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離開(補完)
話音未落,黑霧幻化的水鏡再次波動起來,畫面中央變成屍橫遍野的藏鋒城,眼下被一道劍光夷為平地,劍清執劍獨立期間,雪衣廣袖,飄渺如仙。
“是劍清!”杜之瀾精神一振,全神貫注地盯着畫面。
他的身旁一道光柱突然出現,從中緩步走出一抹氣場的人影,藍衣道袍,神色肅然。
這個人的樣貌杜之瀾絕對不會忘記,正是上次被他一掌拍成灰的“天玄師兄”。
他的出現似乎讓劍清也愣了一下。
兩人說了些什麽,那人忽而周身靈氣鼓蕩,劍清才放下疑慮,相信此人就是真正的天玄。
杜之瀾幾乎把耳朵貼在水鏡上,想聽清楚他們說什麽,水鏡仿佛知他心意,畫面放大數倍,聲音也漸漸清晰起來。
“……我無意中推算你有一場大劫,再用推演之術預測你的位置,不料這一連數日你都呆在同一處不曾挪動半步,我料你是被困在什麽陷阱之中,才特意尋來。我在繁花城一處廢墟發現一朵蓮花種子,剛一走進便被吸了進來。”
“師兄妙算,這處幻境處處透着詭異,一時之間,我也無法破除。”劍清目露憂色,搖了搖頭。
“無妨,你我師兄弟二人,難道還破不了一個區區幻境?”天玄單手負袖,四下環顧,忽而開口問道,“上次你傳信跟我提到的那只,得了白虎精魄的小子,在哪裏?”
杜之瀾心中陡然一沉,劍清什麽時候跟別人通過信?他日日與對方形影不離,竟然半點都不知。
劍清緩步往前走,淡淡道:“方才他被幻境迷惑,一時心神失守,跑不見了。”
天玄與他并肩而行,皺起眉頭:“跑了?你不是在他心上種下了一株蠱心梅?無論他跑去哪裏,只要沒死,心梅常開,便能找到。”
“你的寶貝梅花,我替你在這裏種下,它一年四季都會開花,永不開罷。”
這句話猛然撞入他的腦海,杜之瀾整個人僵硬在原地,血色從他臉上刷的退得一幹二淨,心髒驟然間如同被一只利爪死死攢住,像要痛的抓破,又像要爆裂開來!
卻在這時,水鏡中的劍清微微側過臉來,露出那張俊美無雙的容顏,只是長長的額發遮了眼睛,在鼻梁上投下一片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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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淡淡一笑:“師兄放心,我總不至于讓到手的寶物跑了。”
水鏡面前的杜之瀾呆若木雞,怔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所謂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這下你總該相信我說的話了吧。”那道戲谑的聲音再次響起,水鏡頓時變得模糊一片,重歸黑暗。
杜之瀾沉默一陣,兀自嘴硬道:“也許,只是你拿幻術哄騙于我……”語氣卻是半點底氣都沒有。
“……還不死心?”隐藏在暗處的人似乎有些惱怒這小子油鹽不進,話鋒陡然一轉,“你若不心虛,方才你殺了自己的兄弟卻被道士撞見,你幹嘛要跑?”
被刻意壓制的血腥畫面一瞬間湧入腦海,杜之瀾登時頭疼欲裂,對啊,他為何要逃跑?
劍清當時說了什麽……他說——“住手”?!
自己為何這麽害怕?
怕……劍清怎會原諒一個殘害手足的妖怪!
杜之瀾臉色白的幾乎發青了,眼光泱泱無神,瞳孔呈現一種死寂的灰白色。
“你現在還太弱小了,等你掌握了天賦能力,舉手投足間毀天滅地,你還怕什麽?這天地之間,有什麽能阻擋你?”
那道聲音漸漸變得朦胧而蠱惑,由遠而近,一團濃濃黑霧在杜之瀾面前凝聚成形,慢慢化為一襲黑衣人影。
他揚起下巴,裂咧開嘴沖杜之瀾微微一笑,終于露出廬山真面目。
“是你!”杜之瀾緊皺雙眉,從牙齒縫裏蹦出幾個字,“原來你和那個蓮花妖是一夥的……”
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別人,竟是前不久才假裝俠客,同自己二人一塊掉進幻境的黑衣人,黑弘。
“不不不,本大爺堂堂黑……咳,那種低級的妖精怎能相提并論?”
黑弘雙手環抱,笑道:“你不用害怕,我不會對你不利的,怎麽樣?想好了嗎,要不要跟我走?還是……永遠留在這個黑不隆冬的幻境裏面?你不用報什麽希望,以你目前的能力,是決計出不去的。”
杜之瀾一陣恍惚,半晌才喃喃道:“那劍清呢……”
“那個牛鼻子本領大的很,要不是為了找你,他早就出去了。”黑弘打個哈欠,滿臉不耐煩。
“……你說他自己就可以出去?”杜之瀾無意識地低聲重複一句,閉上眼,良久道,“我跟你走。”
“好小子,有前途。”黑弘終于快要完成任務,好容易松一口氣,心情舒暢都不得了,“等我打開傳送通道,很快就能見到主上了。”
杜之瀾耳尖一動,低聲問道:“主上?之前我曾遇見一個自稱什麽四大屎之一的黑旗惡貓,跟你有什麽關系?”
“哈哈惡貓?罵得好!”黑弘樂不可支地笑道,“那個不公不母的貓妖,脾氣又差,長得又醜,本大爺跟他公事,真是要命,你以後碰見他,千萬別客氣,往死裏罵他。”
看來這些妖魔之間間隙很大,至于那個“主上”究竟是何方神聖……
杜之瀾默默在心中記下暗含的隐秘,心中不由生出幾分好奇,然而等他看見黑弘面前緩緩凝聚而出的一個濃黑深邃的通道時,這微小的幾分好奇立刻被不安和恐懼淹沒了。
劍清已經不在身邊了,往後的路,只能靠自己……
趁着黑弘背過身去念咒之時,杜之瀾撈過自己的尾巴,忍痛在尾巴尖上狠狠拔了一大撮毛,扔在地上。
最後轉頭往身後深深望了一眼,這才跟随黑弘步入通道之中,消散在黑霧裏。
然而此時此刻,被一劍摧毀了大半的藏鋒城裏,劍清居然真的和天玄站在一處。
只不過二人對話卻是——
“怎麽樣?找到方向了嗎?”劍清撩起雪白的衣擺,毫無形象地塞在腰帶裏,蹲在地上,一臉嚴肅地詢問一只大黃狗。
“汪汪!”
天玄悠哉地站在一邊嗑瓜子——感情全神虛宗的人都有這嗜好。
“急什麽,你一會兒說那家夥身上沾有梅花香,又說有妖氣,大黃需要醞釀才能嗅到不是。”
劍清緩緩站起身來,踹了大黃狗一腳,冷冷地道:“限你一盞茶之內找到,否則就剁了你炖湯。”
“咳咳,師弟,大黃是本座的寵物!”
劍清面無表情地掃他一眼:“那就炖了你。”
天玄頓時背後一涼,似乎感覺到師弟情緒與平日大不一樣,識相地閉了嘴。
就在這時,大黃狗突然“汪汪”大叫了起來,撒開丫子就往前跑去。
劍清緊緊跟在大黃狗屁股後面跑,天玄把瓜子袋往袖裏一塞,施施然禦劍而行。
大黃七彎八拐好一陣,終于在一處緊閉的城門口停下。
高大的暗紅色楠木大門足足有十丈來高,黑霧缭繞,幾乎和城牆融為一體,更顯得陰沉而厚重。
“汪汪!”大黃還沒蠢到一頭撞上城門,噴着粗氣撓了撓門,随後發現這道門實在不是自己一只弱弱的小狗可以打開的,只好可憐巴巴地挪到劍清身邊,蹭了蹭他褲管。
“在門後面?”劍清目光掃它一眼,扭頭問師兄。
“看我幹什麽?我又不會狗語。”天玄沖大黃招招手,後者一得召喚,頓時屁颠颠跑過去,化作一道金黃色流光,鑽進天玄大袖之中去也。
他摸了摸下巴,眸中忽而湧現一道金光,又飛快地消失。
“嗯,門內的妖氣确實濃郁地恐怖。”天玄神情變得嚴肅了些,“這絕對不是區區一個三百年蓮花幻妖凝聚得出來的。我恐怕,裏面有一只修為接近千年的妖王,那個小子……這下麻煩大了。”
“……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劍清冷冷地道,“我們沖進去。”
“你瘋了?這麽濃的妖氣,你想被吸幹嗎?”天玄低聲呵斥一句,十指手訣變幻卻越來越快,如穿花蝴蝶,眨眼完成了十二式手勢。
兩圈淡藍如水的光暈自二人腳邊飄然而起,将他們全身都籠罩其中,血色的霧氣變得畏懼不前,稍一靠近,便被淨化而去。
劍清訝異地望他一眼:“這護體靈光居然可以把兩人同時護住,看來師兄的陣法又精進不少。”
“那是自然。”天玄不鹹不淡道,“這都是為了保護本座豢養的寵物不被某人嘴饞捉了炖湯……”
“破!”
一聲大喝打破了天玄真人的啐啐念,也不知劍清是否特意,總之,他背後無往不利的古劍瞬間将巨門砍成了八塊,“轟隆隆”地全倒在地上,叫天玄吃了滿嘴的灰。
“快走。”劍清足尖一點,藍光白衣迅捷如風,眨眼消失在粘稠如墨的黑霧之中。
“……趕得跟投胎似的,不就是只笨老虎麽……”天玄面色古怪地跟上,對于劍清的急迫他心中百思不得其解,“是老虎肉很好吃呢?還是老虎毛很好摸呢?怪哉,怪哉。”
“杜之瀾!”劍清透着些許急迫的聲音在漆黑之中不斷回蕩。
可四下裏始終是黑氣充斥,陰濕冷寂,除了他的聲音,沒有半點回應。
“這個笨蛋!”劍清舔了舔幹燥的嘴唇,也不知在罵誰。
他一時也別無他法,想到自己堂堂半仙,居然連只小老虎都保護不好,還修什麽道,成什麽仙?!
“早知如此,就多教他一點法術了……”
“劍清,過來。”天玄的呼喊聲從不遠處傳來,劍清一喜,幾個折身便出現在天玄身邊。
“找到了?”
“你看,這是大黃發現的。”天玄面色凝重,遞過去幾根白絨絨的毛。
劍清一怔,白毛落到他手心裏,微微有點發癢。
這軟軟的感覺,就跟摸在杜之瀾腦袋上一樣,只是……它卻沒有了那份溫暖。
“地上還有一大撮,幸好,上面沒有血跡。”天玄拍了拍大黃的背,讓它鑽進自己袖中,“這裏已經沒有別的東西了,看來我們來晚一步,小老虎應該沒有被宰,大抵是被帶走了。”
“……會是什麽人要對他不利?”劍清默默地道,蹲下來将散落一地的白毛一一撿起,用條細長的紅繩系成一撮。
“還用猜嗎?定是為了他體內的白虎精魄,這玩意的誘惑當真不小,若是将之煉化,功力何止增長百倍……喂,本座不過說說而已,你幹嘛這麽看着我?”
劍清擺出一張撲克臉,冷冷地道:“外力終究是外力,靠着這個增加功力,修為就算大漲,也就到頭了。”
天玄笑了笑,道:“話雖如此,不過這杜之瀾若是能将之煉化,不光修為從天而降,就連壽元,也能突破凡人肉胎百年之限,和我們修仙者一般,不說萬年,活個幾百、幾千年也是沒有問題。”
聽到這話,劍清動作不可察覺地頓了頓。
就在他們還在漆黑的幻境中苦惱之時,杜之瀾早已被黑弘帶入了一處宏偉的地下宮殿。
腳下黑曜靈石鋪地,中庭廊柱浮雕形态萬千的妖魔鬼怪,無不栩栩如生,宮殿垂幔皆是海妖之淚凝成的珍珠晶簾。
壁上八角宮燈,大殿鎏金桌椅,遠處瓦礫飛檐,格局陳設,無處不透着一股氣勢逼人的奢華與尊貴。
唯有一樣叫人不舒服——這裏永無陽光,永遠充滿了森冷的寒氣和妖魔的戾氣。
杜之瀾默默地跟在黑弘身後,面上神情早已從起初的震驚震撼,漸漸變成現在的麻木呆滞。
跟這裏的金碧輝煌比起來,他的藏鋒城城主府,俨然就是個茅坑。
“好了,主上就在裏面,你自個進去吧。”
兩人停在一處暗金色的殿門外,黑弘聲音有意地放輕了許多,目光凝重,神色肅穆,絲毫不敢有在外時的嚣張,似乎對立面那位“主上”極為忌憚。
“……”杜之瀾猶豫地吞了口唾沫,暗自默默哀嘆,“大爺要是死在這裏,還不如被劍清煮來吃呢,至少也是死在美人肚子裏……”
深吸一口氣,他抱着破罐子破摔地慘烈心情,舉步邁入大殿。
正殿空蕩而寬闊,殷紅入血的地毯從門口一路鋪到高臺之上,上面唯獨站着一個人,暗紅近黑的披風長長垂至地面,頭發竟是火紅如烈焰。
似聽見聲音,男子緩緩轉過身來,一雙狹長的深紅色妖冶雙眸,幽深宛若血色深淵,薄唇似笑而非,邪佞而疏離。
好妖魅的臉!
看清他容貌的杜之瀾瞬間呆滞了,這還是頭一次,發現世間竟然還有人擁有與劍清不相上下的姿容。
然而被這雙瞳孔所注視,杜之瀾打心底裏冒出一股冷氣,仿佛稍有不敬,下一秒,就要被這尖銳凜冽的目光淩遲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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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