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問道信念
許諾怔了一會兒,神态間有些悵然也有欣慰:“他……有徒弟了。”
白小谷:“對呀,骨還有個師兄,哦,就是之前主人用過的那個火狐貍的身體……師兄受傷了,主人說他要過一陣子才能好起來,師父也……”
說着白小谷忍不住難過起來。
許諾心一揪:“他……你們遇到什麽事了?”
白小谷剛要開口,忽然聽到秦九寂在自己心裏說:“你師父的魂魄是不是來找她了。”
白小谷:“!”
白小谷顧不上說那些,連忙問許諾:“你有見到我師父的魂魄嗎!”
聽到這話,許諾面色蒼白:“他的魂魄……”
人之将死,才會魂魄離體。
白小谷這句話無異于斷定了秦詠的死亡。
許諾只覺耳邊嗡鳴,冰涼的苦澀從胸腔上湧,堵塞了喉嚨,酸麻了舌尖,也燒着了眼眶。
他……死了嗎……
白小谷眼見許諾神态不對,連忙喚她:“許諾姐姐,許諾姐姐……”
許諾猛地回神,看向白小谷:“小麋鹿他……”
白小谷把說過的話再重複了一遍:“主人救回了師父,但師父有一縷魂魄來天虞山見最重要的人了,我們要把他帶回去,師父才能醒過來。許諾姐姐,師父是來見你了嗎?”
他十分篤定,師父肯定是來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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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定就是那位曾經救了師父,給師父活下去勇氣的女修士!
許諾姐姐就是師父最重要的人。
想到這裏,白小谷為師父感到開心,因為他感覺得到,許諾姐姐很想他!
許諾聽到他的話,攪成一團的心沒有絲毫松懈,反而纏得更緊了,她聲音嘶啞:“他的一魂……來……見我了嗎。”
白小谷:“主人說他在天虞山!”
白小谷又道:“師父一定是來見你了,他知道您在天虞山對嗎?”
許諾:“可我沒有見到他……”
一直沉默的秦九寂開口:“你們之間可有什麽信物。”
這種臨死前的最後一面,一般是要有信物牽引魂魄的。
許諾那裏的确有秦詠給她的刻着兩人名字的玉牌,她面色更加霜白:“他,他在地宮……”
秦九寂蹙眉:“地宮?”
許諾幾乎聽不到旁人說話:“……我會害死他!”
白小谷急了:“許諾姐姐,地宮在哪,是在天虞山嗎,那裏有危險嗎,師父……”
許諾原本不打算把這些說出來,但是她自己死可以,她不想小麋鹿跟着自己……
許諾白皙的手指攪在一起,她眼睑微垂,聲音中有壓不住的顫抖,可即便是這般緊張絕望,她也還是先向秦九寂道謝,因為他救了秦詠。
然後,許諾把問道宗最大的秘密說了出來。
許諾很小很小的時候便被師父收養在身邊,她這條命是師父給的,多活一天都是賺的,所以她對于自己肩負的責任從沒有過任何怨言,一直甘之若饴。
師父仙逝後,許諾也在嘗試着找下一位傳人。
雖說她天資不錯,境界頗高,以眼下的情勢還能再活幾百年。但尋找傳承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想要找到合适的人選,進而培養到他能夠擔當起重則,需要各方面條件契合,更需要足夠的時間。
許諾怕自己有什麽意外,進而耽誤了傳承,所以這些年她一直在不斷的找傳人。
她和秦詠相遇,便是在這個過程中。
彼時的秦詠慘遭巨變,許諾救下了他。
她本以為他只是只小麋鹿,沒想到卻已經将要化形。
許諾想過将秦詠作為下一代傳人,但不到一個月的功夫秦詠幻化成一副少年模樣。
許諾:“……”
問道宗的規矩之一:傳人必須是了無牽挂的孤兒幼童。
雖說秦詠已經沒了牽挂,但他已經是個半大少年,不适合作為傳人。
秦詠想要拜他為師,許諾拒絕了。
秦詠想留在天虞山伺候她,許諾不允許。
再後來……
許諾明知應該趕走秦詠,卻又忍不住一次次心軟。
她狠不下心把人趕走,只能試着冷落疏離他。
小麋鹿剛剛成人,對大千世界必然是充滿好奇的。
許諾一方面要尋找傳人,一方面也想讓小麋鹿看看外面的世界,于是帶着他下山,幾乎走遍了十二仙山。
這其中發生了很多事,也遇到了很多人,有很多次許諾以為小麋鹿要留下了,可當她收拾行囊去往下一個地方時,小麋鹿又跟了上來。
許諾不斷地告訴他:“你是自由的,你可以去過任何你想過的生活。”
秦詠笑眯眯的:“跟在您身邊,就是我最自由的決定。”
許諾:“…………”
秦詠從不為難她,她不願收他為徒,不願收他為仆人,都沒關系。秦詠不問為什麽,也沒再繼續提這些,只是跟在她身邊,用自己的方式照顧他。
許諾雖說年長,可她大半的生命都是在天虞山接受傳承的教育,此生唯一的信念是等待魔神歸來,最終的結局是把自己獻祭給天虞山。
帶着這樣的信念,她不可能接受任何人,哪怕再清楚秦詠的心意,她也不可能。
她的命是師父給的,她生存的唯一目的是完成問道宗傳承了二十三代的信念。
她注定一死,何必拖累秦詠。
精怪化形後,壽命總歸是長的,她不願耽擱他。
恍惚間,十年過去了。
許諾越來越習慣秦詠,秦詠也完全長成了青年模樣,麋鹿精生得英俊帥氣,比她還高了近一個頭。
許諾堅持着下山尋找尋傳人,直到某一天,一個茶館的老婆婆,一語驚醒夢中人:“你們小夫妻不打算要孩子嗎?婆婆這兒有一枚紫品安胎丸,保管你們的孩子生下後靈根粗壯,資質極高……”
她話沒說完,秦詠怕許諾着惱,紅着耳朵尖道:“婆婆,我們、我們不用。”
老婆婆瞧了他一眼:“可別舍不得靈石,修道中人孕育子嗣并不容易,萬一生出個沒有靈根的凡胎,壽元只有數十載,你們豈不徒增困擾!”
許諾霍然起身:“走了。”
秦詠忙跟上去,老婆婆見生意做不成了,掃興道:“現在的年輕修士,一個比一個自私!”
秦詠怕許諾被這些閑言碎語惹得不快,道:“您別聽她那些……”
他話沒說完,許諾忽然停住,轉頭看他:“你去招搖山吧。”
秦詠愣住。
許諾道:“招搖山上多精怪,你之前不也在那兒結交了朋友?去那安頓下來挺好的,不必跟我回天虞山了。”
秦詠眼眶通紅:“您……”
許諾冷着臉,聲音強硬道:“我不需要徒弟,也不需要人随身伺候,你現在也成年了,在和我住在一起,只會徒增非議,不合适。”
秦詠心如刀絞:“我沒想太多,我也從沒想過要冒犯您,我只是……”
許諾直白道:“我此生不會有道侶,你所期待的我給不了你。”
秦詠面如霜雪,他薄唇輕顫,完全發不出任何聲音。
許諾從沒這樣斷然拒絕過他,但此時此刻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心軟下去。
既然不能給他承諾,也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何必為了一己私欲拖累他。
“你走吧,我不想再見到你。”許諾說出這句話時,心裏是不後悔的。
毫無疑問她喜歡秦詠,喜歡和他在一起,喜歡這疏忽間十年已過的輕松安逸。
可她的命不是自己的,她從被師父救下來那一天起,她只屬于天虞山。
她最終的歸途,要麽是培養出下一代傳人,把自己埋進天虞山腳下;要麽是等到魔神歸來,她以身為祭,開啓天虞山大陣,同所有威脅到魔神安危的高階修士,同歸于盡。
七千年前,江舸算計好了一切。
這個看起來迷迷糊糊的男人,唯有在保護孩子這事上,用盡了心思。
七絕塔的陣法。
天虞山的陣法。
一個在明,一個在暗。
七絕塔陣法不破,天虞山陣法不開,唯有秦九寂離開了七絕塔,天虞山的陣法才會浮于水面。
七絕塔是為了保護秦九寂。
天虞山更是為了保護秦九寂。
江舸早就猜到,七千年後的世界一定更加不能容忍曾經的神降臨于世。
天虞山大陣懲罰的是渎神者。
他們不攻擊秦九寂,問道宗傳人無需開啓大鎮。
他們若埋伏秦九寂,天虞山便是他們的葬身之地。
毫無疑問……
眼下的情形是:六大宗門的六位元嬰境修士合力圍剿秦九寂。
許諾十分清楚自己要做什麽。
所以在進入秘境尋找秦九寂前,已經做足了準備。
天虞山地宮是大陣的陣心,許諾會在六位元嬰境修士進入範圍後,開啓大陣。
屆時,除了提前離開的秦九寂,其他人都将跟着天虞山轟然倒塌。
許諾知道自己必死,所以她把自己的心愛之物放在了地宮。她想和它葬在一起,她舍不得它。
但沒想到竟然會害死秦詠!
許諾原本是不會把這些說出來的,她沒有必要給秦九寂增加負擔,可現在……
許諾握住了白小谷的手,眼淚滾滾落下:“對不起……是我害了他……”
這麽多年,她一直活在愧疚當中,所以對于即将到來的死亡,她不僅沒有畏懼,反而有種解脫感。
唯有現在,得知秦詠會跟着自己一起死,許諾才感覺到了深深的恐懼。
聽完這些,白小谷呆住了,他不知道該怎麽辦,他看向秦九寂:“主人……師父不要死,許諾姐姐也不要死……我們……”
秦九寂擡起手指,擦掉小家夥眼尾的淚水:“別哭。”
白小谷撲到他懷裏,埋在他胸前嗚嗚咽咽。
許諾姐姐太苦了,師父太苦了。
他們分開這麽多年,太難過了。
白小谷想到自己和秦九寂,忽然害怕――他不要和主人分開,永永遠遠也不要分開。
聽到白小谷的心裏話,秦九寂渾身都漾着濃濃暖意:“他們都不會死。”
放在心頭整整七千年的滔天恨意,在這一瞬間散了不少。
秦九寂以為自己此生都不會原諒人族,以為自己一旦離開七絕塔,定會掀起天下大亂,定會讓他們明白什麽是天罰神怒。
但現在……
他不想天下大亂,不想生靈塗炭,也不想小骨頭跟自己颠沛流離。
他的小骨頭應該活在太平盛世,應該活在幸福安康之中。
秦九寂摸摸白小谷柔軟的發絲:“該死的是我。”
白小谷呆住了,緊接着巨大的恐懼像洪水般覆蓋了他的所有情緒:“不可以,不要,主人不能……”
秦九寂哪舍得讓他難過,忙道:“假死。”
白小谷眼睫上還挂着淚珠,顫悠悠地要落不落,這模樣要多惹人就有多惹人。
秦九寂擦去他的淚水,心裏軟乎乎的――
他不能死,他一死,這小骨頭能把自己哭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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