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離人歸(下)

周棠聽見洛平的話,安心地閉了眼,又再度睡去。只是手裏攥着小夫子的衣袖,揪得布料皺成一團,洛平想動一動都不行。

他是滿足了,洛平的心裏卻不得平靜。

周棠無意識的話,是想要表達什麽?他在夢裏見到了什麽?他所說的“重來”,是想要有個什麽樣的結果?

洛平守了周棠一夜,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麽也沒理清。

破曉時分,周棠的高熱已經退了,只是還沒有要醒轉的意思。營帳外始終沒有動靜,大概方晉囑咐過不要來打擾。

看着周棠死活不肯放松的手指頭,洛平苦笑,把袖子撕了,起身出了帳外。

方晉正在練兵,将士們都很專注,不過士氣明顯有些低落。畢竟,這是他們這支新銳隊伍遭遇的第一場慘敗,而且自家主帥還受了重傷,已經數日都沒有露面。

洛平來到方晉身邊:“仲離。”

方晉目光不離校場:“他好些了?”

“性命應當無礙了,靜養幾天就好,咳……往後,還要勞煩你照顧着了。”

“那你呢?你這就想走了?”方晉轉身看他,注意到他熬紅的眼睛和殘破的袖口,微皺了眉頭,“慕權,你的病什麽時候才能好?”

“我?小風寒,過幾天就……”

“我不是在說你的身體。”方晉打斷他,“你心裏分明一刻都放不下他,非要這麽折磨自己嗎?他是你的心病,你什麽時候能治愈?”

洛平抿唇,臉色似乎更加蒼白了。方晉自知說得有些重,忍不住想去扶他,洛平卻退後一步道:“他不是我的心病。”

方晉的手停在半空。

“他在我心裏……不是什麽折磨人的傷病。”風沙卷起他散亂的長發,迷了他的眼睛,以至于他沒有看見遠處營帳中踉跄奔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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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世的周棠,是剜去那些腐肉,然後一層層長上去的新肉,疼固然是疼的,但只要他不再讓這處傷口暴露在外,總有一天,到他別無所願的那一天,就會好的。

洛平的唇角彎起一個柔和的弧度:“仲離,他是我所有病症的良藥……”

身後的腳步聲突然頓了一下,洛平察覺到了,剛回過身來,猛地被一股大力沖撞,撞上後面的旗杆。他的腰上緊緊箍着一雙手臂,用力到顫抖。

“洛平……”

“是我。”

“你還敢不告而別?!”

周棠一拳擦過他耳畔,打在無辜的旗杆上,半幅袖子擦過洛平的臉頰。

本來這一拳,他是想打在洛平的臉上的,可是臨時改變主意了。大概是因為最後聽到的那句話吧,又或者是因為此刻在他發間輕撫的手。

剛清醒的時候,他就覺得有什麽不對勁。

他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很漫長也很寒冷的夢,但不記得夢裏都發生了些什麽。小夫子跟他說話了嗎?那是夢裏的情景,還是真實的?

腦袋混沌了太久,他根本分不清,直到發現手裏的袖子。

撕斷的袖子還帶着熟悉的味道,那麽那個人呢?

心裏驀地脹滿喜悅,又倏然落空。急急忙忙出來尋找,甚至顧不得自己邋遢狼狽的形象暴露在将士們面前。

他終于看見了那個人。

風裏帶來的聲音說,“他是我所有病症的良藥。”

觸手可及就是小夫子溫暖的皮膚,吼完那句質問,周棠就失語了,只是貪婪地看着這個已經比他矮了大半個頭的人。

小時候他這樣抱着他的腰,覺得這個人又高大又溫柔,就像是僅屬于自己的神明。

而現在,他可以把這個神明完完全全地擁進自己的懷裏了。

不用害怕他會逃走了。

洛平望着周棠的雙眼,感覺得到那裏面的幽深和炙熱:“我沒有要不告而別。”

“……”周棠眸光閃了閃。

“将軍!”

“将軍沒事了!”

校場上傳來士兵們興奮的聲音,看見将帥似乎很精神的樣子,他們的情緒高昂起來。很快,有人發現了被自家将軍制住的洛平。

“唉?那是什麽人?”

“怎麽回事?誰惹将軍動怒了?”

“嘿,那人誰啊,作死呢吧!”

“閉嘴!”周棠罵道,終于意識到場合的問題,松開桎梏洛平的胳膊,拉起他往營帳走去,“你跟我來!”又對方晉道,“軍師,你怎麽練兵的!”

士兵們立刻噤聲,方晉也收斂了心神,看了眼搖搖欲墜的旗杆說:“将軍神力……來人,把旗杆換了。”

定北大将軍在衆目睽睽下把人強行拖走了。

在他們攝于周棠淫威之際,只有洛平看見他紅透了的耳根。

周棠覺得自己神清氣爽,胸口的傷也不痛了,血也止住了,骨頭也接好了。

于是他開始興師問罪:“怎麽,小皇帝待你不好嗎?你怎麽舍得丢了京城的官權不要,跑我這窮鄉僻壤來了?”

“聽聞将軍傷重,特來送藥。”

周棠心裏舒坦了,這藥送得又好又及時。瞄了兩眼下首恭恭敬敬的小夫子,瞥見他破袖口露出的細白手腕,又看見他略帶微紅的面頰,周棠心裏一動,輕咳道:

“你送藥有功,暫且留在本将軍身邊,本将軍會好好封賞你的。”

“多謝将軍擡愛,不過洛平京中還有未放下的事,恐怕不能久留。”

周棠一愣,怒道:“那裏還有什麽放不下的!寧王和小皇帝鬥個你死我活不是正好嗎!你還有什麽要摻和的!”有什麽比我還重要!

“将軍不要任性,距離您回京還有一段時日,這時候不能出差錯。”

“若我就是不讓你回去呢!”周棠冷哼。

洛平擡眼看他,眼裏帶笑:“你不會的。”你是我的學生,不會做出這麽沒有分寸的事,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的淩雲志向……

一見小夫子的溫和的笑意,周棠的火氣又去了大半。

是,他只是鬧脾氣而已,但是,他不想讓他走,這是真心。

“你準備什麽時候動身?”

“後天。”

“後天?!你都不準備等我痊愈嗎!”

“将軍方才一拳擊斷了旗杆,想來是沒什麽大礙了。”

“洛平!”周棠臉色頓時黑了下來,“你太不把我放在眼裏了!”

“下官不敢。”

“不行,你是真的欠教訓!一定要罰你!”

“将軍想怎麽罰?”

“軍法!……不,王府家法!……不……”斟酌了半天,周棠終于想到了,“本将軍罰你充軍妓!”

“……”

“專門服侍本将軍一個人的!兩天!”周棠趕緊補充。

“……看來将軍真是無恙了。”

洛平沒有去問周棠是否記得那句“重來”。

周棠漲紅着臉揪着他的衣襟吻上來時,他也沒有推拒。

沙場生涯使得周棠的輪廓更加成熟,唇線的棱角變得有些冷硬,壓迫上來的氣息,也越來越像當年那位君王。

只是當年那人的吻是霸道的、不容拒絕的,而此刻擁着他的人,是小心翼翼的。

如果“軍妓”能有這樣的待遇,洛平想,那也能算是幸福的了吧。

洛平腦中微醺,不自主地回應起周棠。周棠稍一愣神,接着便是鋪天蓋地的掠奪。

呼吸裏都是炙熱的情潮,周棠吻過他的唇角、脖頸,手掌撫着他的心髒。他撫摸到洛平急促的心跳,不是曾經那種置身事外的感覺,而是真的在回應他的跳動。

“小夫子……你等我回京……”

“嗯……”

看着小夫子染上情欲的臉,周棠覺得自己要燒起來了,喉嚨裏陣陣發幹。

“小夫子,我忍不了了……我想進去……你給我吧……”

周棠撐在洛平身側床畔,望着他的眼中一片潋滟,帶着渴求和痛苦。

洛平嘆了口氣,也有些動情,一手輕抵在他胸口的繃帶上,一手擁住他主動靠了上去:“……當心傷口……”

一瞬間周棠的腦子裏空白的。小夫子答應了!他居然答應了!

撕裂般地疼痛讓洛平悶哼一聲,緊緊揪住了身下床褥。盡管周棠已經粗略擴張過,但還是出血了,這是意料之中的。

“小、小夫子,對不起……我不……”周棠慌慌張張地道歉,吓得趕緊抽身。

“不用……”洛平出聲制止,眼尾的紅色更深,“無妨……”

“唔……”周棠被滾燙的內壁包裹着,舒服極了,聽小夫子這樣說,再也顧不得什麽,放縱起自己的欲望。

洛平在中途暈了過去。這也是意料之中的。

周棠滿足之後,笨手笨腳地給兩人做了清理。他知道小夫子在發燒,但他實在沒有辦法控制住自己。

他太想得到這個人了,想得,都快要恨他了。

“就這樣罰你吧……小夫子,你說我們誰比誰更狠心……”

周棠從洛平身後緊緊抱着他,額頭抵着他的後頸,細細密密地吻着。

同床,不同夢。

周棠的恢複速度非常快,第二日甚至可以去校場練兵了。軍醫對此啧啧稱奇,細問之後,得知是那個布衣青年帶來的傷藥起了作用,當下佩服得五體投地。

洛平連忙謙道:“這藥是西昭國師所制,在下只是送藥的,可沒那個本事。若真那麽厲害,就不用勞煩大夫你為我治病了。”

周棠的傷好得快,他的風寒卻是加重了。

周棠勸他多休息兩天,洛平搖頭說不行。

說是不插手,哪能真的放手不管。小皇帝在京中孤立無援,洛平每日都在擔憂。寧王的宣告沒有錯,他這樣一來一回将近兩個月,朝中瞬息變幻,晚回去一點都怕有不妥。

這就是說他又要帶病趕路,周棠拗不過他,把安置在夜郎城藥堂的芸香召了回來,命她一路上照顧洛平的飲食用藥。

芸香見到洛平十分高興,不過還沒與他說幾句親近話,就被周棠警告的眼神掃到了,頓時縮在一邊不敢造次。

洛平不理會他,喚來芸香一起上了馬車。

他們走得低調,只有周棠和方晉來送行。

臨行前他叮囑周棠說:“打仗的事多問仲離,我只會些紙上談兵,他卻算得上兵法家的。廷廷勇敢且忠心,又是名将之後,你不能虧待了他。還有,不可偏心南山軍舊部,定北軍上下須得一視同仁……”

周棠笑了:“小夫子,你還說不要做我的小夫子了,教訓起我來還是一點也不含糊。”

洛平怔了怔,發現自己确實失态了,所謂舊習難改……

周棠盯着他怔忡的臉,忽然湊上去親了一口。

洛平驀然紅了臉,推開他道:“成何體統!”

芸香抿着嘴在車內偷笑。

周棠故意瞟方晉,方晉不動聲色,只對洛平抱拳行禮:“慕權,一路保重。”

之後,方晉屢出奇謀,接連鏟除北淩三員大将,再次敲開金戈原舊城的大門。

由于蒙蘇答麾下弩隊的存在,定北軍與北淩軍始終僵持不下。定北軍在那種巨型鐵弩的攻擊中吃了很多暗虧。

周棠忍無可忍,派池廷重兵突襲北淩弩隊,雖然傷亡頗多,廷廷也受了不輕的傷,但到底把那些鐵弩盡數毀去,甚至帶了兩架回來融成了寒玄鐵兵器。

也因此,周棠授予了廷廷一等軍功,擢升為校尉。

正當定北軍一路凱歌之時,秣城中亦是大事不斷。

僅僅一年,寧王與小皇帝之間的矛盾已然愈演愈烈,眼見着就要撕破臉了。

這日,洛平在真央殿前拜見小皇帝。

小皇帝本不想見,想了想,還是宣他進殿了。

洛平跪下行禮:“陛下,為何不娶?”

周衡望着他,眼含悲戚:“為何不娶……別人不知也就罷了,洛卿你也不知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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