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阿盼見玄穆的表情一會兒糾結一會兒釋然的,心中忐忑不定惴惴難安,既不敢退出去,更不敢撲上前──實不知該如何是好。

玄穆自想通心中煩憂之後,神色便一下子輕松了。他餘光一瞟瞅見面前的小倌,心中忽然一動,又勾勾手指将他給喚了過來。L“付出代價是嗎?好啊,”玄穆随手掏出一袋銀子撩在桌上,雙腿分開架上阿盼的肩膀,然後稍一使勁兒,便将他連頭帶身,一股腦兒地夾進了了自己兩腿之間。

“知道怎麽做嗎?”

……開玩笑!阿盼一介小館身經百戰,玄穆剛擡起腿的時候,他就對接下來将要發生的事情心領神會了。

阿盼忙不疊地點頭:“知道知道!小、小的保證,一定讓六殿下舒服得飄飄欲仙!”

飄飄欲仙?呵。玄穆不置可否,只抿酒笑笑,将頭往後一仰,輕聲吩咐道:“那開始吧。”

“诶!……啊!”

阿盼忽然慘叫一聲。本是春意逼人的房間,形勢卻陡然變化。

阿盼的手還沒來得及碰上玄穆的褲子,就感覺到自己的後頸被兩只修長冰涼的手指給緊緊掐住了。那只手好像只輕輕提了提,但于阿盼而言,卻仿佛千斤之力。

他被那股猛力給狠狠地拽飛了。 !!!的撲通幾聲過去,阿盼終于眼冒金星,口鼻噴血地歪在了牆角處。但即便狼狽至此,他也一邊咳血一邊慶幸著,天哪……他竟然還能活著。要知道在飛起來的那一刻,他是真以為自己就要在此命歸黃泉了……

阿盼艱難地擡起頭看,幾乎只一眼,他便将自己剛才想好的諸多大罵之語給盡數咽了回去。

根本不用再看了,這絕對、絕對……是他惹不起的人。

阿盼之所以敢如此肯定,不僅因為他的出現竟然讓一向冷漠陰鸷的六殿下露出了難得一見的驚慌神情(盡管那抹驚慌只是從他的眼中一閃而過,但依舊被善于察色的阿盼給捕捉到了);更是因為這個人本身。先不講此人衣飾華麗容貌頂絕,單瞧他的氣質氣勢氣場……整個人往那兒一站,就是一層迫人于無形的冷冷冰霜啊!他怎麽敢惹!?

再說了……阿盼顫抖地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疼痛難忍的後頸,頓時冷汗淙淙心中大駭:他毫不懷疑如果剛才那人再用點兒力,那麽他現在早就頭身分離,一命嗚呼了!

“你還在看什麽?莫非真想死嗎?”清清冷冷的聲音忽然響起,雖然表面平靜,但細細一聽,卻是帶著咬牙切齒的殺意,“……滾出去。”

玄穆這時已經恢複了平日的漠然神色。眼看阿盼竟還真的想要爬走,他立馬怒道:“站住!你個狗腿子,搞清楚誰才是你的客人!”

阿盼只覺眼前陣陣發黑──天哪!這到底叫個什麽事兒啊!這個突然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美男子怎麽一來就是一副……捉奸在床,醋意難平的樣子!?

一個是剛才差點兒就要了自己小命的男人,一個是日後輕而易舉就能滅了自己的男人……阿盼誰也得罪不起,權衡再三,最終以一種無比滑稽的姿勢停在了門檻處,尴尬之極。

玄穆對上薛景涵的眼睛,薄唇微微一抿,憤恨道:“你管我!”

薛景涵定定看著玄穆,半晌過去,卻是沖著身後的小倌冷淡道:“留在這裏,馬上就會死,若是識趣滾出去,說不定還有幾個好日子可活。”

這下阿盼再沒猶豫,哭著喊著“六殿下您大人有大量,就饒了小的吧”,然後便屁滾尿流地踉跄爬了出去──還很聰明地帶上了門。

玄穆猛地瞪大眼,簡直不敢置信。他氣得渾身發抖,摔手将酒杯狠狠砸在地上,大怒道:“薛景涵!”

薛景涵面無表情地應了聲,長腿一跨,幾步就走上了前去。

“你幹嘛?”玄穆皺著眉問。他是喜歡居高臨下,但他可不喜歡被人居高臨下。

“幹嘛?”薛景涵冷笑著反問了一句,随即猛一揚手,便将原本坐著的玄穆給拽了起來,粗暴地扯進自己懷裏,“幹你。”

幹……你!?

玄穆覺得胸口狠狠疼了疼。

盡管他已經想通并且釋然了自己為什麽願意張開雙腿被薛景涵上的原因,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就可以容忍薛景涵此刻對他近乎羞辱的無禮!

玄穆垂下眼:“……薛景涵,你放開我。”

“放開?” 然而對方卻像是聽到天大的了笑話一般,彎彎唇角,諷刺道:“六殿下不是欲火焚身嗎?放心,你對在下的實力和經驗是最清楚不過的,莫非,還怕我不如剛才那個小倌更能滿足你嗎?”薛景涵一邊這樣說著,一邊靈巧地解開玄穆的衣衫和褲帶,将手伸了進去。

那動作流暢連貫,仿若行雲流水,當真如薛景涵所說的:他對自己的身體,已經了如指掌。就連被撫摸的感覺,也熟悉得一模一樣。

玄穆覺得有點兒恍惚。

“六殿下何必來什麽藏色呢?我一路看下來,覺得這條街全部的‘色’,都還比不上您一個人呢。這麽欲求不滿嗎?”

話及此處,玄穆終于暴怒。

“對,沒錯!薛景涵,我就是欲求不滿!我不滿憑什麽總是你趴在我身上幹!我那玩意兒又不是廢物!可是你願意叉開腿讓我幹你嗎?你願意跪在我腿間用嘴服侍我嗎?……你不願意憑什麽不讓我找小倌!”

望著薛景涵漸漸皺緊的眉頭,玄穆喘口氣,冷笑一聲:“哼,你剛還想殺了他?你怎麽不想像你曾經多到數都數不清的那些女人!?”

說到最後,玄穆的聲音竟然變得有些凄厲。顫抖上揚的尾音尖銳地劃破空氣,兜兜轉轉,最終泯滅在彼此逐漸交融的心跳裏。

玄穆沒想說出這些話的──這些他一直以為,自己不再在意的陳年舊事。然而照現在的情況來看……原來他果然還是在怕,怕薛景涵會不會……其實根本不愛他。

被上什麽的,因為那個人是薛景涵,所以玄穆都可以接受甚至享受,他不介意。但他總是會忍不住心慌,想自己都可以為他做到這種地步,可是他為什麽,卻從來沒表示過讓步呢!?莫非他只需要身體和發洩嗎?還是說……他只是覺得有趣好玩兒,因此随意戲弄戲弄呢?

玄穆不敢再繼續往下想。他已經被薛景涵變成了一只膽小鬼。既擔心現狀,又畏懼答案。

也不知過了多久,好像久到連兩人心跳的聲音都靜靜沈默了下去,玄穆才終于聽見,頭頂傳來了一陣輕輕、輕輕的嘆息。

薛景涵伸手撫上玄穆的眼睛。那兒濕濕的。

“傻瓜啊,”他的聲音既無奈又寵溺,“沒想到都已經這時候了,你竟然還在介意那些事。”

玄穆下巴一撇,躲開薛景涵纖長溫潤的手指,啞聲道,“收起你的自作多情薛景涵!我早說過懶得再管你那檔子破事兒!我可是說到做到決不食言的!”

“我知道啊,”薛景涵不怒不惱,微微一笑,“但我說的又不是這個。”

玄穆心中一!,頓時沈下臉,抿緊唇不再說話。

“……哎,”雙方僵持許久,最終,還是由薛景涵的一聲嘆息率先打破了沈默,“我說,你這別扭的性子,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改一改啊。”

他湊上前去,親了親玄穆的發鬓。

“你怎麽就不明白呢?我是你的……你想我做什麽都可以。”

玄穆身子一顫。只覺那枚親吻的溫柔冰涼從他的發絲順勢而下一路流淌,最終軟軟地滴在了心尖上。那感覺又癢又軟,弄得他一不小心,便酸澀了整個眼眶。

他最恨、最恨薛景涵的這招手段。

“哦對了……”薛景涵忽然皺緊眉宇,像是想到了某個不容嘗試的可能性一般,立馬改口道,“只有一件事情我不能答應你。”

玄穆想冷笑,誰料剛一扯動嘴角,下一刻他整個人,便都被薛景涵給緊緊地抱住了。

薛景涵的聲音悠悠蕩在耳邊,像極了那飄忽來去的風。

“我不能死。我若是死了,這世上還有誰來疼你寵你,陪你一生一世?”

玄穆眨了眨眼,瞬間覺得臉頰一陣濕涼。他想這陣風還真是大,那些東西本已在他的眼睛裏好好兒滾了幾十幾百圈兒,但最終沒能逼回去,仍是被風吹落了。玄穆默默靠在薛景涵的肩膀,咬緊下唇無比惱恨:哦沒錯,他果真是最恨、最恨薛景涵的這招手段了。

“薛景涵你這是什麽意思?……你以為我沒人要麽。”他低著頭,聲音又氣又悶。

身後的家夥笑了笑:“那自然不是。要你的人很多,只是你太挑。眼花缭亂地看了十多年,到最後,也只看上了我一個。”

薛景涵捧起玄穆的臉,一寸一寸地吻過那些濕涼的地方,聲音斷斷續續:“既然如此在意,為什麽不和我說呢?……啊好好好,不說就不說吧……你不說也就算了,但是你一定要跑來小倌館刺激我嗎?你老實告訴我,如果不是因為玄虹一不小心說漏了嘴,讓我及時找到了你,你現在是不是已經……把你的那玩意兒塞進他嘴裏去了?”

玄穆想了想:“也許……但說不定我一放進去,就會給惡心得立馬抽出來,然後一腳踢飛他。”

盡管玄穆這樣說,但薛景涵依然氣得不輕。他一口咬上玄穆的臉頰,怒道:“你竟然還真的要放進去?我告訴你,這種事,哪怕半刻也不行!”

聽見如此理直氣壯的警告,玄穆轉過頭斜他一眼,泛著水光的狹長鳳目,笑得有些嘲諷。

薛景涵怔了怔,随即心疼地揉了揉玄穆的腦袋,無奈道:“喂喂……別老是露出這種表情啊……看得我小心肝兒一顫一顫的,都快要碎掉了。我不是說了,除了死,你讓我做什麽都可以嗎?”

“……可以是可以,”玄穆一邊毫不留情地扯出薛景涵附在自己欲望上的那只手,一邊喃喃嘟囔道,“只可惜剛才經你那麽一鬧,我現在什麽欲望都沒了。”

玄穆此刻的确是沒了欲望,但他心知肚明,即便日後他再有了欲望,他也不會讓薛景涵卑躬屈膝地,去為他做那些事情。雖然後來會很舒服,但前面畢竟,還是有那麽一點點疼。

他舍不得。

玄穆掙脫開薛景涵的懷抱,簡單理了理衣衫之後,便緩緩走回窗邊坐下,一邊斟酒一邊慢吞吞道:“你是怎麽找到這兒來的?”

“你說呢?”薛景涵走過來在他身旁坐下,眉目微揚,覺得這問題有些好笑,“還能怎麽找?硬找呗。一家一家尋過來,我都看得快吐了。”

玄穆心中一動,擡頭瞥了瞥薛景涵的衣衫,眼神瞬間軟了下去嗎,但嘴上卻仍是不肯饒人:“……你是豬嗎?這麽大雪都不撐傘的嗎?”

薛景涵笑眯眯地:“哎呀,小穆心疼了耶……不過這話可不對啊,我今天走在路上,看見真有人帶著豬出來溜達,還一路小心地給它撐傘,跟在它後面跑得可歡呢。”

“……”玄穆聞言頓時黑下了臉,“你要是想承認自己連豬都不如,那也行。我管不著。”

薛景涵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小穆,為什麽對藏色這般情有獨锺呢?”

“哦……果然還是不能逃過這個問題,”玄穆皺了皺眉,不滿地嘀咕道,“難道女人都這麽長舌的嗎?一個丫頭是也就算了,沒想到一個公主竟然也是……”

薛景涵适時地拿酒杯敲了敲桌子,清聲道:“诶诶,小穆,不要試圖轉移話題哦。”

玄穆白了他一眼:“你以為我是你。”然後便沈默了下來。

而薛景涵的耐心一向很好,所以他倒也不急。他沒有催玄穆,只是一杯又一杯地陪他喝著酒,當然只喝酒也太無聊了。間或地,他也要湊過去這裏啄一啄那裏親一親,甚至品嘗品嘗對方口中的桂花釀。

果然,從他嘴裏吮出來的,就是要比酒壺裏的好喝啊。

“薛景涵。”也不知喝了多少盅,玄穆才終于開了口──聲音有點兒顫抖。

“嗯,我在。”薛景涵放下酒杯,淡淡笑著。

他可以原諒玄穆此刻的一切猶豫躊躇,以及不安忐忑。因為他知道,這是玄穆在準備将最後的自己,全部交給他。

玄穆擡起臉看向薛景涵的眼睛。他喜歡薛景涵的眼睛。幽如一汪深潭,燦若漫天繁星。和薛景涵的眼睛對視,總是會讓玄穆覺得,自己要麽是被吸了進去,要麽就是被晃暈了神。

玄穆覺得自己可能是有些醉了。從他遇上薛景涵的第一天開始算來,現在已經是他第無數次确信,他愛這個男人,簡直愛死了這個男人──不管是他死,還是自己死──這一點都不會改變。

既然他已經心甘情願地被薛景涵毀掉了執念信仰和夢想,那麽他也不介意再為薛景涵,而親手、完全──毀掉過去的自己。

他想他可能,只是有一點點驚訝──原來他也能愛人,并且被愛。

原來他竟然,已經這麽愛他。

“薛景涵……”玄穆垂下眉眼唇齒微動,輕輕喚著這個早已深入骨髓的名字。那聲音溫柔缱绻,仿佛是在嘆息,自己凄茫坎坷的半生。

薛景涵沈沈一嘆,揚手将玄穆攬進懷中,湊上前去,細細碎碎地吻他。

“在,我在這裏,”他頓了一下,聲音散在風裏,“……就在你的身邊。”

此刻窗外黑夜白雪,屋內燭火明滅,真真美得驚心動魄,令人神思俱顫。玄穆悠悠擡起一雙朦胧醉眼,只見面前人影綽約,那抹熟悉的笑容閃爍不定忽隐忽現,猶伴著袅袅酒香,令 他恍惚不知今生來世,身在哪處,魂歸何方。

他癡癡地看了好久,心中滾滾一動,忽然!當一聲扔掉酒杯,撲上去摟住薛景涵的脖子,然後重重地、狠狠地,親了他一口。

“嘿嘿,”玄穆彎起眉眼,難得傻乎乎地笑起來,“薛景涵你放心好了,你那個叫薛銘修的小侄子,早就平安出生了……別瞎擔心了。”

“……”薛景涵眸色頓深。沈默片刻,幽幽道,“是嗎。”

他一點兒也不吃驚,因為他在那孩子出生後的第二晚,就已經于暗中得到了消息。

而他後來故作憂郁地開口嘆息,也無非只是想要試探玄穆一番罷了。結果自然是失敗──那時的玄穆,還沒有打算将他這小半生所苦心經營的一切,都全部向薛景涵這個異國皇子抖出來。

薛景涵看著眼前臉紅如潮,醉态醺醺的玄穆,慢慢皺起了眉。他至今也說不清自己那一刻的心情。其實他早料到像玄穆這樣既驕傲自負,卻又沒有絲毫安全感的人,是絕不可能那麽快便将自己給全盤交出來的。所以之後,當玄穆輕描淡寫地略過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問題時,薛景涵所表現出來的全部反應,也只是淡淡笑了笑,并未感到特別的出乎意料。

他是不驚訝,但他仍然不能騙自己說,他就是完全不介意的。玄穆還是不信任他。而對于這一點,薛景涵無法說服自己,忽視心頭那一抹很淡很淡,一閃而過的惆悵。

我知道,他承認,自己是真的、真的,喜歡上了玄穆這個人──對比人不一定,但對他自己,薛景涵一向坦誠。

這樣想著,薛景涵微微半眯起眼,任由自己再次那段如煙如夢的回憶之中。他還很清楚地記得,那日和此刻很像,屋外同樣都是大雪紛飛夜色蒼茫,而屋內燭火時明時滅,光影幽昧。長風徐徐蕩過,吹得衣袂翩翩翻飛。

那場景美得不像是真的。正如當時他眼前的那個人,笑容輕淺眉目精致,遠遠望去,只覺恍惚似畫,不僅舉世無雙,更是絕代難尋。

薛景涵便在那一瞬間動搖了。他想他本就沒有絲毫野心,又壓根無需報複,從小不受約束自由自在,說好聽點兒是活得潇灑跳脫,說難聽點兒是胸無大志太過懶惰。但他确信這樣的性子定是與生俱來,此生絕不可能再改變了。那麽,這樣一個閑散的自己,就算日後真回到了華國皇室,也無非一個吃白食不做事的堕落王爺罷了。

既然無用,那又何不索性依了玄穆所說的,他二人幹脆紅塵結伴遠歸山林,一個作野鶴,一個當閑雲。反正,百年光陰猶如白駒過隙,彈指便去,最終歸宿,也無非兩抔黃土。但即便只是兩抔黃土,若是能緊緊相依,豈不也要比孤苦伶仃更好嗎?

那時候的薛景涵被自己這個念頭所震驚了,而後他逃也般地離開玄穆,回到了自己的府邸。就在那一路,他于心底默念了無數遍:他居然會這麽想……天!他居然真的,會這麽想。

要知道,無論多麽厭惡宮廷,但薛景涵也從未想過要離開那裏。

離開薛景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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