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天将明時,阿祯帶着一身的血腥回來,打了水回房沐浴換了衣物後,才前去見魏妟。

這會兒,魏嬰已吃過一次藥,面色看起來好了些,卻依舊昏迷着,沒有醒。瞧了眼坐在床邊的魏妟,阿祯便知他必是守了一夜,半刻不曾合眼。張嘴想勸其去休息,又知他定是不肯的。到嘴邊的話,終是咽了回去。

無奈拿其桌上的藥包出去熬藥。他記得,魏妟說過,這藥得三個時辰服用一次。看看天色,應差不多該是第二次服用的時候了。

剛轉身,魏妟已将藥包奪了過去。

阿祯錯愕:“少主?”

“這藥與尋常藥方不同,并非一次全煮。而需一樣一樣下。每一種藥材入鍋的次序,熬煮的時間都有講究,出不得半點差錯,且還得用靈力協助。過程繁雜,你未修過醫藥之道,做不來這個。”

阿祯只得作罷,“那屬下在此照看二公子。”

“嗯。這藥喝下去會激發他體內強行壓下的傷勢與怨氣,他的情況有些嚴重,如此發作起來必定十分猛烈。若他面容痛楚,高燒不退不必驚慌,這是正常的。我以用靈力護住他的心脈,也就是難受了些,卻是治本之法。熬一熬也就過去了。你注意起熱之時,用濕帕子墊在他後脖頸與額頭便好。”

魏妟囑咐的詳細,阿祯一一記着。見床邊确實有水盆和濕巾子,便知,這高熱怕是整夜都在反複,魏妟經歷已不只一次了。果然,魏妟走後沒多久,魏嬰就燒了起來。

阿祯按照魏妟交代的,為其降溫。待濕帕子半幹,取下浸濕再換上。如此反複數次,熱度漸漸退了下去。阿祯起身,正打算去換盆水,只聽床上之人嗯哼一聲嘤咛,眼睫顫動着,一點點睜開了眼睛。

“二公子,你醒了!”

魏嬰眼神迷茫,腦子有點懵,有那麽一瞬間以為自己是在夢裏,若不然這整潔幹淨的房舍是怎麽回事?他不應該在亂葬崗嗎?

這三個月來,他置身人間煉獄,早已習慣了那等怨鬼肆虐的環境。按理,他早該死了。可他不想死。他不甘心。他對溫氏有恨!恨他們滅了雲夢江氏,毀了他的家!恨他們殺了他親如父親的江叔叔!恨他們化去了阿澄的金丹,若非如此,他何須剖了自己的給他!

他還有念。他念着師姐,念着阿澄,不知他們如今怎麽樣了。

還有藍湛。在他最無助,最絕望的時候。是這些恨,這些念,以及耳邊那如同幻境般的藍湛嗓音喊出的一聲聲魏嬰支撐着他活了下來,支撐着他悟出了詭道術法,煉出了這白骨笛。

可是他記得在亂葬崗時,他雖成功了,卻也暈倒了。

這裏不是亂葬崗,這裏是哪裏?

“二公子!二公子?”

魏嬰看着眼前的陌生男子,“是你救了我?你把我從亂葬崗帶出來的?”

“不是我,是我們家少主。”

“你們家少主?”

“嗯!二公子且等一等,少主正在熬藥,我去叫他。”

“诶,你等……”

“會兒”兩個字還沒說出口,只聽哐當門響,人已蹿了出去。

魏嬰愣了愣神,深覺此人怎麽如此性急,話都不讓人說完。啧了一聲,猛然想起來,方才那人似乎一直叫自己二公子?

二……公子?這什麽稱呼?

若是不認識的,應是叫公子。若認識他,知道他姓甚名誰,也該是叫魏公子。這二字從何而來?他可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有這麽個排行了。觀遍他認識的人裏,符合這個稱呼的,也就一個藍二公子,藍湛藍忘機。

那人不會是把他錯認成藍湛了吧?

魏嬰正狐疑時,門口走進兩人,一人是他先前見過的。另一人大約二十多歲,長身玉立,眉目俊秀,尤其那通身的氣度,只站在那,便讓人覺得仿似仙人下了凡。

魏嬰頓住,這人他該是從未見過的,可為何會有種莫名的熟悉之感?他掙紮着想要起身,魏妟見了,忙将手中藥碗遞給阿祯,親自上前扶起他,在他身後塞了個枕頭,讓他坐靠着。

“慢些,你身體還沒好,不可逞強!”

聲音溫柔,還帶着不加掩飾的寵溺。

魏嬰越發驚異,“敢問公子尊姓大名,救命之恩,莫不敢忘。”

魏妟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我叫魏妟。”

魏嬰神色一變,“魏……魏妟?哪個……哪個妟。”

“日字為上,女字為下的妟。”

叫魏妟的或許很多,可以日女妟為名的,怕是不多。魏嬰指尖動了動,“你……你……”

“阿嬰,我是你兄長,你還記得我嗎?”

心中猜測被當事人證實,魏嬰一時竟不知該作何反應,抖動着雙唇,卻是說不出話來。

家變之時,他不足四歲,十幾年過去,很多事情他都忘了。可有些還是記得的。他記得父母的名字,更記得有個兄長叫做魏妟。

記得父母外出夜獵,再沒回來。記得兄長帶着他艱難謀生。記得有山魈闖入村莊,殺人食血。村子一夕之間血流成河,屍橫遍野。兄長能力低微,根本不足以抵抗山魈,眼見無退路可走,只能倉皇将他塞進柴堆,用幹草柴禾嚴實擋住他的身形。

那會兒,他還不太明白當時的情形,只察覺兄長沒和他一起進來,抓着兄長的手不肯放,硬要兄長陪他。兄長卻命令他不許出聲,把耳朵捂上,不論聽到什麽聲音,都不許出來。

他被兄長當時嚴厲兇狠地模樣吓住了,忙松了手,拼命點頭,表示自己會聽話,會很乖。就此眼睜睜看着兄長轉身離去。

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再未等到兄長歸來。他大着膽子走出去,只看到已經滿目瘡痍的村莊。他哭喊着喚兄長,四處尋找。從山上找到山下,從村裏找到村外,一無所獲。

自此以後,他便成了一個人。和乞丐為伍,為了一個肉包子與野狗争搶,被野狗追了兩條街,終是沒護住懷裏的包子,還被咬的到處是傷。

若不是遇上江叔叔,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怎麽活下來。

最初他并不明白兄長為什麽那麽做,他還以為兄長不要他了,甚至在心裏怪過他。可後來漸漸長大。他明白了。兄長是為了他,前去引開山魈。将生的希望給了他,而将死亡留給了自己。

也正是因為明白了,那些本已經有些模糊的記憶重新變得清晰,甚至成了他的夢魇。有那麽一兩年,幾乎夜夜在他夢裏回放。還是江叔叔為他尋來了安神的熏香,又引導他敞開心扉,給予了他一個溫馨快樂的童年,才讓他逐漸走了出來。

即便如此,這十多年來,他從未忘記過兄長,也請江叔叔尋找過,一直未曾找到。想到當年的情形,他本以為兄長許是和爹娘一樣,都不在了。卻不料,有生之年,他們還能再見。

“兄……兄長,你……真的是你嗎?你……你還活着?”

魏嬰的聲音有些顫抖,他有些不敢相信,更怕這一切都是幻象。

“是我!我說過會回來找你的。答應你的事,我怎會食言!”魏妟從懷中取出一枚玉佩,半月形狀,刻的是魚戲蓮花,“這是幼時阿爹尋來的紅玉親自雕刻而成,共做了兩塊,你我各得其一。”

魏嬰慌忙取出自己懷裏那塊,這玉佩從小跟着他,就是當年行乞之時他也拼死護着,沒讓野狗啃了去,也沒讓其他乞丐搶了去。這圖紋他撫摸了十多年,再熟悉不過。

兩塊玉佩,一模一樣。可将二者拼在一起,兩個半月竟出奇的融為一體,嚴絲合縫。

魏嬰訝然。

魏妟道:“阿爹說,你我兄弟就好比這兩塊玉,分則各有千秋,合則自成一體。他讓我們随身帶着,是想我們永遠記得。不論往後人生境遇如何,各人緣法如何,總歸是嫡親兄弟,一母同胞,一脈同源,血濃于水。”

魏嬰擡頭望着他,竟是不知這玉佩還有這層涵義。

魏妟輕笑,撫摸着他的腦袋,“十餘年不見,我們阿嬰都長這麽大了!”

這手摸在頭頂的感覺是真實的。魏嬰一把抓住魏妟的手腕,是熱的。有溫度,有實感。不是幻象!魏嬰掐了把自己的大腿,會疼,不是做夢!

欣喜之情充滿了整個胸腔,魏嬰猛然起身,撲進魏妟懷裏抱住他,“兄長!”

“嗯,我在!”

“兄長!”

“我在!”

魏嬰每叫一句,魏妟便回一句,不厭其煩。而每每得到回應,魏嬰便又抱緊了他一分。就這般一個叫,一個應。聽得阿祯嘴角連連抽出,不動聲色退出了房間。

不知叫了多久,魏嬰眼眶泛紅,漸漸濕潤。在亂葬崗最絕望最無助時,他尚不曾哭過。如今有了親人,有了依靠。汲取着魏妟身體的溫暖,他所有的難過傷心和委屈仿佛一瞬間全都湧了上來。

“兄長!”

便是連他自己都沒發現,他的聲音哽咽,淚水早已落了下來。

魏妟有所察覺,輕輕拍着他的背,“阿嬰莫怕!”

這一句“阿嬰莫怕”直擊魏嬰心房,沖垮了他所有的武裝,情緒如同洩洪之水,泛濫開來。

天知道,在亂葬崗的這三個月,他撐得有多辛苦。多少次,他差點就死在了那裏。日夜感受着亂葬崗的陰煞冰冷,他有多希望能有個人來幫幫自己。

如今,有了。這個人是自己的兄長。

想到此,魏嬰沒來由,又低低笑了起來。

他的親人回來了,真好!

作者有話要說:

一般更新時間都在早上九點。如果有加更,會在晚上六點。

也就是說,如果六點沒有更新,那麽就是沒有加更。如果早上九點也沒有更新,那麽就是說當天沒有更。

所以,其他時候,大家不必一直過來關注,一直刷。

在早上九點和晚上六點來看一次就行。(當然一般來說,主要在早上九點。六點加更的情況應該會非常少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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