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骨有所屬

秦九寂不讨厭這個小骷髅, 甚至挺喜歡。

小骷髅不是人，卻莫名讓他感覺到一陣親近感，像爹爹娘親一樣屬于家人的感覺。

真奇怪, 他明明第一次見他。

白小谷說的那些，他聽得明白，但不會當真。

修士什麽的，對于皇安城來說太遙遠了，他只是秦家的孩子，一個出生克死親爺爺, 被所有人都讨厭的喪門星。

如果他真的有修仙的資質, 還有那樣的力量, 為什麽會如此不詳？

況且他不想修仙, 他只想照顧好爹爹娘親，讓他們少受點罪, 少吃些苦。

再說，眼前這一切怎會是幻境？

如果是幻境，那他爹爹和娘親……

不可能。這就是現實。

還沒被天虞山選中, 沒有改名為秦九輕的小九寂已經是個心思缜密, 被迫早熟的孩子。

他一出生克死身為一家之主的爺爺，父親又是個不受寵的庶子, 等嫡祖母掌家, 少不了遷怒他們。年幼時秦九輕還不懂那些，他的父母把他小心護着，窮些苦些卻也把所有好的都擠給唯一的兒子，全心全意去愛他疼他。

只可惜孩子不可能永遠躲在父母羽翼下, 秦家家大業大, 奴仆成群, 即便他們一家三口住在最偏僻的院落，也少不了聽到閑言碎語。

奴仆瞧不上這位庶子少爺，更瞧不上小門小戶的秦九輕母親，所以行事乖張無禮，說話毫無顧忌。

秦九寂剛懂事就知道自己克死爺爺，知道了自己名字的真實含義。

九同久，有永恒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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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有孤寂死寂之意。

九寂。

是嫡祖母對他最深沉的恨。

是張口閉口間的詛咒。

所有人都喚他秦九寂，只有他的爹爹和娘親喚他九兒。

他是他們孩子，他們永遠的兒子。

想到這，秦九寂更急着回秦府，私塾已經下課，他回去晚了娘親會擔心。只是……他身上的傷，又要惹她落淚了。

秦九寂垂眸，正欲走出去，衣袖被人拉住了——小小的指骨，瑩白得像躺在黑絨上的昂貴海珠。

小骷髅拉住了他。

秦九寂看向他。

白小谷的聲音要多可憐有多可憐：“我沒處可去。”

不知為何，秦九寂特別心疼這小骷髅，而且他能清晰地辨明他的情緒。

明明小骷髅不是人，沒有人的的表情，他卻能感受到他的心情。

——小骷髅很難過，而且害怕。

秦九寂頓了下：“那個巨門洲，你回不去了嗎？”

白小谷想說：“你說好帶我回去的。”但是面對這個小小的還沒了一大半腦子的九小寂，他說了等于沒說。

天吶，這就是千月幻境嗎？

他怎麽才能讓九大寂相信他！

進幻境之前，白小谷想的是前有九大寂，後有竊天大神，他只要抱緊大腿，混上一身果衣，就可以脫離幻境，回到十二仙山，過上勾引秦九輕的快樂生活。

結果……

竊天大神不知所蹤，九大寂變九小寂，整個幻境裏竟只有他一副清醒骨。

可他清醒着有什麽用！

他既不會一劍斬兇獸，又不會……

等等。

這幻境裏好像沒有兇獸，而且還沒有修士。

那些人雖然說着要打死他，但凡人想打死精怪的話，還是有點難度吧？

白小谷仔細一回憶了一下神書相關，得出的結論是——凡人怕精怪！

嗨呀！

小白骨振作起來了，勇敢了。

只要幻境裏沒有修士，他有什麽好怕的？

這皇安城雖遍地凡人，但他不惹他們，他們也奈何不了他……吧？

秦九寂看他發呆，喚他：“小谷？”

白小谷回神，抖啊抖的藍眼睛改為閃啊閃，他默默攥緊指骨，十分有擔當地說道：“千月幻境，交給骨了！”

不能一味依賴九大寂和竊天大神，他也是能獨當一面的。

關鍵時刻，大骨頭是靠得住的！

雖然還沒太多頭緒，但白小谷一定會讓九大寂醒過來，只要讓九大寂知道這是幻境，他們是不是就打破千月幻境了？

總之，他不要和九大寂分開，哦，也不要和九小寂分開。

白小谷扯住他衣袖不松骨：“回不去了！”

秦九寂：“……”

白小谷拿出神書的招數，先裝一波骨骨可憐：“我孤身一骨，流離失所，如果沒人收留，就得曝骨荒野，被兇獸……咳，被狼群當成磨牙棒，啃得傷痕累累，不成骨樣。”

太慘了，白小谷把自己都快慘哭了，想必九小寂已經感動得非要收留他不可了，誰知……

秦九寂笑了一聲。

白小谷：“？？？”這人不哭也就罷了，怎麽還笑出聲了！

秦九寂擡手，摸摸他帽檐下的小腦袋，道：“我可以帶你回家，但你要聽話。”

白小谷立刻轉怒為喜，不計較他缺乏同情心了，忙道：“我最會聽話了！”

秦九寂想了下，又道：“衣服裹好，不能讓人看見你。”

白小谷藍瞳顫了顫，懊惱道：“我知道我很醜，不會出來吓人的。”他醜是他的錯嗎，他也想變得像九大寂一樣好看，可他這不是沒找到赤缇果衣嘛！

秦九寂頓了下，輕聲道：“你不醜。”

白小谷才不信：“方才那小孩都被我醜暈了。”

秦九寂眼眸沉了沉，道：“是徐元德有眼無珠。”

白小谷知道了，金項圈小孩叫徐元德。

秦九寂又道：“你長得很好看，但你這樣子會被當成邪肆，如果被抓走，我就找不到你了。”

這話管用，白小谷瞬間警惕：“我明白了！”不能被抓走，他不要和九寂分開。

以及九小寂人真棒，他誇他好看诶，九大寂雖然人變小了，腦子還缺了好大一半，但還是那麽會哄骨。

白小谷：心花怒放！

一人一骨聊完，秦九寂準備帶他回秦府。

他伸手拉小白骨的時候，白小谷看到他的手背上有淤青，是方才那些壞孩子用腳踩的。

白小谷又感覺到一陣滋啦啦的骨疼，他輕輕勾起他的手，問道：“痛嗎？”

秦九寂斂眉道：“不痛。”

白小谷：“怎麽可能！”

秦九寂收回手：“沒事，過幾天就好了。”

白小谷雖然不是人，但也知道人的皮肉很脆弱，用力親一下會泛紅，一夜多幾次會淤青，甚至操作不當還會出血。

他是立志要保護好一身皮肉的骨，也就見不得旁人這般傷痕累累，更不要說這人還是九大寂。

白小谷忽然靈機一動，說道：“等一下！”

秦九寂：“嗯？”

白小谷道：“我這有藥！”

秦九寂道：“不用麻煩，這種傷很快就……”

他話沒說完，白小谷從衣服裏掏出一個鴿子蛋大小的黑珍珠，這珠子一看就不是凡品。這麽大一顆的黑珍珠，難以想象孕育他的海蚌得有多大一只。

秦九寂雖過得貧寒，可到底是世家大族的孩子，眼界還是有的，他平生從沒見過這般稀有的黑珍珠，不止因為它的個頭，更因為它圓得近乎完美，那色澤也着實驚人，乍看是透亮的黑，細看竟有些斑斓的彩芒，絕對不是俗世能有的珍寶。

白小谷拿着的正是秦九輕的那顆乾坤珠——裝滿了金石靈玉，還有不少靈丹妙藥的乾坤珠。

當時秦九輕整個送給他了，白小谷不想要，又沒有好吃的，又沒有白衣服，他要來做什麽？

只是九大寂執意要他拿着，白小谷想想自己身體裏空蕩蕩的，索性就收進身體裏，替他裝着。

如今倒是派上用場了，乾坤珠裏有傷藥，剛好可以拿出來給九小寂用。

白小谷盯着乾坤珠道：“等我找找。”

珠子裏空間太大，又有很多硬邦邦的‘石頭’，他找起來着實費了些功夫。

秦九寂猜到這東西不凡，卻沒想到如此神奇。

黑色珠子在小骷髅瑩白色的掌心懸空轉了起來，這間破舊棚屋裏明明沒有光照，黑珍珠卻在反射着奪目的光芒，襯得小骷髅手掌更加白嫩，一根根指骨細細得如同竹林裏最嫩的玉筍，一節節脆得仿佛能折斷。

秦九寂竟有些擔心，這珠子對小骷髅來說會不會太重了……

“找到了！”白小谷可算是翻出一瓶傷藥，其實乾坤珠裏收拾得很齊整。九大寂這個人，一看就有些愛較真，是那種會把東西安排得妥妥當當的認真性子。

只是珠子裏空間太大，白小谷又不熟，這才翻找了些功夫。等他回頭找個機會，把那些沒用的破‘石頭’扔了，珠子裏就更加敞亮啦！

這瓶傷藥對于秦九寂來說無異于憑空出現。

黑珍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一瓶看起來同樣不菲的藥。藥瓶是玉制的，巴掌大小，線條雅致，玉色瑩潤，在瓶肚處甚至有一塊翠色，這冰種翡翠完全可以做一塊上好玉佩，賣出天價，可此時竟只是一個藥瓶。

藥瓶如此昂貴，可見其中的藥有多珍稀。

秦九寂不願浪費上等好藥：“沒幾天就好的傷，別浪費東西了。”

白小谷：“傷藥正是用來治傷的，不用才是浪費。”

秦九寂怔了下。

白小谷打開藥瓶，作勢聞了聞——書裏是這麽寫的——有股清香，還挺好聞，應該是好藥！

“來吧。”白小谷手持藥瓶，目光單純，十分坦蕩：“你自己脫，還是我來？”

秦九寂：“……”

總覺得有些奇怪，可能有什麽可奇怪的？

一只小骷髅會有什麽壞心思，無非是要給小爹爹上藥罷了。

秦九輕到底是心疼藥，說道：“身上就算了，我臉上……”如果能遮一下，也省得娘親看到傷心。

小白骨不滿道：“你怕什麽，我是個遵紀守法的好骨頭，對未及冠沒有興趣。”雖然真正的九大寂早就及冠了，但你又不是秦九輕，本骨心有所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