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啊?”
碧珠一直琢磨著薛景涵的臉色,本以為他思考的會是一些相當嚴肅深遠的東西。好比他和六殿下的未來……類似這樣的問題。哪料到這一路,他腦子裏想的,竟然會是莫影!?
“他……”碧珠皺皺眉,不太明白,“有什麽問題嗎?”
“跟他沒關系,”兩人進了屋坐下,薛景涵倒了兩杯熱茶,一副将要徹夜長談的模樣,“只是小穆自幼由他陪伴長大,我很想知道那人究竟如何罷了。”
碧珠眼珠一轉,懂了。于是她彎起眼,笑得一臉奸詐:“啊哈!公子,你這……莫非也是在吃醋麽?啧啧,看來你們二人還真是天生的一對地設的一雙,好不般配呀!”
薛景涵端起茶杯抿了口,似是有意無意掩過了神色,輕聲道:“那說吧。”
碧珠坐正身子托起下巴,開始回憶起來:“怎麽說呢,我以前一直跟在皇後娘娘身邊,能知道的東西真的太少。不過鑒于六殿下實在太特別,宮中人又閑話多多,所以這麽些年來,也勉強算是聽得了個七零八落吧。”
“莫影的父親叫莫騰,一直都是皇上的貼身侍衛,忠心耿耿,深得皇上信任,唔……我想應該也是,皇上唯一信得過的人了吧。所以當初六殿下一出生,穆芸被賜死的時候,皇上為了保住心愛女人留給自己的唯一骨血,便将莫騰派到了六殿下身邊。從此莫騰就留在了六王府,還在襁褓之中的莫影也一同被帶了去。”
薛景涵笑笑:“難怪他們的感情這麽好。”
碧珠吐吐舌頭:“莫影對六殿下好,這是真的,明眼人都能看的出來。可是六殿下對莫影,呃……”她低頭掰起手指數落道,“經常罵經常打,三分不耐七分暴躁,偶爾還會不理不睬……哎,薛景涵,如果不是因為你的話,我對六殿下的印象其實還真的……蠻差的呢。”
“哦?”薛景涵看她一副為莫影打抱不平的俠女模樣,忍不住逗逗她,“怎麽,你現在不怕我将這些壞話告訴玄穆了?”
果然,碧珠立馬窘得臉紅,氣道:“薛景涵你可真護短吶!我不過是說了點兒實話,你就聽不下去啦?!本來就是嘛……莫影被六殿下欺負得可慘了,這事兒宮裏的下人們都知道的!我想,要不是因為皇上下命和為了償還恩情,莫影早就不願意呆在六殿下身邊了吧。”
薛景涵微愣。雖然他看出來莫影絕不僅是為了償還恩情而一直留在玄穆的身邊,但他仍很好奇:“償還恩情?這是怎麽一回事?”
碧珠切了一聲,不答反問:“想知道?那你還要不要告訴六殿下剛才我說的話?”
薛景涵無奈:“傻丫頭……難不成你還當真了?你跟我相處這麽久,莫非還不了解我的為人嗎?”
“了解啊!”碧珠伶牙俐齒,豎起柳眉反咬回去,“你的為人準則嘛,就是除了六殿下,其他一概不重要啊!”
薛景涵轉過頭看她幾許,而後淡定地微笑:“碧珠,你若是再這樣說,我可就當你是吃醋了。”
“……”碧珠語塞,狠狠瞪他一眼,最終咳嗽幾聲,灰溜溜地轉了口風,“好了好了,打住!打住!我們、我們……還是繼續剛剛的話題吧。”
薛景涵滿意地喝了口茶,感嘆道:“恩,果然是個好丫頭啊。”
一瞬間,碧珠真的想把自己的那杯茶,從薛景涵的頭頂澆下去……
“咳咳,是這樣的,”碧珠極度不滿地開口了,“我記得是在我十歲左右的時候吧,莫影一個不小心得罪了四殿下,你知道四殿下的為人的,他那麽……”
“等等,”薛景涵沒有忽略碧珠刻意想要跳過的部分,而是耳尖地捕捉到,“以莫影那樣沈穩低調的性子,怎麽會得罪了玄辰?”
眼看沒能糊弄過薛景涵,碧珠頓時垮下一張臉,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最終吞吐道:“哎,還不就是因為四殿下心盛口毒,說、說了些六殿下的壞話嗎……那什麽,雜種……什麽的。”
說到後來她的聲音已經輕到幾乎聽不見了。其實還有一些更難聽的詞,她都沒敢說。擡起眼,便見薛景涵正陰沈著眉目,一副隐忍難耐的薄怒之态。碧珠有些無奈,攤手道:“果然心疼了是吧,哎,我就知道不該說出來的,哪想到你竟然這麽細心,一下子就把我話裏的漏洞給揪出來了,我、我也沒辦法啊,又不是我想說的……”
薛景涵眼內的心疼一閃而過,擺擺手,輕聲道:“繼續吧。”
“……哦,”碧珠翻了個白眼,腹诽薛景涵你可真心急,“其實那時四殿下年紀還小,心眼兒沒多壞,一心只想要狠狠教訓教訓莫影,然後順便羞辱羞辱六殿下的,可是皇後娘娘眼瞧這事兒有機可趁,便想要放大事端,幹脆借此一舉廢掉六殿下的皇室身份。”
“莫影因為把六殿下牽扯進來,幾乎是被莫騰侍衛給打得遍體鱗傷,這樣之後還被傳話帶到四殿下那兒去。當時我們都想,完了完了,四殿下是被寵壞了的,若依他那個乖戾撒潑的野性子,莫影這下鐵定是沒法兒活著回來的了。”
“喂你這副失望的表情是怎麽回事!?遺憾情敵沒能早早被弄死嗎?太壞了吧你……我們當時都覺得好可惜的,因、因為……”碧珠俏臉一紅,掩飾性地壓低了聲音,“咳咳……因為那時的莫影長得好俊俏啊,雖然還只是小孩子,但是已經迷倒不少人了哦。”
薛景涵瞅她一眼,輕笑:“看得出來。”
碧珠哪裏會聽不懂這句話裏的戲谑意味。不過她剛才既然敢如此說出來,那便也打定主意不去在意薛景涵的調笑,仍繼續道:“哪知道六殿下竟然一口替莫影回絕了四殿下的傳話,還反讓那人傳話回去說,若是四殿下想殺我的人,那就光明正大到我府上來殺。”
薛景涵聽到這裏忍不住微微一笑,神情又是寵愛又是驕傲:“不錯嘛。果然是他,真是又直接又可愛。”
碧珠眼瞧著自家公子一副想入非非的色狼模樣,禁不住渾身打了個寒顫。
“然後呢?”
“然後四殿下就真的來啦,他本來就是一個禁不得挑釁的急性子嘛。你是不知道哦,當時的聲勢可浩大了,後宮朝野都以為六殿下那一次絕對難逃魔爪,鐵定是要被皇後娘娘整慘的。”
“四殿下趾高氣揚地沖進了六王府,揚言不交出莫影就要踏平他整個殿。哇!可是那時候六殿下也真是帥氣極了!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仍舊地端坐在主位上,輕輕扔出一句,那你可以開始踏了。──天哪!據說當時就連四殿下的仆人都被六殿下的氣勢給震懾得動彈不得了呢!”
“是嗎,”薛景涵的表情忽然變得憐惜,輕嘆道,“我差不多明白了,那他後來一定嘗到了很多苦頭,替莫影。”
“恩……對啊,那是當然的嘛。四殿下看著自己這邊的人全都一副恨不得倒戈的樣子,當場便怒極攻心了。他一把揪住六殿下拖到地上,狠狠地開始打。不過按理說六殿下那時候也是有些功夫的呀,我至今都沒想明白他為什麽不還手呢……”
薛景涵慢慢晃著夾在指腹間的茶杯,看著渾濁的茶水一路搖蕩,沈聲道:“他當然不能還手。因為那些拳頭都是替莫影挨的。”
“啊?”碧珠不解,在她心裏六殿下可不會對莫影那麽好,但是更重要的是……“那六殿下怎麽确信,他替莫影當了四殿下的出氣筒,四殿下就一定會放過莫影呢?”
薛景涵點點碧珠的額頭:“傻丫頭。讓我猜猜最後結局是不是皇上介入了争端,然後兩邊各訓斥了一頓,最後事件平息皆大歡喜?”
碧珠捂著額間傻傻點頭,顫聲道:“你、你……你是怎麽知道的!?”
“那不就對了,”薛景涵解釋,“從你剛才的話聽來,皇上其實還是很愛玄穆的。無奈皇後勢力太大,他本人又怯懦寡斷,因此只能将一個小小的心腹侍衛安排在他身邊保護他。然而那時看見愛子慘遭如此痛打,作為父親他定是不能眼睜睜看著玄穆被四兒子給活活打死的,就算再怎樣無能,這種事也絕不能發生。”
“哦!”碧珠好像懂了,“你的意思就是說,六殿下是在拿自己的性命賭,賭皇上會為了自己去得罪皇後?然後,恩……然後,一旦皇上介入了,那麽這場風波必然就得停息了,于是四殿下也就無法再找莫影出氣了!?”
說到最後,碧珠顯然是被自己的這個推斷給驚呆了──不、不會吧……六殿下真的會有這麽好嗎!?
薛景涵點點頭笑:“不錯嘛,跟我在一起久了,腦子倒是變聰明了不少啊。”
不過碧珠這會兒可沒工夫理會薛景涵的諷刺,她仍舊傻在原地目瞪口呆,一副完全被震驚的樣子:“我、我真的不敢相信……原來竟是我們一直誤會六殿下了嗎!?我……”
薛景涵垂下眼輕輕撫摸杯口,靜默良久,莞爾一笑:“是啊,其實他是一個心腸很軟的人,只是在這深宮之中呆久了,也不得不被你們活生生地,給逼成一副冷硬無情的樣子罷了。”
這句話帶有明顯的怨恨,但是碧珠卻無力反駁。畢竟那都是真的,她也曾随波逐流,以為六殿下是天生的扭曲和冷酷。
碧珠忽然有些想哭。
薛景涵看得無奈:“不要哭啊,我實在不知道怎樣安慰姑娘家的。”
碧珠哽著氣,別扭地兇了一句回去:“誰要你安慰了!我懲罰懲罰自己不行啊!我愧疚!”
沒見過愧疚得這麽理直氣壯的……薛景涵心想。
“對了,”薛景涵眉目一皺,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又問,“那你知道肖麟嗎?”
恩?碧珠抹了抹眼睛,詫異:“肖麟?他怎麽了?他跟六殿下沒關系的啊。他是将軍府的人。”
薛景涵眸色一深,語氣意味深長:“哦……?将軍府?”
“對啊,”碧珠很鄙視地看了雪景寒一眼,不屑道:“我說你到底想到哪裏去了,別以為什麽人都是你的情敵啊。”
薛景涵摸摸下巴,笑:“他長得不錯啊,我有壓力嘛。”
“你得了吧。”
“不能得了,”薛景涵忽然坐正,一邊挽袖口一邊慢悠悠道,“給我說說,肖麟又是怎麽樣的?”
碧珠聞言簡直在心裏大呼救命,她就快要被醋壇子給淹死了!
“咳咳。肖麟啊……哎,他這個人到底怎麽樣,我是真不了解。只知道他父親曾是左将軍手下的一名良将,後因在與你們華國的一次作戰中指揮失誤導致大敗,而被軍法處死。肖麟是他唯一的兒子,左将軍念其舊功,便将他收回了自己府上養大成人。……好了,我就只知道這些了。別失望啊。”
薛景涵沈思片刻,而後緩緩搖頭笑道:“沒有,已經夠了。”
碧珠說了這麽多話著實渴了,她端起茶杯一飲而盡,不滿道:“真是的,你也太恐怖了。是不是這宮裏稍微有一個容貌不錯的男子,你都懷疑他會對六殿下懷有那種心思啊。”
“差不多哦。”薛景涵回答得倒幹脆。
“……”
碧珠已經無言到說不出諷刺的話,只能無力地表示:“還好暄國皇室也沒幾個長得好看的男人,你看上的那個就已經是最好看的了。而我想六殿下除了你,恐怕,也不太可能再看得上別人了吧。”
“呀,碧珠難得誇我一次,在下可真是受寵若驚哦。”
“哼!你也別高興的太早,後天的踏雪節,你好好計劃計劃,讓六殿下開心點。”
這下輪到薛景涵吃驚了:“踏雪節?那是什麽東西?”
碧珠覺得自己在一瞬間瘋了:“你─說─什─麽!?”她叉著腰站到雪景寒面前,極盡驚恐地瞪大眼,難以置信,“我的天啊!都已經這個時候了!你莫非還不知道踏雪節嗎?”
薛景涵非常老實地搖了搖頭。
于是碧珠努力忍住撞柱子的沖動,又耐著性子給他解釋了大半天。
簡而言之,踏雪節是暄國延續百年的傳統節日,地位很高,也非常隆重。而顧名思義,那一日家家戶戶都必須出門踏雪,以祈求來年的幸福安康。盡管有時會遇到不下雪的情況,但人們已經習慣那樣的風俗,因此即使不下雪,也并不影響人們虔誠的祈禱和盼望。
不過對于一年到頭都呆在深宮,早已憋壞了的少爺小姐們來說,那一天最大的作用,是讓他們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宮去,想怎麽玩就怎麽玩,甚至夜幕而歸都可以。
所以當碧珠現在聽說,薛景涵不僅沒有為此做好計劃準備,甚至還對此一無所知的時候,她可真的是要急瘋了。
“你你你……”她顫抖地指著薛景涵的鼻子,驚悚地抽氣,“我怎麽會攤上你這麽一個主人!你是存心想要急死我啊!”
薛景涵在這時候已經反應過來。他輕輕揮開碧珠的手指,蒼蒼一笑,柔聲道:“小穆自己也沒有跟我提起過。我想他是不會跟我一起出宮去的。”
“怎麽會!?”碧珠看不得薛景涵委屈難過的模樣,争辯道,“你這是在發什麽瘋?連我這個局外人都看得出來,六殿下對你真是喜愛得不得了,他怎麽可能在那一天冷落你呢?你玩什麽不好幹嘛突然玩自卑啊!”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薛景涵力圖讓碧珠平靜下來,慢慢解釋道,“你不是說,那一日宮裏的少爺小姐們都可以出宮去嗎。既然他們要出宮,那玄穆便絕對不可能跟我一起出去了。”
碧珠愣住了。她看看眼前笑得一臉雲淡風輕的薛景涵,心裏忽然一鈍。原來是這樣。
她跟在薛景涵身邊這麽久,一點一點看著他與六殿下相遇相知相愛相守,這般幸福,卻竟忘了他二人,終是見不得光的皇室棄者。只要亂走一步,都可能被抓到把柄,從此萬劫不複。
薛景涵站起來拍拍她的肩,安慰道:“我都不難過,你在這兒獨自傷心個什麽勁兒。”
碧珠往後一退,低下頭不說話。
薛景涵沒有勉強她,只是又安慰了一句;“玄穆不肯告訴我,定是有他的苦衷的。或許那一日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呢,我還是不要幹涉的好。”
碧珠抽了抽鼻子,啞著聲音強笑了一句:“喂喂,你這到底是在安慰我還是在安慰你自己啊。”
薛景涵笑笑:“被你聽出來了?呵呵,或許都有吧。”
“你!”碧珠被薛景涵語氣中的認命和妥協氣得狠狠一跺腳,忿忿然道:“算了算了,我還是別再做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啊呸呸呸!我真是搞得不懂你們兩個,明明想在一起,卻又說著什麽不要幹涉彼此的廢話!你們慢慢玩兒吧,我回房了,到時候後悔可別怨我!反正該說的話,我都已經說完了。”
碧珠丢下這些話便火冒三丈地往外走去。薛景涵站在原地,微笑著送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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