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門外,阿祯候在庭院裏,距離适當,保證不會聽到兄弟倆敘舊談論的私密話題,以及親人久別重逢而情難自禁的宣洩低泣,又能保證倘或有什麽事,只需魏妟喚一聲,他就能立馬出現在眼前。此刻見魏妟出來,忙迎上去:“少主!”

“阿祯,我沒記錯的話,藏寶閣內有一顆千年鲛珠?”

“是!少主為何突然問起這個?”問完,阿祯似有所覺瞅了眼魏嬰緊閉的房門,“少主是想用這顆鲛珠為二公子重塑金丹?”

魏妟沒說話,卻已是默認了。

阿祯大為驚愕,“千年鲛珠難得,這麽多年來,瀛洲也只有這一顆。”

猶豫着又說:“其實,重塑金丹并非必須鲛珠。別的寶貝也可。藏寶閣內還有不少奇珍,我們可以……”

話未說完,魏妟已截斷:“還有什麽比得過鲛珠?龍珠性烈,妖丹性邪,唯有鲛珠最為溫和。且千年鲛人凝聚的內珠,化為金丹,不但可以滋養阿嬰的身體,還會讓他以後的修行之路受益無窮。”

阿祯啞然,魏妟說的他如何不知,可也正是因為其如此效用,要想将其化作人體金丹的難度也就直線攀升,所需匹配的其他藥材等級也得襯得起鲛珠才行。簡言而之,非天材地寶不可。

魏妟輕笑,“那些東西瀛洲沒有嗎?放在藏寶閣這麽多年,都落灰了。即是珍寶,自該發揮它的價值,物盡其用。”

阿祯咬牙,“少主,你知道屬下擔心的不是這個!”

雖則費那麽多寶貝實在有些暴殄天物,可瀛洲藏寶閣收藏頗多,沒了也就沒了。只要人沒事,這些都還能再得。但……

“少主,如此一來,你想成功,會十分艱難。”

“無妨,我有把握。”

阿祯攢緊了拳頭,以魏妟的能力,是有絕大可能辦到沒錯。可為此所付出的代價呢?輕則損耗大半靈力,重則傷及心肺。

而若放棄鲛珠,改用其他低等珍寶,魏妟自可安然無恙。對魏嬰而言,也不過是金丹質量一般罷了。可那也是對瀛洲來說,放在眼前的中原仙門之中,即便算不得首屈一指,也能排進上游之列。

因此,阿祯只覺得魏妟這抉擇實在沒有必要。

“少主,我不同意!”

魏妟眼厲如刀,“我只是通知你,并非征求你的意見。”

阿祯眼睑下垂,張着嘴,沒了言語。魏妟說得沒錯,且他不過一介下屬,也沒有反對的資格。

大約是察覺自己語氣太重,魏妟卸下強硬的态度,“阿祯,阿嬰是我弟弟。我這輩子就這麽一個弟弟。”

魏妟神色恍惚,回憶起當年父母外出夜獵時的那一幕。阿娘拉着他的手說:“我們家阿妟長大了,是小大人了。爹娘不在,阿妟會照顧好弟弟的,對嗎?”

彼時,他十來歲,仿佛一下子被賦予了使命感,拍着胸脯保證:“阿爹阿娘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阿嬰的。”

他答應過的。答應了會護阿嬰一輩子。可卻把他弄丢了,讓他受了這麽多苦。

魏妟收回心神,嘆聲道:“阿嬰同我說了很多他這些年的生活。我聽得出來,他喜歡自在逍遙,喜歡鮮衣怒馬。我不想他因為金丹,而只能被迫壓抑自己。我想他可以毫無顧忌的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阿祯,我是瀛洲少主,有着作為瀛洲少主的權利,也有作為瀛洲少主的責任。終有一天,我會和師尊一樣,背負着自己的使命,進入深淵腹地。我不可能陪在阿嬰身邊一輩子。即便我願意無條件護着他,卻沒有理由讓瀛洲下一代繼承人也像我一樣護着他。

到那時,阿嬰要如何?你我都明白,若想無憂無慮,不懼他人眼光與看法,活得恣意灑脫,想怎樣便怎樣,得有足夠強大的資本。阿嬰需要自立。

以鲛珠為金丹,于我而言不過是失了些珍寶。便是受傷,以我十多年的修為及瀛洲的靈藥,也不過是養個一年半載。可于阿嬰而言,卻是他此生能馳騁整個仙門,無需對任何人低頭,更無需看任何人臉色的根本。”

阿祯嘴唇動了動,低下了頭,“我明白了,少主!我會傳信回瀛洲,讓他們準備好重塑金丹需要的所有東西。”

阿祯雖為從屬,可跟了魏妟這麽多年,兩人一起長大,感情自是已經不同。見阿祯能夠理解,魏妟心底高興,臉上挂了笑,“不急。總得讓阿嬰将中原之事了結了再說。”

此後數日,魏嬰沒再問金丹之事,魏妟也沒再說。兄弟倆日日相處,一個刻意親近,一個也願意被親近,感情倒是好了不少,那份因十幾年隔閡産生的陌生感一點點被消融。

魏嬰閑适地癱在躺椅上,歪着身子問阿祯,“這院子以前是有人住的吧?怎麽除了你和兄長,我就沒見過別人?”

“少主說以二公子的情況,不宜住客棧。一來城內有溫氏人馬到處搜查,二來客棧人來人往,不利于二公子休養。這處院子住着的本是一對小夫妻。少主借了他們的房舍,讓他們先回女方娘家去了。”

“啊?”魏嬰大為意外,“占了別人的家,還把主人趕走了?”

“少主不喜外人。況且也和他們說了,最多住上一月。給了他們一袋金珠子,足夠他們再蓋十座房子了!”

“一袋金珠子?”

阿祯以為魏嬰是好奇什麽樣的金珠子,便扯下腰間的荷包遞過去。

魏嬰打開一看,還真是“一袋金珠子”,完全不帶誇張的,不由咽了咽口水,這手筆,怎麽比蘭陵金氏還財大氣粗。他睨了阿祯一眼,這人怕是在瀛洲太久了,不了解中原的物價吧?這一袋金珠子,何止能蓋十座小院,一百間都夠了。

魏妟端着藥碗走過來,“說什麽呢?”

魏嬰道:“沒什麽!”

看到藥,臉又垮了下來,“還喝啊!”

“嗯,這副藥大約還得喝上五日。”

魏嬰瞬間抓住了關鍵詞,“這副?”

“五日後換藥方!”

“啊?”

魏嬰覺得自己這“苦日子”是看不到頭了。然而在魏妟和阿祯的雙重“監視”之下,只能乖乖配合。

魏妟看到小幾上的金珠子,取了幾顆随手撒出去,金珠子瞬間化為三個仆從,朝魏妟行禮。

“将院子裏裏外外打掃幹淨,換洗的衣物都清理了。”

三個仆從各自行去。

魏妟這才轉頭與魏嬰解釋:“之前是我疏忽,此處沒了外人,雖然清靜,可這些活兒都得有人幹。”

這種事,他做不來。阿祯也做不來,更不可能讓魏嬰一個傷患去做。

如此解決最好。

魏嬰心頭震撼莫名,“這……這……”

那三個仆從雖行動遲緩,雙目無神,卻并不影響做活。瞧起來就是活生生的人!

“聽過撒豆成兵嗎?”

魏嬰懵逼點頭,心內宛如有一萬匹草泥馬在奔騰。撒豆成兵啊!竟真有這等仙術!

魏妟失笑,“這可不是撒豆成兵,但也算是由撒豆成兵之術功法中衍生而來的低等幻化術。這些人都是金珠子幻化出來的,維持不了多久,最多也就三五日。也只能幹些灑掃洗衣做飯的事情,旁的都做不了。”

但即便如此,對于他們的需求,卻是都滿足了。而且,三五日後,這批時間到了,再造一批便是。

魏妟看向仍處于呆滞狀态的魏嬰,“可想學?”

魏嬰猛然回神,差點沒跳起來,“我能學?”

“可以!此法耗費靈力不算太多,且有取巧之法,沒有金丹也可。只是做出來的幻象呆滞一些,維持時間短點而已。你可以先學着玩玩,等以後有了金丹,你若還有興趣,再細細琢磨。”

魏嬰喜出望外,扯着魏妟的袖子不放,“那還等什麽,自是要學的。兄長,你快教我!”

魏妟知道魏嬰資質不錯,可在教導他之後才真正明白他的資質有多好。簡直是一點就透,還能舉一反三,觸類旁通。

當年師尊曾贊過他的天資,說是世上難得。若不然師尊當年撿到他時,他已有十來歲,早過了修習瀛洲功法的最佳年齡。要不是這等天資,如何能入師尊的眼,又如何能通過重重考驗,成為合格的瀛洲繼承人?

但魏嬰的資質比之他,絕不遜色。且怕是還更好一些。若是當年師尊同時遇上他們二人,今日的瀛洲少主是他還是魏嬰,可就不一定了。

對此,魏妟并無嫉妒,反而更加歡喜。

如此一個教得認真,一個學得認真,日子過得也快。阿祯每日都往城裏去一趟,帶回一些消息。

比如,四大世家結成聯盟讨伐溫氏,稱“射日之征”;比如,夷陵監察寮被滅,溫晁得信,帶着大批人馬回了夷陵,放言要找到兇手,将其碎屍萬段。

魏嬰聽在耳裏,什麽也沒說,但明顯有些心不在焉。

這日,到了魏嬰換藥方之時。之前的藥都是阿祯去買的。這回不同,有些藥材比較特殊,藥店未必會有,若有最好,若沒有,怕是還需往山上去尋一尋。因此,魏妟親自出門了一趟,讓阿祯好生看着魏嬰。

他回來時,夜色漸黑。

阿祯守在門外,魏妟推門而入,回頭問:“阿嬰呢?”

阿祯茫然,指着床上睡着的“魏嬰”說:“不是在睡覺嗎?”

再一細看,神色微變,将被子拉開,一個法訣打過去。原本睡着的魏嬰變成了一個半掌大的木雕人偶。

“幻術?”阿祯大驚。

魏妟眼底含笑,“他倒是從名!不過幾天,非但将我所教全部學會,還自行更改,幻化出想要之人的模樣。尤其是,居然騙過了你!”

雖說是阿祯沒想過魏嬰能做到這個地步,對他未曾設防,一時大意。而且魏嬰幻化的乃是沉睡的人偶,若換成醒着的,那呆木頭樣,怕是一眼就能叫人看穿。可能做到這一步,已是十分不簡單了。

“是屬下失職。”

魏妟搖頭,伸手取過木偶旁邊的那封信,看到其中內容,松了口氣,“好在還知道留下訊息,告訴我們他的動向與打算,也定好了三月後的再見地點。”

阿祯見其态度奇怪,忍不住問:“少主早知二公子會走?”

“你沒發現自打他聽到你帶回來的消息後,就心神不寧嗎?況且,溫晁既然已經到了夷陵,他怎麽還可能坐得住?”

“二公子想去報仇?可他為何不直說?”

“他若說了,我怎會袖手旁觀?他這些日子問了我許多瀛洲之事,自然清楚瀛洲素來不插手中原仙門之事。他是不想我為他壞了瀛洲的規矩,讓我為難。”

魏妟一嘆,收了信,又說:“他身體已好了大半,也學會了淨心訣。可畢竟失了金丹,又被重傷,底子還未完全複原。跟上去吧!我們悄悄贅在後頭,不必現身,也不必出手,護着他就好。”

且看阿嬰會怎麽做,他總會支持他的。

既要讓阿嬰自立,他便會給他足夠的時間和機會,教他自己成長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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