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肆叁

酉時過了一刻,被拉去兵部讨論西蜀戰事的蕭和權有些坐立不安。宮牆的影子在灰磚道上随着時間拉成一排沉默的黑影,無聲地倒數着宮門落鎖的時間。

半個時辰前,宮內來人說太後很喜歡李嘉要多留她些時候,蕭和權沒多心,還沾沾自得地想自己的媳婦果然能幹,三兩下就搞定了太後她老人家。到了這個點,滿心的得意也蓋不住心上的不安。

兵部侍郎率着一群小弟在那滔滔不絕地談論西蜀戰場上蕭和權的戰法,總而言之就是用兵如神,嘆為觀止。蕭和權心不在焉地一個字也沒聽進去,李嘉她怎麽還不出來?

回到太後寝宮內,李嘉半蜷半伏在案上,身體重如千斤使不出半分力氣。一雙白如凝脂的纖纖玉手溫柔地斜下她發上的平巾帻,一捧青絲幽然滑下,遮住她臉上掠過的陰寒。

當李嘉察覺出異樣時的第一個反應是有人在方才的茶水裏動了手腳,敢在太後宮內動這手腳的人屈指可數,李嘉奮力同麻木的身軀做着掙紮,腦子裏迅速地排除掉一個又一個可疑的人選,最終剩下兩人:

是權禹還是平寧?

“公子醉了,那邊讓奴來服侍您吧。”女子低迷地呢喃伴着誘惑的吐息撩過李嘉的耳。

是平寧,這麽惡劣又任性的手法只能是她,想用這種法子離間她和蕭和權。但一個平寧沒那麽大的膽子,也沒這麽狠。要知道一旦東窗事發,她李嘉擔的就是“穢亂宮闱”的死罪,縱她是梁國使臣也難逃其咎。她被問罪,蕭和權必會追查下去,自會查到是平寧下的藥。以他的秉性,自此便是與平寧及她背後的宣武王府水火不容。

一箭三雕,好一招借刀殺人!

女子的柔荑已滑落在李嘉雙肩,帶着挑逗的意味慢慢拉下衣裳,那具妖嬈如蛇的嬌軀暧昧地附在背後,波濤洶湧,胸脯若即若離地蹭着。

李嘉恍恍惚惚地對比了下,冒出個略感自卑的念頭——比自己的大很多……

“公子……”女子嬌喘的話語濃膩得勝過最好的春藥。

再叫公子也沒用,李嘉默默地感受着她不懈地誘惑,我也是個姑娘,對你不感興趣啊姑娘。

女子的朱唇緩緩湊近,吐露着薔薇的芬芳。

李嘉腦子又鑽出個奇怪的念頭,薔薇擰出的口脂味道似乎不錯,要不要嘗一嘗?

這個想法一浮現,腦子立馬蹦出蕭和權張牙舞爪的身影:“你居然背着我偷人!偷女人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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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公子憐惜……”女子朱唇輕輕印上……

噗呲,一抹鮮血濺起三尺,再一刺,女子才脫口的尖叫湮滅無聲。

淅瀝的血珠滾落在鴨卵青的袍面上,似綴上的極豔花朵。李嘉飄散的眼神在劇痛的作用下逐漸清晰,身邊伏着的女子僅罩了層薄紗一看即是有備而來,李嘉松開燭臺,染滿血的手探了探女子的鼻息,松了口氣,還活着就好。

殿外傳來疾步聲,顯然等着“看戲”的人來了。李嘉斷然撿起燭臺在右臂上狠狠劃開一道傷口,忍着抽搐的痛楚用染血的衣袍擦去燭臺上的血手印,直接丢到了女子手邊。

剛做完這一切,拉門被人一腳蹬開,呼啦啦湧入了一群人。

“将軍,沒有太後的懿旨您不能進啊!!!!”

“你個不男不女的死閹人給老子滾開!”

“蕭和權你放肆!”

交雜的呼喊聲在同一時刻凍結,所有人屏氣凝神地看着生死不知的女子和李嘉,膽小地抽噎了聲扭過來臉不敢去看鮮血淋漓的場面。

蕭和權臉色白得比李嘉還難看,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單膝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喚了聲:“李嘉……”

李嘉的半邊身子仿佛都浸泡在血水裏,面如金紙,很久才拼湊起點精神朝着蕭和權淺得看不見的笑了笑:“還活着。”

蕭和權手足無措,碰也不敢碰她,心疼得和把刀子一刀刀割着在,伸手擦了擦眼睛,摟着李嘉的腰一把打橫抱起她。轉身看着堵在他面前的人,喉嚨動動:“滾開。”

方才攔着蕭和權的內侍瑟縮下還想說什麽,蕭和權眼睛血紅像個地獄裏出來的修羅,以一種平靜到冷漠的視線看着他:“你他媽的再廢話一句試試。”

內侍和見了鬼一樣雙腿一軟跌坐在地,蕭和權看也沒看他,抱着李嘉大步而去。

┉┉∞∞┉┉┉┉∞∞┉┉┉

宮裏鬧了那麽大的動靜,皇帝很快也知道了,趕過去時蕭和權正抱着李嘉要闖過禁衛阻攔出宮。一看這陣仗,在禦辇上皺着眉頭勸道:“和權,救人要緊,宮裏的太醫醫術都是拔尖的。朕一定命他們醫好李大夫。”

蕭和權死死抱着李嘉不放,執意要回他的将軍府。他放人進了一回宮,出來就成了這樣,他哪還敢留人在這吃人不眨眼的宮中!

燕帝見勸說無望,而李嘉确實傷勢慘重,暫也不追究蕭和權擅闖禁宮之事,擡手讓禁衛放行。轉頭時龍顏陰雲沉重:“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跟着蕭和權來的宮人噤若寒蟬。

柴旭望着蕭和權遠去的身影,慢慢回道:“兒臣聽聞李大夫奉太後旨意進宮,在欲離宮時遭到一身份不明的女子行刺。蕭将軍在外久等不至,眼看宮門即将落鎖才闖了進來。”

“行刺?”皇帝震驚,這可是老子的後院啊,後院起火老子還能不能睡個安穩覺了?!

柴旭淡淡一笑,笑中盡是寒意:“人贓俱獲,但李大夫是梁國中人,來汴梁不過數日,若說結下仇人豈不蹊跷?怕就怕,那女子的目标并非是李嘉而是他人了……”柴旭避而不談平寧也在場之事,只是将那“他人”兩字咬得格外重些。

皇帝聽出柴旭的話外音,神情複雜而晦暗。

汴梁東南,将軍府內。

李嘉割的傷口看着兇險無比,但不多不少堪堪避開經脈,止了血後用紗布包起便沒方才那般吓人。

喝了兩口水,靠在床上昏沉了會,臉上已恢複了少許血氣。月出驚動枝上夜鳥,嘎吱一聲叫也驚醒了李嘉。

一睜眼,半尺外是雙淺色的瞳眸,瑩瑩生光。

一直守望着李嘉的蕭和權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忙坐起身來:“醒了,喝水嗎?還是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李嘉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躺着看他,沒有受傷的那只手擡起來摸上他的眼睛:“真漂亮。”

蕭和權被李嘉這沒頭沒腦的一句弄得呆傻住了,呆頭呆腦問了一句:“你要?”

李嘉一本正經地點點頭:“挖給我,我擱水裏養着,和兩寶石似的多好看。”

“……”蕭和權終于确定眼前人是那個毒舌黑心的李嘉了,咬牙切齒道:“誰家媳婦有你這麽狠心的!”

李嘉飛了他一個白眼,鬼才是你媳婦。躺久的身子想翻個身,牽扯到傷口,眉一皺。

“別動別動!”蕭和權大為緊張地按住她:“看疼了吧,都傷成這樣了還瞎折騰,該!”嘴上罵着,手上力度極輕地幫着李嘉揉着她發麻的肩膀和腰。

看着她現在傷着好欺負是吧,蹬鼻子上臉都敢罵上了。李嘉甩了個他冷眼,扭過臉去錯開他送來的水,哼!

“……”這是,惱了?哎嘿,這丫頭以前也沒這麽愛使小心性子啊,在蕭和權心裏面,李嘉除了性別上是女外,智商胸襟都遠遠超出一般男子的,女兒家的扭捏作态從來不在她身上見。這會怎那麽容易就怒了呢。

李嘉之所以給蕭和權那樣的錯覺全都是因為那時候她和他還不熟,對于不熟的人李嘉就像個河豚,渾身都是刺,真不怕死上去咬一口還有毒,誰碰誰遭殃。所以很多人不敢接近李嘉,而對陌生人李嘉從來懶得多計較,給人一種“清高,寡冷,但聰明通事理。”

反正咱兩不熟。

一旦熟了,刺下面藏着掩着的那些壞毛病、壞脾氣就顯山露水了。蕭和權是繼她爺爺和小白後的第三個受害者。

蕭和權撓了撓後腦勺,拉下臉蹭過去:“媳婦,不喝水咱們吃點東西?”應景的很,說着肚子咕嚕一聲叫。

“餓着。”李嘉悶悶發話。

于是,蕭和權只能餓着陪李嘉發呆,呆了會宮裏來了人,是燕帝遣來慰問李嘉傷勢的,帶了一籮筐的名貴藥材。

李嘉凝神聽着,在宦官尖細的聲音裏還夾雜着一些陌生人的話語,似是大理寺的人來詢問今日宮裏發生的事宜。大理寺都牽扯進來了,說明燕帝是有意往深處追究了,看起來她那兩刀子沒白挨。

蕭和權以李嘉傷重未醒的理由打發走了大理寺的官員,回屋時手裏多了盤吃食,一盅粥,一碟酸黃瓜。郎中說李嘉失血過多,理應補些益氣養血的。但蕭和權考慮到她才吃了藥,胃口定是不佳,便自作主張讓人熬了粥。

李嘉不情不願地讓他喂了半盅便不肯再吃了,蕭和權看她瘦尖了的下巴,一不小心把心聲說了出來:“這麽瘦以後怎麽生孩子啊……”

回給他的是砸過來的枕頭,李嘉單手扔的,但砸得他不輕。

被砸老實的蕭和權讪讪把李嘉剩下的半碗粥給吃了,鬥膽摸摸李嘉的後背:“我給你煎藥去,你先睡一會,等會我喊你起來。”灰溜溜地出了房間。

拐入無人的長廊,一道灰影從檐上躍下,武一跪在蕭和權面前:“将軍,那女子已押入大理寺大牢中,屬下暫時無法接近她。”

月光漏進蕭和權瞳孔,映出一片琉璃淡彩,良久他道:“不用查了。”

武一愣了愣,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以将軍對李嘉的心思不應該是“管你是大理寺還是刑部大牢,敢傷了老子的人,老子還不扒你一層皮!”

蕭和權側首看着燈火稀疏的廂房,李嘉胳膊上的那道傷口不是他人所為,而是她自己動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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