“青雀脾氣大。”楊尚書的笑容之中,滿是溺愛縱容,“老夫一直覺着青雀似曾相識,非常親近。直到今日才明白,原來她是故人之後,她的身體裏,流着王家的血。”

鄧麒臉色煞白,讪讪道:“這孩子,總是鄧家的骨肉,是晚輩的親生女兒……”孩子,是屬于父親一族的。母族再顯赫,再有名望,也奪不走孩子。

楊尚書笑着打斷他,“世孫的來意,老夫盡知,卻是難以從命。青雀便暫時寄養在我膝下,若鄧家要讨回,請令祖父親自出面吧。”

鄧家和祁家雖沒正式定下婚約,卻早有結為秦晉之好的意思。如今你寧國公府先娶了祁家姑娘,又娶了沈家姑娘,旁的我不管,到底怎麽安置青雀,給個明白話。

鄧麒你辦事不牢靠,說話不管用,就甭跟我在這兒廢話了,換個說話管用的過來。寧國公府當家作主的是你祖父寧國公鄧永,想要青雀,鄧永親自出面,咱們好好說道說道。

楊尚書雖是面帶笑容,語氣卻是威嚴、不容違拗,鄧麒不敢硬犟着,只好唯唯答應。楊尚書既是王家故交,必定向着祁玉,要想不明不白的接回女兒、妻子,怕是要費些功夫。

來者是客,正事說定之後,楊尚書少不了要留鄧麒飲宴。鄧麒還存有妄想,想要打動楊尚書,除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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