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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屋中的人,明明是血緣深厚的一家人,氣氛卻一點親密也無,連原本因為見到姐姐欣喜不已的小男孩兒,也縮着身子躲在父母身後,大氣都不敢出。
容歆素手輕擡,将桌上的兩只茶碗翻過來,又拎起茶壺,慢慢将茶碗倒至七分滿,才笑道:“父親母親,快請落座,女兒難得回來,敬茶這一道禮萬不能少。”
容母煩躁不忿道:“別給老娘扯這些虛的,你既然聽到了,不給我個準話,以後甭想好過!”
容歆輕輕的将茶碗放置在對面,面不改色的問:“如何不好過?”
容母正欲張口,容父重重斥了她一聲:“閉嘴!”
容父從小就被賣進赫舍裏家,連個正經名字都沒有,認識的人都叫他“容大”,現今的日子全都是他精打細算出來的,勢利歸勢利,還是有些腦子的;
而容母娘家姓丁,也是被采買進來的奴婢,嫁給容大之後,就變成了“容大家的”。
兩人都重視子嗣傳承,大字不識一個,丁氏初懷孕時,花了不少銅錢給兒子起了“容盛”個名字,可惜頭胎生下的是個賠錢貨。
容歆的名字還是她去學規矩之後,自己起的,可見她在容家這對夫妻眼裏有多不受待見。
不過容歆從來就沒往心裏去,甚至認為這樣流于表面的淡漠關系十分惬心,也願意去維護一點面子情。
但顯然,這只是她的一廂情願,對容家夫妻倆來說,是遠遠不夠的。
容大呵斥了妻子,拽着她落座,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又瞪向妻子,等她滿臉不情願的抿了一口,才慈愛的看向女兒,道:“歆兒,你娘是個楞脾氣,她只是難過女兒不與她親近,你莫要生氣……”
合着還是她的不是了。
容歆微微挑眉,也不戳穿他拙劣的表演,淺笑道:“我自然是不會埋怨母親。”
然而容大剛露出個笑臉,容歆又語氣漫不經心道:“不過您也勸勸母親,有所求就要帶着有所求的姿态,不然弟弟将來可不是要與你們一樣,只能在園子裏掃葉子嗎?”
“你!”容大臉色驟變,咬牙氣怒道,“你再說一遍!”
“您既然沒聽清,那女兒再說一遍也無妨。”容歆輕柔的視線在夫妻二人臉上略過,“女兒得夫人小姐青眼,在府裏還是有幾分薄面的,若是安安分分的,不說前程似錦,總是比大多數人要好些的;可若是惹得我不高興……”
“又怎樣?”容大鐵青着臉。
容歆轉向弟弟容盛,招了招手,待他走到跟前,溫柔的摸了摸他的頭,笑道:“子承父業,也是極好的。”
以這對夫妻得點兒勢就不知道姓甚名誰的性子,若不是她壓着,早就牽連她一起倒黴了。
所以掃園子沒什麽不好,起碼不會惹大禍,能夠安安穩穩的過完下半生。
可惜容歆這話聽在容家夫妻耳朵裏,就是不加掩飾的威脅,頓時怒意不受控制,一個拍桌子,一個直接大罵:“死丫頭,給臉不要臉!我怎麽就生了你這麽個不孝順的東西!”
容歆眼瞅着她的手随着話音揮過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丁氏是做慣了力氣活的,容歆自然抓不住她,感覺她要掙脫開來,立時便狠狠甩開她的手,面無表情道:“看來您還是認不清現實。”
“死丫頭!你……”丁氏還要沖上來。
“行了!”容大拽住妻子的胳膊,将她按在凳子上,訓斥道,“你給我老實待着。”
“憑什麽……”
“憑我是當家的!”
丁氏就是個炮仗,也是個需得人點火才能着的炮仗。
容歆心中嗤笑一聲,無視那對夫妻,低頭看向瑟縮的容盛,問:“在教書先生那裏伺候,學得幾個字了?”
她和容盛幾乎就是家生子了,奴婢或許可以靠爬床奢望母憑子貴,奴才除非極特殊的情況,一輩子都是下人。
容盛的這個差事是容歆托人給找的,沒指望他将來有什麽大造化,只想他懂點道理,省得在這對夫妻身邊耳濡目染,學得一身壞習氣。
而容盛觑了一眼爹娘,小聲回道:“我有聽姐姐的話,先生給少爺們講課時努力記着,能認幾個簡單的字了。”
容歆一聽,微微點頭。容盛不算聰明,但僅僅六歲,旁聽能學得多少,都是賺到的。
旁邊夫妻倆也吵不下去,落在姐弟二人身上的眼神,明晃晃的帶着其他意味。
容歆聽他們消停下來,拍了拍容盛的肩膀,柔聲道:“也不要只學字,還要随先生學些禮義廉恥。”
“是,盛兒聽姐姐的。”
“乖,明個姐姐給你買糖葫蘆。”
到底是小孩子,一聽有糖葫蘆吃,頓時神采飛揚起來,也忘了剛剛父母和姐姐之間的争執。
容歆微微一笑,指他去裏間玩,随即才望向容家夫妻,笑容淡了些,道:“你們愛聽也好,不愛聽也罷,今日我回來這一遭,便是要告訴你們,別以為我進了宮,就和宮外斷了聯系,随你們折騰。”
兩人臉色極為難看,容歆也不理,繼續道:“盛兒現下瞧着脾性憨厚,他将來能不能沾到我的光,不在我,而在你們一念之間。”
夫妻二人只繃着臉,一句回應的話都沒有。
而只要他們聽進去,容歆也不在乎他們的态度如何,從袖中拿出一個素淨的荷包,輕輕擱在桌子上,溫聲道:“這是二十兩銀子,我這兩年攢下的月錢,算是我這個女兒的一點心意。”
“就這麽點兒?”丁氏眼中帶着懷疑,卻飛快的抓起荷包,将銀子倒出來查看。
容歆當然不可能就這麽點積蓄,可給多少全憑她自己的意願。
二十兩銀子雖然不多,卻是夫妻兩人兩年的月錢,也足夠當作甜棗安撫他們了。
容歆看着她雙眼發亮,張口就用牙去咬銀塊子,撇開眼,起身,“話已至此,你們好自為之,我便回去了。”
容大将銀子拿過來,連同荷包一起塞進懷裏,丁氏則伸手去搶。
夫妻二人誰都沒留容歆,也沒送她。
容歆半點兒都不留戀的推門出去,踏出門的時候,臉上又習慣性的帶上笑容,溫柔和煦,讓人看了便心生歡喜。
這一處住得都是府中的下人,有個婆子見到容歆從容大家出來,熱情道:“容歆姑娘,又回來看你爹娘?”
“是。”容歆溫和答道,“日後我要随小姐進宮,一別不知何時再見,小姐體恤,準我回來拜別爹娘。”
那婆子恭維了幾句“小姐寬厚”之類的話,又說容歆孝順,容家夫妻有福氣。
容歆含笑聽着,待她說話停頓的間隙,立即告辭離開。
而今日也不知是怎麽了,總能碰到與她說話的人。
這不,才從這一片下人的住處出去,容歆又碰到了在三爺索額圖身邊當差的小厮——戴鵬。
他是府中庫房管事的兒子,跟在府中最有才能的少爺身邊做事,再加上人長得周正,是府中丫鬟們心中的如意郎君。
容歆是大房的婢女,戴鵬是三房的侍從,統共也沒接觸過幾次,但确實認識。于是微微福身問好之後,便站在兩步開外等他出言。
“容歆姑娘。”戴鵬有禮的拱手道,“可否借一步說話?”
容歆順着他手指着的方向,所謂“借一步”,也不過是避開行人的青石路到樹下而已。
青天白日光明正大,容歆便大方的點點頭,随他走過去。
“容歆姑娘……”戴鵬面上有幾分羞赧,從袖中拿出一個被帕子包裹着的物件,看形狀,似乎是釵子?
片刻之後,容歆見他将帕子打開,果然是一支精致的銀釵,下意識後退半步,語氣疏遠又客氣:“這是?”
戴鵬連忙解釋道:“我并無他意,只是想着,難得……認識姑娘一場,日後姑娘随小姐進宮,能夠留個念想,也可作應急之用。”
“心意,容歆領了,只是太過貴重,恕我不能收下。”
“姑娘不必心存負擔。”戴鵬又将銀釵往她面前遞了遞,苦笑道,“姑娘冰雪聰明,想必也無需我言明,我已及冠,不日就要定下婚事,望借此釵了卻妄念。”
他确實是很不錯的人,只是容歆手指摳了摳佛珠,仍然搖頭,“抱歉,不能收。”
“容……”
容歆擡手打斷,笑着又福了福身,道:“承蒙厚愛,若是日後聽得你與未來嫂嫂琴瑟相和,那便再好不過了。”
戴鵬緩緩收回手,嘴角艱難地扯起,“既是如此,也祝姑娘稱心如意……”
稱心如意……
回到住處,容歆還在想戴鵬說得這四個字,無論哪個世界哪個時代,普通人追求的歸根結底也就是個稱心如意,可惜祝願是美好的,想要實現難度都不小。
有心事不放任糾結下去,容歆習慣性的拿出自己的催眠秘籍——一本佛經。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
果然,不出兩頁,她就捏着佛經睡得極沉,發出輕微的呼吸聲,“呼——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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