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1)

在蒼無心陰沉着臉跟着慕容風走進風起山莊的陰暗的刑囚室時差點沒昏過去。

趙禁被吊在半空中,渾身是血,六條千年冰玄鐵從肋骨中間穿過,帶着他略顯幹瘦的身體一蕩一蕩好像吊死的屍體一般。胸口的起伏太微弱,根本看不出來死活。

「唐瞬,你看我這個收藏品你可滿意?」慕容風從後面輕輕摟住蒼無心的肩膀,柔聲說。

「慕容風,你居然敢……」蒼無心回頭怒視慕容風,目眦欲裂。

「啊,我以為唐瞬你是不在乎他的死活的。」慕容風有些故作為難地笑了:「怎麽,難道除了作為控屍鬼的利用價值以外,這個醜八怪唐瞬你還真的在意?」

蒼無心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失控,但是既然已經讓慕容風看破了,也就只能硬着頭皮繼續。畢竟慕容風不夠聰明,尚有很大的回旋餘地,這點蒼無心很清楚。

「他畢竟是你弟弟!你怎麽可以這樣對他?」

「慕容家可沒有這樣的孽障,」慕容風把玩着蒼無心灰色的長發,暧昧地在他耳邊說:「我今天,很想替天行道……」

蒼無心冷笑了一下抽回自己秀發道:「我一直不知道什麽時候慕容莊主成了翠月殿的人了?」

他知道揭穿慕容風只能把趙禁置于更危險的境地,但他也明白,雖然慕容風愛他,更愛他自己。只要慕容風不是瘋了,自己能提供給他他更感興趣的東西的話,趙禁還是可以保下來。

「沒有什麽,個人有個人的目的,總不能像慕容雪一樣傻傻的為了你就自毀前程,人總是要長大的。」慕容風感嘆:「我也不知道一向聰明的你為什麽要選擇江庭赭,相對而言殷雨嘯要牢靠多了。他們誰勝誰負昭然若揭,唐瞬你為什麽偏偏所托非人呢?」

「我自有我的原因,你把趙禁給我放下來!」蒼無心平時最喜歡跟別人繞圈子,此刻卻恨透了慕容風的虛與委蛇,恨不得他現在就大大方方把條件提出來,這樣就不用讓趙禁身上帶着幾個深深的血洞,在那麽冷那麽暗的冰窖裏吊着!

蒼王爺平日也算冷血,現在卻完全不敢把趙禁的命拿來押寶,連一句「我不在乎,你殺了他吧」這樣的話也不敢拿來威脅着玩。他自怨今天狀态太差,跟一個愚蠢的慕容風說話都颠三倒四浪費了那麽多時間,因為第一眼看到趙禁被吊在那裏的時候心就亂了。慕容風雖然于公于私都不會對自己怎麽樣,但是現在趙禁在他手裏,慕容風殺不了趙禁,卻除了殺他怎麽發瘋都行。

慕容風看着蒼無心的态度果真起火了,他是想要挾蒼無心,但沒想到趙禁是個那麽有效的餌。要不是趙禁實在醜得不象話可悲到不行,要是此刻挂在那裏的人是慕容雪,或者是任何外貌尚算一般的人,他就算殺了這個餌也不讓蒼無心吃到。

「他對我來說很重要,慕容風,我拿他還有用,你不要讓我恨你。」

「唐瞬,我還是沒弄明白,控屍鬼是你的敵人啊。你留他何用呢?」

Advertisement

慕容風輕蔑一笑,王爺不好好當王爺,天天寧可冒着危險,也要暗地裏進行着的計劃,能是什麽。武林各大門派你争我鬥,不還是為了一個盟主之位。王爺刀光劍影陰謀詭計,頭上的位子只有一個。他早就知道蒼無心非池中之物,幸而他們要得東西并沒有利害沖突。

「有了趙禁,就等于有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千軍萬馬,而且無需糧草無需贍養,你說誰不想要他?我不相信殷雨嘯沒打過他的主意。而且我也相信殷雨嘯是知道他自己控制不了趙禁,才讓你做個人情把他給我。他想要什麽,你直接提吧。」

「他要你昭告天下,正式和蒼寒堡斷絕盟約。」現在蒼寒堡之于天寧王爺,是盟友是下屬不好說,但是要了蒼寒堡絕對是要砍了他的左膀右臂,讓他元氣大傷的事情。所以慕容風當初聽殷雨嘯的要求的時候,并不認為一個趙禁能換來那麽多。

蒼無心有點悲哀地微笑了一下,點頭道:「一個趙禁值蒼寒堡,殷雨嘯說什麽,就是什麽吧。」

看到蒼無心點頭,慕容風完成任務般地松了口氣。蒼無心暗想這等人根本不明白自己只是殷雨嘯局裏的低等小卒而已,連如今看着趙禁的慘狀都聯想不到「兔死狐烹」一詞。

蒼無心覺得殷雨嘯很聰明,聰明歸聰明,卻也沒有想過世間确實是有人把趙禁當成一個人來看,而不是一個能控屍的怪物。

「其實翠月殿要滅蒼寒堡,唐瞬你也知道是遲早的事情,殷雨嘯的意思是,他日你榮登帝位,翠月殿雖不會像蒼寒堡一樣臣服于你,倒也不會找你麻煩,希望現在能達成共識,相安無事。」

蒼無心知道慕容風只是背殷雨嘯教他的臺詞而已,就點點頭表示順從,道:「你去取鑰匙來解開鐵鏈放了他吧。」

「鑰匙在殷雨嘯手裏,他說,你答應之後,讓我去翠月殿拿。」

蒼無心暴怒:「翠月殿?這裏到翠月殿來回要十天以上!」

「我們風起山莊有足夠的藥,能拖上十天半個月的,」慕容風笑道:「我用冰玄鐵鎖他的時候也避開要害了,死不了。不過殿主讓我告訴你,你要是耍什麽花樣,控屍鬼必死。」

蒼無心忍下滿腔怒意點頭道:「我不會。」

殷雨嘯可能知道蒼無心和趙禁之間的種種,卻不會猜到蒼無心從來沒有想過利用趙禁的力量。在殷雨嘯的世界裏所有人做事都是有目的的,在他看來蒼無心只不過假借「愛」的名義,來騙取趙禁的信任便于将來利用而已。

慕容風前腳踏出門,蒼無心迅速召了風起山莊的仆人來。冰玄鐵雖然砍不斷,但是足夠長,所以趙禁被吊着的時候餘下了一大段綁在旁邊,蒼無心吩咐下人小心地解開了那些,幾人合力慢慢地把趙禁放到地上。

趙禁四肢冰冷僵硬沒有任何反應。蒼無心急了,立刻吩咐下人把冰窖的冰能搬走的全部搬走,所有的暖爐移到冰窖裏,燒許多熱水。仆人立刻動手,室內很快就溫暖起來。等一切都布置好,蒼無心讓他們下去,自己脫掉外衣,小心翼翼地用身體的溫度暖着趙禁。

「小禁……」他蹭着他們額頭,溫柔他鼻尖的冰冷。趙禁的四肢還是沒能溫暖,嘴唇和臉色都如同死人,要不是心跳還在,蒼無心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他抱着趙禁,堅硬冰冷的鐵鏈隔着衣服就滲進陣陣寒意,想到它們正陷在趙禁的肉裏,心都寒了。

絕不原諒殷雨嘯,絕不原諒,絕不原諒,絕不原諒。

趙禁受了多少苦,有多疼,他根本不敢想。上次趙禁為了他被鐵蒺藜所傷,他只能沒用地哭,現在好像是當時的情景重演一般。但是他怎麽能不哭,看着趙禁這樣他心疼呀。

「……原來你還是會為我難過的……」沙啞的聲音若有似無,蒼無心低頭發現趙禁的眼睛已經睜開,瞬時不敢再亂動,生怕一不小心碰疼了他,淚水不住地落,模糊了視線也不敢擡手去擦。

「原來事到如今……你是會因為我哭的……」趙禁有些飄渺地不知道在看哪裏。聽着他自顧自地喃喃,蒼無心大覺不好,輕輕晃着他道:「小禁,小禁,你振作一點,你等等,慕容風很快會回來,我就幫你解開這個鐵鏈……不會讓你再受苦的……我……」

「解它做什麽……我也死了不好麽,反正大家都死了。我這種人活着……本來就沒什麽意思…」趙禁笑得有點虛幻,蒼無心被他的絕望吓得要死急忙抓緊了他喊道:「不準你胡說!」

趙禁仍沒有看他,只是對着虛空淡淡問:「無心……我問你,倘若我死了……你會哭麽……」

「你不要胡說啊……小禁,你會沒事的……」明知道趙禁傷不致死,但是蒼無心的心底被他明明白白的絕望生生挖空一塊,甚至覺得趙禁馬上就會永遠地離他而去一樣。

「呵呵,你……你現在是不是後悔了……是不是也會痛了?無心……我有多痛,多苦,你知道麽,蒼無心,你知道麽?」

「我就是要你後悔……」趙禁眼裏隐隐淚光一閃,竟伸手抓起嵌在體內的鐵鏈狠狠一拽。

「啊——」慘叫和驚叫同時響起,一尺長的鐵鏈沾滿了趙禁的血肉被從體內生生拉出,新的鏈子從後面沒入,那已經幹涸的血洞裏鮮血汩汩而出,而趙禁已經完全昏死過去。蒼無心渾身顫抖地死死抱着他,看那血流如注的傷口,幾乎沒當場瘋掉。

他自殘……已經傷害到他要自殘。

要是知道自己不負責任的所作所為已經傷害他到這種地步,還會那樣選擇嗎?

蒼無心抱着他淚如雨下。

趙禁在昏迷中疼得直抽。醫者處理完畢後搖搖頭說如今只能控制傷口發炎腐壞,冰玄鐵性太寒涼,會給人的身體造成巨大的損害,更不知道以後拔除的時候會痛成什麽樣子。

鏈子固定在石壁上,蒼無心用盡各種方法也無法斷掉它。趙禁就只能凄慘地躺在暗室的地上,蒼無心成日成日守着,看着他痛苦的夢呓和抽搐,在兩三天內迅速地憔悴下去。終于趙禁醒了,卻痛的嘴唇都在抖,蒼無心倒寧可他一直睡着,起碼不會被折磨成這樣。

他把他雙手綁了,為了防止他再度自殘。

「我不想看到你……你走……」趙禁痛得迷迷糊糊地看見蒼無心布滿血絲的眼睛,絲毫沒有一點感念。他厭倦了,蒼無心此刻的心疼看起來很像是一個笑話,諷刺着他曾經的所作所為。

「我不走,小禁,我不會走,我陪你……」蒼無心抱着他溫柔地說:「我會一直陪着你……」

趙禁開始掙紮,把自己弄得痛到死去活來。蒼無心淚流滿面求他別折磨自己。

「蒼無心……你殺了我……你最好現在殺了我……」趙禁的眼裏憤怒已經燃成了死灰,變成清冷的自嘲,突然頭一側昏了過去,一口鮮血順着唇角流下。

蒼無心吓得要命,抓着趙禁的手腕,發現那脈搏漸弱像是垂死之人,立刻大聲叫進醫者,在醫者執起他的手腕的時候不停地問他:「你不是說過他能撐過十天的麽,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會這樣啊?」

醫者不語,拿出銀針在趙禁身上幾處大穴紮下,終于在大約一個時辰之後趙禁的脈搏平穩了下來,醫者收了銀針道:「暫時無礙了。這位公子內息紊亂不得,希望您不要随意刺激他。」

「還有,他似乎一心求死這樣下去,能不能撐過十天相當難說。」

蒼無心聽到醫者這麽說的時候整顆心都像被人狠狠捏住了用力擰一般,沉重的悲傷和無盡的恐懼壓得他無法呼吸。眼前的這個人懲罰他的無情的方法,竟然是想要永遠地離開他。

進退兩難無法收拾。才知道聰明一世終究了錯了,錯得太離譜。蒼無心跪在趙禁身邊泣不成聲。

趙禁一睡就睡了五日,這五天蒼無心就是偶爾撐不住了睡一下,也是緊緊握着趙禁的手,生怕他一放手就什麽也沒有了。明明知道他聽不到,蒼無心還是會伏在他的耳邊細細低語些什麽,仿佛親密情人間的悄悄話,也只有在他沒有意識的時候,他才敢這麽做。

趙禁醒了之後沒有再發瘋,只是沉靜着,有時候呆呆地看着屋頂,有時候就閉着眼裏。那雙暗淡的眼睛裏,就再也沒有蒼無心一絲一毫的影子。蒼無心什麽也不敢說,只握着他的手。現在只要趙禁不尋死他就什麽也不敢奢求了。

之後的幾天,他都悉心照顧入微,每一點都小心翼翼。趙禁任他做什麽,呆得有如一只壞掉的扯線木偶,讓人猜不出他在想什麽。其實他什麽都沒在想,事到如今蒼無心的脈脈殷勤,對他來說終于沒有一點意義。

殷雨嘯遣了別人送了鑰匙來。蒼無心拿到鑰匙暗暗咬牙,殷雨嘯這個狐貍把慕容風留下了,如果是慕容風帶着鑰匙回來,自己一定把他治死。

解了鐵鏈,趙禁終于可以離開刑房,蒼無心極為小心地把他抱到溫暖客房的床鋪上。

那幾條鐵鏈,還有很長的部分嵌在他肉裏。

「他身子太虛,加上冰玄鐵的性子本來就和麻藥裏的一味想沖,如果用了麻藥就不一定能醒來了。」

蒼無心聽得的臉色慘白,看向趙禁,趙禁示意沒事。他嘴唇翕動了幾下,微微張口發出了一聲模糊的聲音,蒼無心把頭低下去,聽到他在輕聲叫着:「無心……」

「什麽,你想說什麽?別說話了。留下力氣,等你傷好了再慢慢和我說好嗎?」

趙禁卻掙紮着湊近蒼無心的耳邊低聲說:「無心……當年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蒼無心握着他的手抖了一下,趙禁看着他驚恐的樣子,痛苦地笑了。為什麽,為什麽你不否認?為什麽要是滿臉的後悔和自責?

慕容風說的話原來是真的。他真的不曾愛過他,他真的不曾……

所有的一切,全部只是因為他犯下了罪,他害了自己一輩子。不是愛,從來就不是。

趙禁突然就哭了,他實在受不了了,所有一直以來支撐着他堅強下去的東西被打得粉碎,無論如何也年粘不回來了。如果一切根本就是假的,為什麽還要那麽殘忍地溫柔着,為什麽還要救活他讓他了無生趣地面對這個空蕩蕩的世界?

蒼無心,我恨你……

醫者拉起六條冰玄鐵鏈,示意蒼無心抱緊趙禁。蒼無心抖得像風裏的葉子,仿佛受刑的人是他一樣。醫者沒有預警地猛然用力,蒼無心親眼看着那麽粗那麽長的鐵鏈穿過趙禁的身體,身子抽搐扭曲抑制不住地瘋狂掙紮。眼前一片血沫混着碎肉從他愛的人身體裏被生生拽出來。

這麽瘋狂的痛,趙禁居然沒有昏過去。鐵鏈離開身體時大量鮮血湧了出來,一時無法堵住,趙禁的臉很快變得慘白,接着印堂變暗,開始因失血過多而抽搐,蒼無心死命抱着他喊道:「小禁,小禁,求求你,堅持住……」

趙禁聞言仿佛從迷糊中清醒了那麽一點點,有點脆弱有點模糊地,露出了他們初識時的那種想要相信卻又固執別捏的眼神,輕聲問道:「……無心……你……對我,是真的麽……」

「不管是不是真的…………你為什麽要對我好……」趙禁說着,眼神又暗淡了下去,他輕輕咳着,伸手抓着蒼無心抓得手背上青筋暴現:「你知道麽……我好恨你,可我更恨我自己……即使到了現在……仍然覺得……能死在你懷裏…………」

「小禁!」蒼無心痛心地呵斥道:「別說什麽死不死的……我喜歡你,你別總把死挂在嘴邊……」

「你說……你說什麽?」

「我喜歡你,小禁,我愛你,以前都是我的錯,你原諒我,我們重新開始,重新開始好麽?」

「呵呵……」趙禁聽到這話嗓子深處發出兩聲詭異的笑,整個身子都挺了起來,聲嘶力竭地嘶聲大吼道:「蒼無心,你騙我,你就會騙我,我不相信你,我再也不相信!」

「不要亂動!」随着醫者的一聲大叫,趙禁的身體顫了顫重重摔回蒼無心懷裏再無聲息,身上的傷口又開始大量出血,蒼無心滿手都是血,灰白的頭發也染成了血灰色,混着淚水沾污了整張臉。

趙禁的血總算止住,脈象卻極度不穩,蒼無心不斷給他輸入真氣不敢有一絲松懈,才把差點死了的趙禁又一次從鬼門關拉回來。

當夜月涼如水,清冷灑遍了整個望月郡。蒼無心癡癡望着在睡夢中的趙禁,在他的額頭上細細輕吻,偷偷削掉了他一縷頭發收進前胸的衣袋裏。

「你醒了,還好麽?身體還痛麽?」

趙禁醒來的時候,沈千秋正守在旁邊。身上自然還是疼得徹骨,趙禁卻搖搖頭,有些疑惑。他不應該是在風起山莊,為什麽……

「是蒼王爺送你過來的……」沈千秋輕輕握住趙禁的手,淚水很快盈眶:「對不起……對不起……要不是我太莽撞,你也不會遇到這種事,受這樣重的傷……」

趙禁搖搖頭。

「洛凡打了他……可是他殺不了他……我也想殺了他,但是我也沒有那麽強,我好沒用……」

趙禁覺得自己很可悲,居然此時還想要跟沈千秋解釋自己這一身傷不是蒼無心弄的。但想到蒼無心造成沈家滅門,就閉了嘴沒有袒護他。

之後的日子,趙禁就留在洛水山莊養傷。沈千秋不再像之前那樣尋死覓活,在這半個月裏出乎意料地堅強起來。趙禁消沉着,他卻恢複了一貫的甜蜜微笑,每天早晨來叫趙禁起床,逼着他吃早飯,有的時候也會扶着他出去曬曬太陽。

夏日的陽光總是熾熱而刺目,每次趙禁躺在那樣的陽光下遮住雙眼,那溫暖總有種讓他想要痛哭的沖動。

他也不想讓沈千秋這個同樣身心俱疲的人花心思照顧他,可卻無法抑制地恍恍惚惚。因為冰玄鐵的關系他的身體再也熱不起來,明明是夏天,每晚在被子裏卻冷得直哆嗦,而且肋骨附近的疼痛也一日一日,揮之不去。

真的一點都沒有活下來的理由,今後的人生,除了痛苦就是痛苦,有什麽意義?

在洛水山莊趙禁呆了差不多兩個月,洛凡找了一些名醫和好藥,傷口從表面看來好得七七八八。然而心裏的千瘡百孔根本沒有愈合的道理,等到秋天來了的時候,趙禁如同幽靈一般飄飄蕩蕩一人走出了洛水山莊。

他也不知道自己還有哪裏可去,夕陽把影子拉得很長,把眼睛灼得很痛。他想着,走到日落的盡頭,不知道能找到什麽。

「小禁,小禁。」突然就有人從後面追過來,趙禁停下了腳步,這個聲音好熟悉,熟悉到他不想回首也不願回首。

「小禁,你可以走路了,你的傷好了嗎?」蒼無心看到他還願意停下來,頗有些受寵若驚的興奮,試探着從後面握住趙禁垂下來的一只手。

他還在欣喜着趙禁沒有立刻甩開他,卻不知道看着他的臉握着他的手,趙禁已再也找不回一點悸動。心冷了,冷得破釜沉舟無可挽回。

蕭衡體驗過的心如死灰,趙禁終于明白了那是種什麽樣的感覺。

真的到了這步田地,看透了看破了也沒什麽不好。他突然再也不需要想要找到一個可以愛他的人,也不需要繼續相信什麽,再也不需要傷得體無完膚了。

「蒼王爺,您有事麽?」

手裏還握着那只保養得很好的手,因為知道這是最後一次了,所以趙禁才沒有想着要很兇惡地甩開他。

蒼無心故意忽略趙禁那聲冷漠的「王爺」,俊美的臉龐在夕陽下有點微微地紅。他看着趙禁的眼睛,微微澀然卻目光堅決:「我要跟你回家。攜手天涯,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趙禁心裏被那個「攜手天涯」從仿佛很久遠的曾經穿越過來刺痛了一下。原來以前做夢都在盼望的一句話,也一點感覺都沒有了。

不是遲了麽,遲太多了,蒼無心蒼王爺,現在想要一起走了,你早幹什麽呢。

不用那麽勉強吧,本來就不合适,你王爺完美無瑕屈尊纡貴,我還良心不安。不如從此一拍兩散,你再也不用在愛我和不愛之間徘徊,我再也不會一次次得到希望再一次次絕望。真的受不了了,受不了從天堂到地獄的落差,再絕望一次,一定會徹底崩潰。

他終于從那只溫暖的手裏抽了回來,從此不再需要光和熱,在寂寞而冷的世界裏麻木下去。

蒼無心的表情有點失落,有點茫然,他竟然做出了很久不曾出現的楚楚可憐道:「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好久了……不是說了,要重新開始的麽……」

其實,趙禁真的很懷念這樣的蒼無心,雖然他這樣做戲的時候也經常讓他又愛又恨,但是起碼那時,兩人之間沒有絲毫芥蒂。

還記得夜色下,蒼無心抽出手帕,裝成青衣自娛自樂,霸道而蠻不講理地和他鬥嘴。還記得一路上風光旖旎,他拖着他逛商鋪買零食,讓他睡在他懷裏。本來毫無期待的生命裏,劃過一道絢麗的焰火。然而終究,燦爛過後被燒成了灰,粉身碎骨。

重新開始。聽起來很容易的一個詞。

可是兩人之間早已有了一條深不見底的鴻溝,被傷害和不信割得縱橫交錯。更何況那深溝裏還填滿了那麽多人的生命和鮮血。趙禁不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蒼無心怎麽還有這樣的信心奢望重新開始。

他不想理他,知道蒼無心纏起人來像牛皮糖甩都甩不掉。現在他真的沒有力氣和他胡攪蠻纏說說笑笑。

趙禁往前走,蒼無心的臉上閃過一絲失落,也急忙跟了上去,又去拉他的手,被甩掉,又拉住,又被甩了一次,再讪讪地拉住的時候,趙禁卻沒有再甩開他。于是蒼無心又雀躍了,狗腿地跟着趙禁,一直跟一直跟,跟着出了臨江城城門。

等到走到城外的空地上,趙禁轉身冷冷道:「蒼王爺,你能放開我麽……」

「不放。」蒼無心有些耍賴地笑着,抓着趙禁的手搖啊搖,真的很像很久以前的兩人,有的只是蒼無心有些神經兮兮的脫線和趙禁拼命想讓他回歸正常的無奈。

可是咫尺天涯的遙遠,不能裝作它不存在了。

「無心,斷在這裏吧,別纏下去了。」

這是趙禁第一次比蒼無心還要理智還要冷酷還要毅然決然。這是第一次,趙禁主動趕蒼無心走。

「小禁……」蒼無心有些悲哀地問:「你不想要我了?」

趙禁點點頭。雖然蒼無心這麽脆弱的樣子看得他仍舊于心不忍,可已經被他的欺騙他的反複無常弄怕了弄疲了。

「你……不再喜歡我了?」蒼無心有點發懵,接着一把抓住趙禁的手急切地解釋道:「小禁,我之前不是有心要對你那麽殘忍,我……」

「你不用跟我解釋。」趙禁冷然道。

「不,我……我……」蒼無心沒有說完,只是直覺地感到周圍陰風飒飒,接着他猛地抖了一下。周圍的樹林裏,無聲無息的慘白屍體,正從躲在的樹後面慢慢向他靠近着。趙禁滿面寒冰,隐隐竟有絲絲複仇的快意。

蒼無心也變了臉色,質問道:「趙禁,你想幹什麽?」

他第一次感覺到了其餘人在面對趙禁時候的那種恐懼,畢竟趙禁之前用屍體每一次都是為了保護他,沒想到會有一天要用來威脅恐吓他。

趙禁只是問:「你放不放手?」

「我不放。」蒼無心還是死死抓着趙禁的手,一臉的笑意。他還是篤定趙禁不會真的對他怎麽樣,然而下一刻他的臉色變了,趙禁把他推向那些屍體。而那些屍體就從兩邊拉着他遠離趙禁。

「趙禁,你居然讓這些東西碰我!」蒼無心大驚,他擡頭看着趙禁,眼神是極為受傷的凄厲。趙禁暗地裏咬牙,不做聲地讓屍體把蒼無心壓到一邊的樹上,接着轉身就要走。

「趙禁,你居然敢……你怎麽這麽狠心,你回來……你憑什麽這麽對我……你……」

趙禁卻不理,只走得更快,一心想要逃離那種讓他覺得他好像才是罪人的控訴,突然他聽到蒼無心的聲音哽咽了,一種難過悲傷的心情驅使他就要回頭,不行,他告訴自己,不要同情他,不要被他騙。

可痛苦的呻吟聲和急促的喘息,最終還是迫着趙禁僵硬地回頭。蒼無心緊緊抓着胸口一臉痛苦,身子抽搐了幾下就要倒下,屍體拉着他,他微微掙紮,身子蜷縮着眉頭緊緊皺起來。

趙禁一陣心疼,那麽久之前的傷,怎麽現在還會複發?他立刻令那些屍體散去,跑回去抱着蒼無心下落的身體問道:「無心,你怎麽樣?有沒有事……」

他話音未落,蒼無心眼裏閃過一絲狡黠,伸手勾着趙禁的頸子往下拉就在他的嘴唇上偷了一個香,很是得意地笑道:「果然,你還是舍不得我吧。」

他只是想開個玩笑,抑或用這種方法緩解兩個人之間過于沉重的氣氛而已。沒想到趙禁的臉色劇變,極端的憤怒下一把推開蒼無心,伸手毫不留情地打了他一巴掌。

蒼無心徹底傻了,眼裏的辛酸委屈再也不會是裝出來的,而是認認真真地被他傷着了。

趙禁不管他,站起來徑自走了,蒼無心也捂着痛得火辣辣的臉頰爬起來,但是不敢造次,只敢遠遠地若即若離地跟着趙禁。

夜色很快降臨,趙禁找了山裏一座荒廢的破廟還在心疼,那麽久之前的上緊緊皺眉服 栖身。蒼無心也磨磨蹭蹭地跟進去,離趙禁很遠坐下升了火,殷勤地過來勸他過去坐,趙禁不理他,寧可冷着。

蒼無心可不是什麽容易善罷罷休的人,從第一次相處他就學會了那種花蝴蝶圍着花朵轉的方法,這種點子對趙禁很有效,他知道,趙禁外表堅韌,實際上只是一只小蝸牛而已,裏面軟着呢,只要他堅持不懈,那層脆弱的殼要打碎很容易。

既然趙禁不過來,他就只好過去在趙禁身邊坐下,趙禁低着頭擺弄着剛剛從一邊撿來的布滿灰塵的粗麻繩,蒼無心看他總是不理他,就開始動手動腳,趙禁就又怒了,覺得那雙手太不老實,就直接拉過來拿着手邊的繩子綁了。

蒼無心笑眯眯地任他綁,仿佛在玩游戲一般。可是雙手的自由被限制了之後趙禁又去綁他的腿,蒼無心急了,如果趙禁把自己五花大綁了丢在這裏自己走了,從此說不定再也找不到他了,卻因為手不能用,掙紮也顯得無力,而且幾下之後他的臉色微變,喘息開始不穩。

趙禁冷哼一聲,心想同樣的把戲在我身上玩第二遍,蒼無心你當我真的蠢?于是不理他的痛苦,反而趁人之危把他綁得結結實實,任蒼無心痛苦地輾轉喘息,丢他在一邊不理。

「小禁……小禁……你……放開我……」蒼無心臉色慘白,痛苦地搖着頭說:「很難受……」

「我不會放你的。蒼無心,你不用跟我裝。」

「不是……呃……」蒼無心痛得蜷起身子,掙紮着說:「這次……不是……」

說着的時候他自己卻笑了,覺得真是諷刺,道是假作真時真亦假,假假真真叫人哭笑不得。到了真想解釋的時候,真難受的時候,想要真心對他的時候,趙禁反而不相信他了。

上天,總是愛跟他開一點也不好笑的玩笑。

趙禁看着蒼無心痛苦翻覆的樣子,心知大概不是假裝出來的。但是他真的被蒼無心精湛的演技搞怕了,如果再放開他,他又是裝的怎麽辦?趙禁真的是不忍心下狠手的人,他沒辦法像蒼無心當年甩掉他的時候那樣慘烈地羞辱傷害他,最多就只能告訴蒼無心:「你今天就算是痛死在這,也別指望我能放過你。」

他知道死不了人,雖然那個傷本是蒼無心為他而受,可是再不狠的下心來,糾纏到何日何月才能終了?于是他冷眼看着蒼無心痛苦。告訴自己比起沈楓憫受的,比起蕭衡受的,其實還是便宜了他。

蒼無心氣急敗壞地把頭一側咬牙不再求他,只是閉着眼睛默默發抖,指甲在地上抓斷,留下一道道血痕。事到如今,他不期待趙禁能突然對他發善心。所謂自做孽不可活,他蒼無心雖然沒有刻意做錯太多的事情,可客觀上确實害人不淺。

趙禁放着蒼無心不管不問,不久就沉沉睡着了,第二天睜開眼睛的時候,看着身邊的人愣了。

蒼無心在身邊睡着,一副極為凄慘的淩亂。一頭長發,從灰色變成了雪一樣的白。

蒼無心已經昏過去了很久,雙目緊閉沒有反應,蒼白的嘴唇咬得血痕縱橫嚴重變形,嘴角沾着已經幹涸了的血跡。趙禁不知道他多痛,又是什麽時候昏過去的,一夜睡得很沉,沒有聽到什麽響動。

趙禁按着他的前胸,像以前一樣給他傳輸真氣,一時間很多回憶湧入腦海。他抱着奄奄一息的蒼無心,這應該是第三次……平日裏那麽強勢的一個人,一旦變成這樣軟綿綿而萎頓的樣子就讓人分外心疼。而今這種心疼卻變成了無奈,什麽溫柔也不能再給了。

過來很久,蒼無心終于睜開了眼睛。趙禁劈頭就問:「你的頭發怎麽了?」

蒼無心愣了一下,一側臉,就看到了如雪的銀白。他有點虛弱地笑笑,伸手挑起一縷笑道:「怎樣,好看麽?」

趙禁知道他不會說,就不再問了。問了只代表他還在乎他,就是更輸得一塌糊塗的徹底。

「哎呀,天亮了,」蒼無心突然擡頭看看外面的陽光,懶懶地伸了個懶腰。要不是臉色還蒼白還留着昨天的傷痕,那份閑适的慵懶幾乎會讓人錯覺他剛剛從美夢裏醒來。

趙禁把他輕輕推起來,無心瘦了很多,原先肩膀是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