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驚天變(上)

雨停了一會兒,天還是沒有放晴。

洛平往最靠近官道的那個村落行去,兩個侍衛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

這裏畢竟是交通要道,周圍的山體曾做過加固,因此尚未發生嚴重的災情。洛平去那座村落落腳,一來是不想自己的出現給越王他們添麻煩,二來是怕他們混戰中波及平民百姓,算是防患于未然。

他一身布衣,帶着個藥箱,村裏的人看着就覺得是個大夫,十分歡迎。洛平便順水推舟,說自己和那兩個侍衛都是越王派來的,看看這裏有什麽需要。

村長熱忱地把他們請進屋,端上來一鍋熱湯招待,洛平腹中饑餓,也就沒跟他客氣,和兩個侍衛瓜分了熱湯,不過最後硬塞給村長一吊錢。

不一會兒,外面的雨又下了起來,村長望着嘩嘩的雨勢,很是擔憂:“今年真是流年不利啊,剛開春就下起這麽一場大雨,莊稼可怎麽辦。還有村西頭的炮子山,昨天好像也滑了坡,王貴根他家在山上種的藥材都給沖了下來,作孽哦……”

洛平安慰道:“村長莫急,天災雖可怕,日子還是要過的,也不是一點希望也沒有,至少越王就記着你們呢。這裏的事越王都已禀告聖上,皇上也送來了糧食和物資鼎力相助,今年越州的賦稅也都免了,放心,我們一定可以度過難關的。”

村長聽了這話,笑得臉上起褶子:“好人啊!王爺他真是個大好人啊!還有先生你,你也是個大好人啊。”

“村長哪裏話。”

今日沒什麽動靜,想是車隊被大雨耽擱了,洛平便暫住在村長家。

下午的時候有幾個村民請他看病,多是風寒濕疹之類的常見病,洛平好歹跟南山的趙大夫學過一陣子,尚能應付得來。

到了傍晚,不知怎麽他有點心浮氣躁,給人把脈的時候也心不在焉的。村長看出來了,問他是不是累了,洛平搖了搖頭。

這時候突然聽見哭嚎聲由遠及近,洛平和村長都吓了一跳。

一個婦人沖進屋子就跌跪在了地上,村長連忙去扶:“王家媳婦?你怎麽了?出什麽事了?慢慢說慢慢說。”

“昨天炮子山滑坡,把我家看藥園子的狗子沖麽得了,今早雨停了會兒,我閨女,二丫她就跑去炮子山,說是要把狗子找回來,哪知道到現在都沒回來!眼見着山口子都快塌了,這可怎麽辦啊,村長,求你快去幫我找找閨女吧!”

二丫是村裏出了名的俏丫頭,小夥子們一聽這還得了,紛紛嚷着要英雄救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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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命關天,村長也不敢怠慢,趕緊差人分頭去找。

洛平也跟着去了,村長原本不讓,說他是貴客,怎可為這種事勞神。

洛平卻道:“王爺既然派我來了,便是讓我與大家有難同當的,村長切莫再見外。”

洛平遣開兩名侍衛,讓他們各自去找人,自己也挎上藥箱,順着山道向上尋。

天色漸漸暗下來,視野變得很模糊。

山林裏四處傳來呼喊“二丫”的聲音,但始終沒有回應。

炮子山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整個村子的青壯年都出來尋了,分散在山林裏還是顯得稀疏渺遠。走着走着,洛平周遭便沒了人影,只剩他一人舉着火把前行。

空氣裏太濕,火把的火勢怎麽也燒不旺,只能隐約照亮腳下。洛平一步一探地走着,忽然發現前方有些淩亂的腳印,被雨水沖過,依稀能辨別出大小,像是姑娘家的鞋印。

他心中一凜,料想二丫可能經過這裏,找得更是仔細。

果然,在一處灌草遮掩的斷坡上,有墜落的痕跡。

洛平揮着火把往下看,光影交錯間,似有一個人形物事倒在數丈之下的窪地中。

他四下喊了幾聲,想找人來幫忙,不巧附近都沒什麽人。大家都往山中深處尋去,他這裏是炮子山邊緣,反倒人少。

洛平心道一個半大的小姑娘而已,雖說自己沒有練武人的強健體魄,好歹也是個成年男子,救人為重,不如先把她抱上來,再叫人擡回去。

想到此處,他便小心邁步往下走。

誰承想剛走幾步,腳底的泥土突然一松,大塊的土方連帶着灌草滑了坡,泥漿傾瀉而下,直把洛平沖到了窪地中。

洛平只覺後腦咚地一聲,似乎磕在了硬物上,眼前頓時一陣發黑。

火把在滂沱的大雨中被澆熄,最後一點閃爍的火光裏,洛平看見幢幢人影,下一刻,終究抵不住暈眩,昏迷過去。

————

醒來的時候,後腦仍是鈍鈍地疼。

洛平舉目四望,發現自己竟然身處一座營帳中,并且空氣裏彌漫着一股血腥氣。

沒有燈光,他摸索着想要站起,突然摸到身邊一具柔軟的身體,洛平一驚,仔細看看,是個身穿紅襖的小姑娘,大概就是二丫。

有人救了他們?

不。自己血跡幹涸的後腦,還有二丫高熱的額頭,說明這不是“救”,而是“撿”。

有人把他們撿了回來。

腦中尚未理清頭緒,營帳的門開了,光線透了進來,那是泛着青色的晨光,看來已經是早上了。

一個高大的人影立在他們面前,因為背光,看不清容貌。

那人見洛平醒了,嗤笑一聲,把手上的一個東西在他面前晃了晃說:“我道是哪家的癡男怨女私會夜奔,沒想到竟是越王那厮身邊的大紅人。看來我沈六今日真是走了狗屎運,白白撿了個小美人,又搭上了大名鼎鼎的洛先生。”

洛平把目光從那塊代行王令的令牌上移開,轉而看向那人:“原來是紅巾寨的沈大寨主,洛某真是失敬了。”

面對沈六的冷嘲熱諷,洛平尚能随口應付,但一想到自己居然身陷敵營,恐怕要給周棠帶來麻煩,心中便焦急萬分。

沈六顯然是要把他作為人質了,命人給他包紮了後腦的傷口,寸步不離地看着。

洛平說:“洛某何德何能,竟能讓沈大寨主如此重視?”

沈六說:“聽聞這次是由越王親自護衛皇帝老兒施舍下來的赈災銀兩,我想動那塊肥肉,沒有洛先生你還真是不太好辦呢。”

洛平心中凜然,面上卻不動聲色:“沈大寨主擡舉了,洛某奉旨罷官,無權無職……咳咳,不過是在越往身邊混口飯吃罷了。”

沈六不是個好忽悠的主:“先生才是小看了自己,我在通方的兄弟個個都說,洛先生是越王身邊最得信任之人,越王可是把你當成個寶啊。”

“傳言而已,洛某……咳咳,咳咳咳……”

洛平忽覺胸悶難忍,一時竟咳個不停,話都說不完整了。

沈六上前端詳,見他咳得面泛紅熱,聲啞氣虛,可惜道:“先生怕是得了風寒啊,只是我小小匪寨,條件有限,現在又是備戰之時,全寨都駐紮在荒郊野外的,這病,還得靠你自己多保重了。”

洛平緩了緩胸口郁結,語氣冷然:“不勞寨主費心,洛某死不了。不過還請寨主把我的藥箱歸還,讓我給這個小丫頭稍作診治。她本就是個無辜的農家女,縱然不能讓她回去,也不該讓她死在營帳裏,給寨主平白添了晦氣。”

“這倒是可以的。”

藥箱中的藥材有限,洛平只能弄些應急的藥喂二丫吃了,試圖穩住她的病情。好在農家丫頭身體底子不錯,漸漸清醒了點。

醒來後雖然害怕,但看見一個溫和的大夫在照顧自己,心下稍安,也能自己進食了。

倒是洛平,因為憂心周棠的處境,病情不見好轉,反而越來越重了。

周棠出行百裏,迎上秣城來的車隊,一路護送到了通方近郊,前方便是炮子山,這段路中最好埋伏的地方,山匪多半會在這裏下手。

南山匪已然準備就緒,就探子所說,紅巾寨也已經在附近安營紮寨。

他到底是少年心性,一想到接下來的大戰,豪氣頓生,只覺得自己這三年來的隐忍和努力終于要有所回報了。所謂“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他要讓父皇好好看看自己的能力。

忽聽前面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周棠疑惑,這條官道都已開過道,怎麽這時會有人闖過來。待看清來人,他心中咯噔一聲,暗道不妙。

那兩人騎馬飛奔,連夜趕來,俱是狼狽不堪。

周棠喝問:“不是讓你們守着洛平的嗎!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兩名侍衛從馬上跳下,撲通一聲跪在周棠跟前:“王爺,洛先生在您出府之後便先行到了炮子山,昨日村莊裏走丢了人,先生執意要去尋找,結果跌下山窪……”

周棠聽得肝膽俱裂:“混賬!他人呢!他現在人在哪裏!”

侍衛聲音顫抖:“我倆尋了一天,在山窪附近見到了駐紮在那裏的紅巾寨,先生恐怕是落入了他們之手。對方勢強,屬下不敢輕舉妄動,還請王爺定奪!”

“紅巾寨……”周棠大駭,心思電轉,急忙喚來近侍,“傳令南山匪,後天車隊過山,一定要纏住紅巾寨,阻隔他們的退路,不能讓他們撤退半步!”

“是!”

又對衆侍衛和車隊人馬說道:“暫且休息整頓一天,保險起見,本王去借楊大人的兵權來支援,後天于炮子山會合!”

當日,周棠帶了近衛十人,馬不停蹄地沖進通方,又沖進了南城區,直沖進了楊旗雲的知州府中。

那楊旗雲正在吃午飯,冷不防被這陣勢吓得不輕,噴着飯喝道:“王爺這是何意!”

周棠揚聲道:“本王欲借你守城軍的兵權一用!”

“荒謬!守城軍豈是你想用就用的!拿來聖上的文書再與我說吧!”

“情況緊急!紅巾寨傾巢而出,要搶我越州赈災錢糧,還擄走本王恩師做要挾,實在欺人太甚!若不趁此時将其剿滅幹淨,越州必有大難!”

“越王休要危言聳聽!常聞你越王府的侍衛堪稱精銳,怎麽,難道連一個小匪寨都對付不了嗎!再者說,越王的恩師被擒?哼,區區一個教書先生,何至于要如此勞師動衆!一個讀書人,舍生取義的道理不懂嗎!”

楊旗雲與洛平素來積怨,平日動他不得,這回逮到機會,自然不會出手相助。

周棠聞言,怒發沖冠,随手抄起一柄長槍,哧拉一聲捅進楊旗雲的衣襟中,把他挑在槍尖拎了起來。

他星眸微眯,聲音冷冽:“那是本王的人,本王要他回來,就一定要毫發無傷地回來!舍生取義?楊大人若是不把兵印交出來,本王現在就讓你舍生取義!”

……周棠如願搶得了守城軍的兵權。

只聽楊旗雲在他身後破口大罵:“豎子無恥!你這般威脅朝廷命官,本官定要奏禀聖上,看你一個落拓王爺能嚣張到幾時!”

楊知州的兵印與章将軍的兵印相合一蓋,守城軍便出城迎戰去了。

章将軍的兒子章主簿聽說洛平被擒作人質,頗為擔憂。見了越王也不顧不得小妹叫他傳達的綿綿情話了,忙問道:“慕權兄可還安好?”

周棠正急得一肚子邪火,又想起那日所見這人與小夫子的親密,當即轉頭就罵:“關你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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