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終)
五年後,絕煙崖。
“嘿!顏老板!您又躺在這兒呢?嘿嘿,這絕煙崖說高不高說低不低,不過要是掉下去,那可也不是鬧著玩兒的!您千萬小心著點兒啊。”
被稱為“顏老板”的男人後枕手臂前翹雙腿,大咧咧躺在崖邊一塊空地,正虛眯著眼睛看雲。
“呵呵,老錢,你說這話是真心的?我要是真掉下去了,恐怕第一個放鞭炮的就是你吧,這樣,你欠我的幾萬兩銀子就都不用還了。”
“呃……顏老板……您、您這是說得什麽話呢!我老錢雖然是欠了您幾……幾萬兩銀子,但絕不是欠債不還的人!我保證!只要我的藥鋪開了張,我老錢一定連本帶息将銀子雙手奉上!”
“等你的藥鋪開了張,你還得先把成本兒賺回來,賺回成本兒之後,還得靠那鋪子養活你那一大口家子……唔,讓我算算啊,一個老婆三房小妾,兩個女兒一個兒子……啧啧,我顏成這輩子做的最大的錯事兒,就是讓你從我的商行借了錢去。”
老錢聽完漲紅了臉。
顏成是五年前回到北延來的。當時他出現在城裏的時候,還引起了一陣不大不小的轟動。年紀稍小點兒的孩子鬧騰不停,是因為顏成那日華美精貴的衣著打扮簡直刺瞎了他們的眼睛;而像他們這樣的老住戶,則是因為離家多年的顏成又回來了,而感到震驚不已。
顏成離家出走,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兒了。北延城本來就小,劉家的後婆娘又是個大嗓門的主兒,那時候串個門兒訪個友,簡直是挨家挨戶地罵顏成“小王八羔子,忘恩負義”,鬧得幾乎全城都知道了。老錢自然也不例外。
顏成走的時候還只是個十歲出頭的小孩子,呆在後了娘換了爹的劉家,整天吃不飽穿不暖,成天受兄弟姐妹欺負不說,甚至還要被奴役著拉牛放羊,所以長得又瘦又小,整個人單薄得就跟一張白紙似的。哎,算了算了,往事不提也罷,總之是可憐得緊。那時候包括老錢在內的人都想,顏成逃了大概也算好事,至少不用再受劉家人的折磨。只是這世道複雜人心難測,他一個小孩子,也不知能不能活下去。
畢竟不是自己的心頭肉,城裏人念叨幾月,這樁事兒也就漸漸變得不再新鮮了。偶爾他們也會開玩笑地說,顏成會不會走了狗屎運,發達了發跡了,跑回來向劉家耀武揚威啊?呵呵,當然了,那也只是說說,沒人當真的。
于是當顏成穿戴華冠錦衣,一身貴氣地出現在北延城的時候,可想而知,他們的震驚。
有一點奇怪的是,他似乎完全不記得這裏,甚至……也不記得自己是誰。當劉家那幾個孩子驚愕地沖著他大呼“顏成”的時候,顏成還半臉茫然,半臉激動地揪住他們的衣領問:“我……我叫顏成?”
後來的事實證明,顏成确乎是失去記憶了。他自己請過幾個大夫,但都沒轍,漸漸地,他也就放棄努力了。衆人對此均是錯愕惋惜了許久,畢竟走江湖嘛,什麽事兒都可能遇到──但是,他們很快就發現他們錯得有多離譜。顏成是沒了記憶,可不代表他沒了腦子!
自從華暄二國不再打仗之後,北延城一掃過往的鬥氣,陰氣,血氣,死氣,變得熱鬧繁華起來。兩國邊境百姓做生意做得不亦樂乎。而顏成正是看準這一點,拿出銀子,從普通小店開始做起,逐漸開出了布莊,衣鋪,飯館,客棧,商行,米行……這些賺錢賺到令人眼紅嫉妒的生意行。
顏成雖然不識字,可是他對商機,似乎有一種近乎天生的敏感。沒人知道他現在已經手握多少銀子,但總之,他是當之無愧的,顏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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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一樣生意,他是絕對不做的:妓館。
因為曾是重兵把守的軍事重鎮,所以風月場所在北延是絕對被禁止的。北延的男人想要逛個窯子,還要專門跑到幾百裏以外的別城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所以這裏的夫妻關系都很和睦……
有男人曾給顏成建議過,雖說是為了私欲,然而毫無疑問,那也是絕對能讓顏成賺錢賺到手抽筋的。可他們說了這麽幾年,顏成對此的回答始終是,否。
沒有人知道為什麽,有人苦說無果被逼急了,竟然大罵散布流言,說顏成帶回來的錢就是他在倌館裏當兔兒爺賺的。
這種話雖然得不到證實,可是傳得廣說得久,也漸漸有人相信了。畢竟,顏成的長相,就是一個最好的說服。
然而顏成本人對此卻是毫無反應,任由人言去說。反正,他也不記得。他不想做妓館的生意,只是因為他不想做,再沒有別的為什麽。
天漸漸黑了,流雲卷著夕霞緩緩落進山間,藏在遠方翠綠點點的樹蔭中,光影掩映,美不勝收。這時節夏季未到,北延地處偏北,暮春的夜晚還是很涼的。風一起,老錢摟住胳膊打了個寒戰,縮縮鼻子沖顏成道:“嘿,顏老板,回去了吧,天冷著呢,小心著涼了。”
顏成随口“嗯”了一聲,也不知是因為懶還是因為困,聲音聽來軟軟糯糯,含含糊糊的,特別勾魂兒。老錢瞬間覺得自己全身的雞皮疙瘩起得更多了……近來因為開藥鋪和顏成打的交道比較多,而他越是熟悉顏成,就越是覺得,說不定那些傳言,都是真的。
不然哪會有一個正常男人,穿衣戴帽,舉手投足都這麽講究,這麽、這麽……女人的……
當然,鑒于顏成現在家財萬貫,大家也就權當有錢人多規矩,不敢說出口了。
老錢走後很久,直到天空全黑,明月高懸頭頂,顏成才慢吞吞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哪知一轉過身,就看見不遠處的陰影裏,那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
顏成微微一愣,雖然夜色籠罩看不出那人五官如何,但如此氣質,應該也不會差到哪裏去。顏成拍拍衣服,皺著眉頭嘟囔:“搞什麽……是我最近運氣太好了?怎麽遇到這麽多美人兒啊。”
那人一聽微微一笑,擡腳緩步走出陰影。月光如水傾瀉在他的身上,仿佛一幅畫卷緩緩打開那般,他的眉目輪廓,也跟著一點一點盈亮起來。
顏成看得一怔,眨眨眼,不知怎的就有種心頭一顫的感覺。
他一句“你誰啊”還哽在喉嚨沒來得及問出口,就先聽這人問道:“哦?最近你還遇到什麽美人了?”
顏成打了個呵欠,漫不經心道:“兩個男人,一對兒。”
那所謂一對的兩個男人,是顏成在半個月前遇上的,那天他的一家新客棧開張,他作為老板忙活應酬了一整天,大半夜回府的時候才聽說,有人下午就來拜訪,現在已經在他府上等了他很久。顏成本來不大在意,以為又是來向他借錢的誰誰誰。哪知道走進房間一瞧……哇,兩個難得的美男子啊。
後來顏成坐下,細細凝望他們許久,這才發現,其實這兩個人的年紀,恐怕都已經不小了。他們一個始終微微笑著,笑容溫煦如風,然而另一個,相比起來,卻是眉目冷峻,不太顯露神情。
那時候還是冬天,顏成吩咐下人給他們添了兩杯熱茶,問:“你們是誰?找我有什麽事嗎?”
其實他心裏已經認定這兩個人該是認識他,或者是他該認識的,不過他失憶失久了,也就漸漸習慣了,不會再像以前一樣,一抓住點蛛絲馬跡,就激動地逼問人家。
他覺得自己現在這樣就挺好的,雖然偶爾會隐隐感覺生活缺了點什麽,但是他已經比絕大多數人都過得充實幸福,他不應該再貪心了。
哪知道顏成剛一這樣問完,那個始終微笑的男人便立馬轉過頭去看著身邊面無表情的男人,伸手握住他,笑眯眯地問出同一個問題:“對啊小穆,我們不是說好是要去暄國看雪景的嗎,幹嘛要停在北延,來這個人家裏啊?你認識他嗎?”
呃……他語氣中濃濃的醋意,即便是個傻子都聽得出來。
被喚作“小穆”的男人拍開鹹豬手,淡淡道:“老牛吃嫩草這種事情,我可做不來。”
那人一聽笑嘻嘻道:“好啊,那我和你一樣都是老牛,我吃你就對了。”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那其實應該是顏成第一次看到,兩個男人作為一對出現的場景。不過他竟然完全沒覺得異樣,甚至,簡直就像家常便飯般那樣平常。
于是他想,那些流言,大概真的……不是流言。
後來那兩人也沒再跟他多說什麽。在他們為數不多的對話中,顏成只捕捉到一句比較讓他在意的事情──是那個冷峻男子對微笑男子說的:【他和你一樣,也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
顏成當時非常吃驚,然而那個同樣不記得的人卻表現得非常平靜。他聽完只長長“哦”了一聲,然後笑著說了句:“我早看出來了。”
後來他們離開,顏成送他們出去的時候,冷峻男子随意擡手拂過門前一座石雕,轉頭深深看了他一眼,輕輕扔下一句:“以前真是小看你了。’
他說完就走,也不給顏成留下一個問話的機會。反倒是那位始終微笑的男子站定原地,留了一陣。
顏成覺得奇怪,問道:“你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嗎?”
那人聳聳肩,道:“為什麽這麽問?”
顏成笑了下,淡淡道:“什麽都不記得了還能笑得這麽歡……呵呵,我可是真的什麽都不記得的人,你騙騙他可以,要騙我,那可就不行了。”
那人轉眼看著,已經慢慢走向遠方的背影,滿眼都是化不盡的溫柔。他輕輕一笑,說:“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有沒有騙到他。但如果他喜歡和我玩兒這樣的游戲,那我就陪他玩兒下去好了。”
“多久都可以?”
“多久都可以。”
“一輩子都行?”
“一輩子都行。”他說完頓了頓,眉眼盡彎,唇角微揚,“下輩子都行。”
說完他便追了上去。而無論過多久顏成都會記得,那二人共撐一把竹傘,逐漸消失在雪夜裏的,美到令人恍惚的場景。
而這段回憶也讓他真的陷入了一段走神的恍惚裏。
薛銘修走近幾步,輕聲笑道:“到底是什麽美人,竟然讓你想得這麽入迷。”
顏成驀地驚醒過來,皺了皺眉。他雖然不排斥別人和他親近,尤其是美人和他的親近,可是……一個莫名其妙出現,根本不認識的美人,那還是算了吧……
顏成極不給面子地往後退了兩步,微微蹙著眉,問道:“你是誰啊?找我做什麽。”
薛銘修眯起眼睛笑道:“聽說顏老板家財萬貫,我從京城一路慕名而來,現在已經身無分文了。你不會那麽狠心吧。”
“……”顏成窘了一下,上下打量了幾眼跟前的人,無語地翻了個白眼,“你……這叫沒錢?”
“對啊,”薛銘修點點頭,滿臉的誠懇無辜,“不信你搜。”
“……”顏成覺得自己今晚碰到了無賴。
這時忽然有人提著燈籠往絕煙崖跑來,老遠就大喊著“老板”。
顏成認出聲音,是他手下的幾個小夥計。他趕忙走上前問:“怎麽了?出什麽事兒了?”
一個看起來實誠的壯小夥兒喘了幾口氣,回答道:“沒啥,就是……嘿!咱華國又換皇帝了!您說真是搞笑不是,簡直跟看戲似的。五年前二皇子好不容易從他老子那兒搶到皇位,結果這屁股都還沒在龍椅上坐熱呢,就被五皇子薛銘誠給趕下來了。嘿嘿。”
顏成認真聽完,眉頭皺得更深:“你覺得很高興嗎?這有什麽可值得高興的?”
“……嗯?”那小夥子被老板的反應吓了一大跳,大概因為顏成從沒對手下這麽嚴厲過。
一旁的薛銘修本來靜靜聽著,這時不禁一笑,歪著腦袋問:“他們高興不過覺得事情好玩兒而已,怎麽顏老板,一副很生氣的樣子呢。北延天高皇帝遠的,說話不那麽忌諱也是常事嘛。”
顏成狠狠剜了他一眼,咬牙道:“我怎麽覺得你現在也是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呢。”
薛銘修一臉的高深莫測,笑眯眯解釋道:“因為你不開心啊。”
“……”
顏成眨眨眼睛認真問道:“皇室裏那點兒争權奪位的小破事兒,就這麽讓你覺得有意思嗎?”
“……”薛銘修沈默了一會兒,忽然擡起眼睛直直望向顏成,同樣神情專注,認真地回答道:“無聊又無情的人,大概會覺得有意思吧。”
顏成懶得再搭理這個怪人,長呼一口氣,想了想,扭頭對夥計門說:“新皇帝叫薛銘誠?嗯……那是要避避忌諱。你們去叫人來,連夜把誠信堂的招牌給換了吧。”
“是。”他們領命下了崖。
夜深風大,顏成理理衣服,也準備回家了。薛銘修靜靜注視他的背影,忽然叫住他:“你總是來絕煙崖嗎?”
顏成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幹嘛?難不成你還調查了我的?”
薛銘修莞爾一笑,不置可否,卻是悠悠問道:“你很喜歡這裏麽?”
顏成愣了愣,低頭想想,又一次不自覺地卷起頭發,聳聳肩道:“不知道,反正每一次,總是有意無意……就走到這裏來了。”
其實他也搞不懂為什麽,好像冥冥中自有一股莫名的力量,牽引著他來到這裏。
薛銘修安靜地看著顏成,眼底風起雲湧,又最終歸于寧默。
他忽然擡起手,緩緩拂過顏成細密柔順的黑發,語氣溫柔:“那我每天來這裏,都可以見到你嗎?”
眼前的人本就是絕少見到的美男子,況且無論神情還是語氣,又都那麽致命。要說現在顏成心裏一丁點兒悸動都沒有,的确是不可能的。
他眨眨眼睛,認真地問:“你認識,以前的我嗎?”
薛銘修唇角微揚,緩緩道:“我認識現在的你。”
這樣模棱兩可的回答讓顏成不禁聳肩一笑。他一邊往回走一邊無所謂地說:“你要是願意來這兒,那你自己來就是了。不過我可不保證你能見到我啊。”
薛銘修沒有說話更沒有上前去追。他只是獨自站在原地,任由顏成逐漸向後遠去。眉目深處,似乎有一種強大的平靜安寧。
他當了幾年皇帝,發現那真是實在沒什麽意思。他有時想想都覺得很可笑,曾經不擇手段費盡心機才得到的東西,到最後,卻又是處心積慮,想方設法地送給別人。
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唯一讓他得到的只是──他發現,他對眼前這個人的渴望,早已經超越了一切。
即将離崖的時候,顏成忽然停下來,半轉過身,側臉半現半隐在皎潔月光裏,美得有如林中精靈。
“我聽說二皇子五年前奪位的時候,也是厲害得很的。怎麽會在短短數年之間,就被還是個孩子的五皇子給奪走皇位了?”他說完停了一會兒,歪頭笑道,“你覺得這是怎麽回事呢?”
薛銘修遠遠望著顏成,只見那人一半陷在黑夜,一半隐進月色,眉目柔媚依舊,仿佛能生出薄霧輕煙,僅僅只是歪頭站在那裏,就已經令人抑制不住地,砰然心動。
這是他們最初相識的地方,在他不是名叫顏惜,而是名叫顏成的地方。
薛銘修驀地感到心尖一軟,不可思議地軟。他微微一笑,溫柔道:“大概是因為,他找到了比皇位……更重要的存在吧。”
顏成靜靜聽完,眼珠一轉,咯咯笑道:“那不知是什麽好寶貝了,二皇子為了那東西竟然連皇帝都不當了,這下。一定是死都不會放手的了。”
他說完又打了個呵欠,眼角隐隐劃過濕意。
“……我走了。”
薛銘修微笑著,輕輕向顏成擺了擺手。而他卻始終站在原地,猶如一樽靜止的雕刻。
有些事情可以慢慢去做,有一些人,也可以慢慢挽留。
且盡眼中歡,夢裏醉狂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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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
小初都不知道說啥……好窘的完結……總之模棱兩可又意味深長……有木有……(衆:你去死吧!!!……TT)
咳咳,雖然很羞愧,可是它真的就這樣完了……這篇文真是我寫的最痛苦的文……沒有之一……!!! 我真的有一陣子不會再染指古文了,文學素養擺在那裏,真是苦不堪言…
但它畢竟還是HE了,三對都是……除了小穆那一對是我硬生生扭成HE的之外,另兩對都是小初一開始就構思好的。清慕和顏惜是個對比,前者從前失去記憶結局的時候恢複記憶,後者一直都有記憶最後卻失去記憶,但不管哪種都獲得了幸福……“且盡歡“的意義,也就是在這裏……
以上是連自己都覺得蒼白的解釋……到此為止了。小惜童鞋對薛銘修童鞋的考驗當然是漫長嚴厲的,但此文不會再有番外了……小初暑假要好好休息一下,養精蓄銳……想寫現代文的心已經在發癢了……
最後真的非常謝謝看文的親們,如果這篇文讓你們失望了,小初真心道歉,并且希望以後的文能讓親們滿意,小初一直在為此努力,只是能力所及……TT。
嗯,明天要搬家,現在滾去收東西了。以上,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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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