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疼
天玄無比尖銳的話,非但沒有激怒杜之瀾,反而叫後者喜形于色,激動不已。
“劍清果然沒死……我就知道……哈哈!”他壓根沒理會天玄掌門越見冰冷的神色,自顧自沉浸在失而複得的驚喜之中,喃喃自語,抽風也似。
天玄冷着臉,揮手示意其他弟子都退下,走近兩步,壓低聲音,似是極力抑制憤怒的情緒,那自喉嚨深處透出的厭惡仍令杜之瀾結實地打了個寒戰。
“沒死?”他緊緊捏着拂塵的指骨微微泛白,“也不代表他活着!”
杜之瀾恍如被當頭一盆冰水澆下,凍得臉色刷白。
“你,這話什麽意思?”他眯起雙目盯住對方眼光,極力想從那冷峻駭人的臉孔上尋到一絲破綻。
可惜終是徒勞。
天玄沉默着與之對視片刻,緩緩嘆了口氣,漠然道:“還不死心?無妨,你跟我來。”
說罷也不再理他,徑自往山頂禁地的方向走去。
一路無話,壓抑的緘默如同山壓心頭,沉悶地無法呼吸。
神虛宗的弟子們不明真相,但見掌門領着一個妖力驚人的妖物前往禁地,不由皆皺眉不已,一個個面面相觑,又礙于掌門威嚴不敢多嘴。
越往上,人煙漸漸稀疏了。
雪路慢慢,白霧缭繞。偶然有守山弟子向天玄行禮,注意到杜之瀾之時頓時露出警惕而厭惡的目光。不過這些統統都被他無視了,眼下,他心裏除了劍清是生是死,再也裝不下其他。
半途杜之瀾無數次鼓起勇氣想要逼問劍清的情況,可話到嘴邊根本吐不出來。
倒也不是震懾于天玄的實力不敢造次,實際上自從得到龍皇所賜魂貝,他體內縱橫的力量已經煉化了七七八八,說起來,這個玩意并沒有他想象那般神奇,杜之瀾甚至懷疑這東西是不是假的。
想到那個銀發金瞳的龍族之王,杜之瀾心裏就是一陣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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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那個家夥的精明,豈會這麽平白就将一件龍宮至寶給了自己?這玩意多半是跟妖界之主有關,目前就不是他揣摩得的了的。
也罷,反正小爺也懶得管那些大人物勾心鬥角,小爺只要找到劍清雙宿雙栖就完滿了……
他右手用力按了按心口,似乎努力想要平複過于快速的心跳。
他眯着雙眼仰頭望了望近在咫尺的山巅,忽而覺得踹不過氣,甚至邁不開腳。
一路跋涉萬水千山,不就是為了這一刻?
怎麽的到了近前,竟然不敢前行。
杜之瀾心裏亂七八糟地想着心事,腳下一步步踩下一連串的雪印,很快就被漫天的風雪遮蓋了。
終于行至山巅,滿眼的銀白,呼嘯的風雪。
雪霧深處,是一扇古舊的石門。
杜之瀾覺得自己腿腳都有些發抖,他不禁想,劍清怎麽可以住在這種地方?這麽……冷。
除非……除非……
他臉色慘白如雪,往後的,他根本不敢想象。
“師弟就在裏面,你看一眼,就會死心了。”天玄轉過身來,目光卻不屑正眼望他,只淡淡的撂下一句,便閉目靜靜站在一旁,不知在想什麽。
杜之瀾怔怔愣愣了許久,才鼓足勇氣推門而入——
世界一瞬間安靜了,死寂了,風狂雪舞都靜止下來。
他緊縮的瞳孔被一面碩大的冰壁所充斥,不規則的冰棱冰凍在一塊兒,在雪地裏泛着幽幽藍光。
裏面靜靜坐着一個白衣男子,俨然跟冰壁融為一體。
男子雙目閉阖,盤膝而坐,神态安詳,面上雖無甚表情,卻仍看來溫和疏淡……仿佛,他只是睡着了。
那正是杜之瀾至死也不會忘卻的玉骨仙姿。
他喉嚨裏霎時像被什麽堵住一樣,發不出聲,雙眼漸漸布滿血絲,卻終究沒有掉淚。
只是微顫顫地擡了手,像撫摸稀世珍寶一般輕輕觸碰冰壁。
駭人的寒氣順着他的手掌蔓延,僅是片刻功夫就把那只手凍得烏青發紫,若非他體內火蓮氣息自動浮現護體,怕是整個人都要凍成冰棍。
“……劍清。”杜之瀾定定地注視着他的面孔,想要觸碰裏面的人,可無論如何也被冰壁所阻。
“我終于又見到你了……你瞧,我見到龍海龍皇,還拿到魂貝了,本公子很厲害吧?”
“小爺差點被你吓壞了,說,你該怎麽補償我?”
“……”
杜之瀾啞着嗓子,漸漸開始習慣性地跟對方唠叨近年發生的事。
——就像從前那樣,化出小老虎的樣子,抱着他的大腿打滾蹭蹭撒嬌。
要是還能那樣,就好了。
天玄在洞外站了許久,也不見杜之瀾出來,他面沉似水,緊抿雙唇盯着洞口,有幾次都忍不住想進去,可心裏,終究還是有那麽點期待的。
雖然明知師弟被喚醒的可能性太過虛無飄渺,但人啊,總是期待奇跡發生的。
然而天道無情,哪有那麽多奇跡叫你碰上?
直到洞裏突兀地傳來一陣驚天巨響!
天玄心裏狂震,屏了呼吸折身沖進洞內,立刻被裏面驚人濃重的妖氣駭了一跳。
紅光沖天。
到處都是劇烈燃燒的火蓮之焰,積雪堅冰不斷被融化蒸發,嗆人的煙霧裹挾着細微的爆炸聲,滾滾而出。
火焰最中央,一頭通體雪白的猛虎凄厲的怒吼着,它用利爪不斷刨在冰壁上,鋒銳的爪尖發瘋也似的摳刮,發出陣陣叫人牙酸刺耳的摩擦聲!
最後爪子幾乎都根根磨斷,白虎仍不死心,來回奔跑助力,竟然拿頭來撞!
恐怖的蠻力回蕩在狹窄的洞內,山頂宛如地震一般,大大小小的冰塊簌簌砸落。
天玄完全被驚呆了。
混亂的雜音不停地刺激他的耳膜,他充耳不聞,只震撼地望着那頭傻老虎發瘋一樣,爪子沒了,撞得頭破血流。
“住手!”終于回過神,天玄一甩拂塵,怒吼道,“你瘋了嗎?你這樣将他挖出來,師弟最後僅存的一點生機都要葬送了!”
一切宛如瞬間被定格,突然間定格,一點慣性都沒有。
渾身染血形容凄慘至極的小老虎,怔怔地趴在地上,似乎有點呆,有點不相信,他擡頭望了望近在咫尺、卻仍舊隔着不可逾越的堅冰的劍清,又扭頭看了看臉色鐵青的天玄。
最後小老虎渾身顫抖一下,極緩地、極慢地,縮起爪子,把鮮血淋漓的腦袋埋起來,埋在慘不忍睹的肉掌裏,整個身體團成一團,好像冷極了,蜷縮着皮毛讓自己溫暖一絲似的。
周圍還有火焰在燒,越來越奄奄一息。
風雪和烈焰交融中依稀有悲戚的嗚咽聲傳來,哭泣聲慢慢變大,最終成了無可收拾的嚎啕大哭。
天玄眼皮微微顫動,他聽到那哭聲中夾雜着一句模糊的話語,忽而抑制不住地喉嚨幹澀,鼻頭發酸。
“……劍清……痛……我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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