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肆拾

如果沒有蕭名鼎不識時務的那幾句,李嘉今日的心情當屬不錯的。這些日重光在汴梁逐漸忘記了過去的陰影,人開朗許多。再者梁國那邊傳來的消息稱,襄王近來也入了梁帝的眼,漸漸得了器重。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依李嘉的提議,襄王作為後起之秀不宜太過顯眼,既然朝中已有太子與靖王兩黨,不如擇一個暫作栖身之地。梁國文臣武将再多,但終比不上能的一皇子的鼎力支持。

在梁國朝庭內,李嘉受了靖王幾次恩惠便已是靖王的人了,故而李嘉讓襄王投靠的是太子。太子是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對襄王而言是棵很适合遮風擋雨又能暗中給自己豐滿羽翼的大樹。

而蕭名鼎的話提醒了李嘉,她所找的“大樹”蕭和權,不論外力或是內因,終歸是要成家的。他若成了家……那雙專注得只有她一人的雙眼裏怕就會換成另一個人的影子吧,這一天她不是早就遇見過麽……

太陽從東轉到西,再至夜垂四野,星布滿天。李嘉坐在案前始終動也未動,地上攤滿了她謄抄的書卷。門口擺着的食盒已經由高幸換過三回了,裏面的食物沒動過一口。

“啪”蠟燭爆了最後一粒火花,整件屋子陷入茫茫黑暗中。李嘉筆一頓,伸手去摸身後格子裏的火石,摸了半天沒找到,大概是被重光拿去玩了。這時她才發現長久保持一個動作的雙腿已經徹底喪失了直覺,連着胳膊都僵硬得一動就疼。

李嘉揉揉手腕,算了,休息休息。這一休息,就直接趴案上睡了過去。全然不知半個時辰後蕭将軍揣着一顆熱情沖動的心在她門外碰了一鼻子冷灰。

人明明在屋裏,左喚右喚死活不開門,連個回音都沒有。蕭和權熬夜趕路的眼紅得發光,炸毛了,袖子向一撸,虎虎生威地沖到門前,長靴一蹬,可憐的雕花門瞬間支離破碎。

奶奶個熊的!虧他披星戴月趕回來就為了見她一面,這小白眼狼居然還給他擺起譜來了。

本來還想安慰下蕭将軍的武一咽了口口水,不由欣慰起來,這才是他們英明神武、霸氣側漏的将軍大人啊!就該給那不識好歹的李嘉一點顏色看看!

屋裏黑布隆冬的,蕭和權找了半天才勉強看到個身影伏在案上,均勻的氣息聲浮動在黑暗中。蕭和權鼻子都氣歪了,敢情他在外叫喚了半天,這小白眼狼居然在裏邊睡得正香?!

李嘉被踹門的巨響驚得醒了過來,迷迷糊糊地望着那個步步逼近的黑影,身體反應快過大腦,手在草墊下一抽,指間牢牢握着把鋒利的匕首。在那個黑影彎腰時,李嘉神情鎮定而冷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匕首紮了出去。

金屬碰撞的聲音響在黑暗中,李嘉一擊不成,當機立斷揮臂再出一刀。

蕭和權閃退在五步外,以掌為刃擊在李嘉手腕,匕首哐當掉在地板上:“你瘋了啊!”

聲音有點耳熟,李嘉怔愣着望着來人臉上逐漸清晰起來的五官:“是你?”

“不是老子還能有誰?!”蕭和權驚魂未定地摸了摸心口處被劃破的衣裳,氣急敗壞地道:“老子差點就被你給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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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對不起。”李嘉老老實實地賠禮道歉。

“……”認錯認得一點誠意都沒有,蕭和權恨得想捏死這個沒良心的丫頭。這麽多天沒見面,一見面就動刀子往他身上紮,能耐了啊!

李嘉自感做得過分了,良心有愧,關心地加了兩句:“沒傷着吧。”

蕭和權一屁股坐下,惡聲惡氣道:“傷着了!”

氣都不帶喘的,李嘉翻了個白眼,傷着才見鬼。

左等右等等不到期盼的安慰,蕭和權又委屈又惱怒,一拳捶在案上,堆高的卷軸嘩啦啦落了一地:“我走了!!”

吧唧,清清脆脆,貼在臉頰上的唇瓣幹燥而微涼,一觸就走。蕭和權所有的怨氣剎那煙消雲散,呆呆傻傻地看着李嘉。

“乖啊。”李嘉扭頭親了口蕭和權,看他安靜下來,淡定地轉身去收拾地上卷軸。

蕭和權捂着側臉神游天外了會,安安分分地幫李嘉整理書案。

“有火石麽?”

“有有有!”蕭和權忙不疊地掏向懷裏,遞過去的時候碰到李嘉的手指,溫暖的觸感令他指尖一麻,五指一攏拽着就舍不得放人了。

“放手。”

“不放!”蕭和權無恥地理直氣壯,得寸進尺地借力往李嘉身邊挨了過去,低頭貼着李嘉耳廓:“我想你了。”

“哦。”

一個冷漠的哦字哪能讓蕭将軍滿意啊,不肯罷休地糾纏着李嘉:“想我了沒?”

“真話假話?”李嘉捧着燭臺将它移到案上。

“……”蕭和權一聽她這話就洩了所有底氣。得,不用猜就知道她會怎麽回答了,蕭将軍幹巴巴地說:“假話。”假話就假話,起碼蹭點心理安慰。

“哦,那就沒想。”

果然如此,蕭将軍的心和泡在黃連水似的苦,垮着肩自怨自艾,早知道自己一廂情……

蕭和權的心跳突然停了一瞬,他将兩人的對話來來回回倒了兩三遍,倒吸了口氣,一把扣住李嘉的手:“李嘉。”不對,太疏遠了:“嘉……”不行,太肉麻了……

喜不自禁的蕭将軍一時語無倫次,李嘉斜睨來一眼,沉淵似的眸子裏掠過一縷若有若無的笑意。蕭和權尚沒琢磨出那笑意是何種意思,李嘉忽地抽回手去,淡淡道:“夜深了,将軍請回吧。”

“……”一瓢冷水當頭澆下,剛剛和諧甜蜜的氣氛破壞殆盡,蕭和權沒從這巨大地轉變中回過神,不明所以地看着李嘉。

李嘉點明:“晚了招人口舌。”

“我看誰敢在背後嚼舌根!”蕭和權更氣的是李嘉的忽冷忽熱:“我待你一片真心,捧着怕摔了,握着怕碎了。你若對我無意,說個清楚明白,我不再糾纏你便是了!何必再三戲弄于我?!”

每每給顆甜棗,還沒吃完緊跟着大棒捶下,誰也受不了啊。

李嘉瞥了他一眼:“我哪有戲弄你,哎,別把書放亂了。”

蕭和權不理她,虎着臉把書一氣推到一處,皮甲一掀就要走人。

真的生氣了?李嘉其實也不明白自己是怎麽了,她的本意是向蕭和權示好,不能用“情”字來牽連住他,至少在娶妻後還能做個朋友。但一想到蕭名鼎在她面前那趾高氣揚的樣子,她就按捺不住刺他一刺。

“我錯了。”李嘉破天荒地道歉。

蕭和權裝作沒聽見,但爬起來的動作明顯慢了,李嘉看得分明,嘴角抿了個笑:“我不該拿你出氣。”

蕭和權恨她恨得牙癢手癢,偏她一服軟心就軟得一塌糊塗,又不甘心就這麽被她拿捏在手心裏,陰陽怪氣道:“都是本将一廂情願,李大人何錯之有?”

喲,還和她拿起喬來了,李嘉顧左右而言他,瞄到他手心裏擰成一團的紅線:“送我的?”

蕭和權臉驀地漲紅,将平安結往袖裏一塞,欲蓋彌彰:“誰要送你的,老子送別人的!”

李嘉笑一笑:“傳聞蕭将軍與郡主好事将近,果真不假。那嘉便在此祝将軍琴瑟在禦、莫不靜好。”

蕭和權的“尾巴”豎得筆直,哪還有心思和李嘉鬥氣,一屁股坐回去臉黑漆漆的:“哪個王八蛋在你跟前嚼的舌頭?!什麽郡主、公主老子一個都不認識!”表忠心表得那叫一個迅速和嚴肅。

趴在屋頂上偷聽的武一淚流滿面,将軍啊你沒救了,你這輩子就在李公子手裏爬不出來了。

李嘉露出一臉不信:“可我明明聽蕭名鼎他說太後要給将軍你與郡主賜婚……”

蕭和權怒不可遏:“老子就知道是這混球!明日我就将丢到軍中,不磨磨他那混賬性子,來日要反了天了。”

武一淚流不止,二爺,你說你得罪誰不好,偏要得罪李公子這個一句話都不忘報複回來的小心眼。

“真無其事?”

蕭和權苦笑:“你是要我把心窩子掏出來給你看才相信嗎?”

李嘉倒真想說,你掏啊,但想到這二愣子沒準真拿匕首紮進心裏去。斜支着腦袋,懶懶伸出手去,黑眸裏燃燒着光焰:“喏。”

蕭和權忸怩了會,将被掌心汗水浸濕的平安結放在她手中:“不準嫌棄!”

平安結編的七扭八歪,李嘉橫豎沒看出中間結的安字,她真的不能嫌棄麽……避不開蕭和權亮晶晶的眼睛,她只得違心道:“好看。”

蕭和權臉比那花結還要紅,李嘉歪在案上看着他想笑,便真的笑了出來。李嘉越樂,蕭和權越是惱羞成怒,照着她的嘴巴一頭啃了下去。心中纏綿了多日的思念頃刻土崩瓦解,追逐着那雙吐息如蘭的唇瓣,自暴自棄道:“老子算是栽在你手裏了!”

再往後紊亂的喘息聲之類,武一已經聽不下去了,狠狠唾棄了下自家不争氣的将軍大人,然後開始犯愁,将軍真的和李公子在一起,蕭家的香火該怎麽辦喲。

┉┉ ∞ ∞┉┉┉┉ ∞ ∞┉┉┉

這一夜蕭和權沒從李嘉的屋中出去。

李嘉有心趕他走,奈何這厮死活賴着不起身。于是,兩人面對面坐着看了一夜的書。五更天時,倚案打瞌睡的蕭和權被陣濃郁的氣味熏醒,睜眼發現李嘉衣冠整齊、煥然一新地優雅地坐在那。

蕭和權看着她手裏的藥碗和她那張因睡眠不足而明顯蒼白的臉,心疼不已:“是藥三分毒,我看你的身子大半是被這些藥材糟蹋了,去睡會吧。”

“習慣了。”李嘉仰頭一口灌下:“今日有事要出城一趟。”

蕭和權望着她的雙腿,問的含糊:“是因為腿?”

李嘉知他心中想的是什麽,擺首道:“不是。”

“那是……”

“公子,馬車備好了。”高幸的影子投在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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