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丁氏攥着兒子手臂的手下意識一松,随即又不服氣的争辯道:“盛兒孝順着呢,你少挑撥。”
容大冷着臉喝道:“丁氏!”
丁氏一聽當家的發怒,縮了縮脖子,摟着兒子往牆邊站了站,小聲嘀咕:“不說便不說,我生她出來還不能說話了嗎?”
容歆忍不住扶額,她此刻寧願丁氏是個有心機的,也不願意看到她缺心眼兒似的自私自利。
但凡有些心眼兒的,什麽時候該做什麽樣的事兒,那不是理所應當的嗎?怎麽到她這裏,一點兒時務都不識呢?
若是旁人,從她進宮前那一番話之後,再見面必然要好聲好氣的對待,哪像她這個娘,事情總是做半截就露出本來面目……
丁氏的心理,容歆大概也能猜到,一直深恨她不像別人家的女兒那樣對父母言聽計從,既想從她這兒占好處,又不想落了當娘的面子。
真是……教人不知道說什麽好。
而容大見妻子閉嘴,伸手從她懷裏帶過兒子,推到容歆面前,情真意切的說:“歆兒,你弟弟是個好的,爹肯定不會讓你娘教壞他。爹也是疼你的,将來你若是想要出宮,爹也願意照顧你。”
“你……”丁氏剛要張口,被容大一瞪,悻悻的閉上嘴,瞥了一眼容歆,扭身甩開裏間的簾子,獨自一人生悶氣去。
容大也不管她,眼神祈盼的看着容歆,勸道:“歆兒,爹知道你要回來,特地讓你娘給你做了些糕點,雖是比不得宮中的,可都是家裏的心意,你嘗嘗?”
容歆順着他的手看向桌上的糕點,看起來很精致,應該是真的花費了心思。
容大見她未動,推了推兒子,“快請你姐姐吃糕點。”
容盛聽話的說:“姐姐,吃糕。”
容歆見他偷偷吞口水,拿出腰間的帕子,擦了擦手,捏起一塊兒遞向容盛嘴邊,道:“你也吃一個,我這次出宮是有正事,若是下次有機會再出來,給你帶些宮中的糕點嘗嘗。”
“真的嗎?”容盛鼓着臉驚喜的問,“宮裏的點心是不是更好吃?”
容歆語速慢條斯理,語氣不容置疑道:“口中有食,不能言。”
容盛立即捂住嘴,只看見兩腮飛快地動了幾下,然後就往下咽。
“徐徐食,不可急。”
容歆拿開他的手,白皙的手指抹掉他嘴邊碎屑,溫聲道,“盛兒,你縱然年幼,也要明辨是非,知善惡;多看多思多學,切勿犯口忌。”
容盛不見得懂,可他心中一向認為這個不常見到的姐姐厲害無比,遂十分信服的重重點頭。
容歆勾起唇角,輕輕拍了拍他的頭,站起身,道:“大夫人好意安排我過來見你們,盛情難卻,現下見也見了,還得回宮,不必送。”
“歆兒。”容大擡手攔了一下,見容歆的眼神掃過來,趕忙收回手,尴尬道:“不再留會兒了?”
“父親見諒,女兒得回去複命,便不留了。”
容歆從小便知,容大就是個見利行事之人。
才剛他表露出來的不舍,容歆不知道有幾分真心,不過真心也好,演技較從前更精進也罷,都無所謂。
容歆現在只需要大家相安無事,并不想要費心維系什麽親情。
更何況……私心裏,相處十年一向待她至誠的讷敏,更重幾分。
容歆不怕承認,他們之間如今除了利益全無其他溫情,恐怕也有她本身對這段關系比較消極的因素。
容家夫妻輕女,她便順勢疏離,确實給自己減少了麻煩,卻也讓原本可能會存在的父女母女之情淡薄如斯。
所以容歆總想,給他們些無傷大雅的好處,也是應該的。
臨走之前,容歆将荷包放下,也未多說其他,徑直出了屋子。
容大直說她不知道戴家在哪兒,堅持要帶路,容歆也沒跟他争辯,誰成想剛拐出去,便見到巧蘭從前頭一戶屋中出來。
送巧蘭出屋的年輕女子,容歆眼熟,卻理不出是誰,便沒有糾結,只微微颔首示意。
那女子福身回禮,巧蘭則是笑着介紹道:“葉氏,女史不熟悉,她當家的女史肯定知道,就是三老爺身邊的戴鵬。”
容歆一聽,笑容較适才真誠些許,“原來是戴家嫂子。”
再一細看,便發現她頭上的銀釵更加眼熟,容歆笑意加深,道:“戴家嫂子見諒,我今日出來許久,不敢再耽擱。”
葉氏忙道:“奴婢不敢耽誤女史正事,您慢走。”
容歆請父親也在此留步,随巧蘭又去後院兒向大夫人告辭,得了一匣子賞,這才離開赫舍裏家。
“啓程回宮。”
一個“回”字,現如今皇宮才是他們的歸處。
馬車上,容歆只随意的将匣子包起來,聽着外頭的人聲始終嘴角含笑。
坤寧宮中——
讷敏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便問道:“嬷嬷,容歆應該進宮了吧?”
齊嬷嬷回道:“想必是的。”
“大半日未見她,心中還有空落……”
齊嬷嬷笑,“容歆從小緊着娘娘,少有離開您太久的時候,別說您,老奴也有些想念她。”
說話間,小宮女進來彙報:“皇後娘娘,女史回來了。”
有頃,一臉笑容的容歆踏進殿內,踱步走到讷敏身邊,躬身道:“容歆回來晚了。”
“不晚。”讷敏牽着她的手,追問,“家中可還好?”
“正要讓娘娘寬心,府上一切皆好,也見到了首輔大人,因病瘦了些,精氣神尚可。”
容歆又将在赫舍裏家的所見所聞全都描述了一遍,見讷敏聽得入神,便又轉述了老夫人的話。
讷敏入心,恰巧第二日晌午又飄起雪花,便一面派人去邀皇上,一面先一步去慈寧宮。
早上讷敏已經給太皇太後和皇太後請過安,但人年紀大了,好清靜卻也不想太清淨,有些老人甚至極好熱鬧。
總之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對于讷敏的到來都極為高興,聽得讷敏說要一同吃養身熱鍋,孝莊立即便笑道:“敏兒孝心,如何準備,由你安排便是。”
其實膳房做得鍋底味兒更好,但讷敏張口,孝莊便由着她鼓搗,權當享受天倫之樂了。
而讷敏得了太皇太後的話,指了指容歆,道:“我這侍女學了不少養身方子,她調得湯鍋,用了渾身暖和,您一嘗便知。”
“哦?若果真如此,定要給賞。”
容歆對于得到孝莊這個傳奇女人的視線關注,心中微窘。
讷敏愛屋及烏總以為她沒一處不是頂好,小孩子一樣想要炫耀又巴望着其他人也一樣認同,可她的手藝怎麽可能比得上宮中膳房的廚子呢?
好在容歆心知肚明,即便她弄出來的不甚美味,太皇太後也不會在意,而她老人家就算要賞也是沖着讷敏,不是容歆。
想通這個關節,容歆十分坦然一福身,随慈寧宮的宮女去膳房。
到了膳房,容歆也沒親自動手,口述給廚子由他們準備,只是囑咐道:“羊肉溫中暖下,食多易上火,勞煩再多備些青菜蓮藕之類的。”
膳房的管事應了,麻利的招呼人開始準備。
宮女聽了她一系列有條有理的吩咐,好奇道:“容女史是從何處懂得這些的?”
容歆也未隐瞞,答道:“我自小侍奉在皇後娘娘左右,皇後娘娘讀書識字,我便向先生請教這些養身之道,以便更妥帖的伺候娘娘。”
其實也是容歆從前被宮鬥劇荼毒太深,總以為進宮之後必定是一番腥風血雨,所以出于憂患意識,刻意學習了一下。
可惜有些想當然,這些東西是真不好學,也沒有途徑學習。
她看書請教那點兒藥理知識,也就炖個湯放點妨礙不大的藥材,妄想識毒治病根本不可能。
湯底炖的越久味道越醇郁,容歆與小宮女耐心的在旁等候,聽正殿那邊來人說皇上來了,晚膳的時間也差不多,衆人這才将鍋和備好的菜往殿中端。
容歆回到殿中,正欲伺候讷敏用膳,不想一直随侍在孝莊身邊的蘇麻喇姑慈祥的對她說:“太皇太後賞了咱們一鍋,容女史随我去偏殿吧。”
“是、是。”容歆向讷敏他們行禮之後,難得有些拘謹的跟在蘇麻喇姑身後。
待到偏殿,容歆卻只坐了半邊凳子,背脊挺直,直到對方讓她動筷子,容歆才抓起筷子,幾乎一個指令一個動作。
“容女史不必如此拘束,自在些便可。”
容歆扯出笑容,應道:“是,您先用。”
蘇麻喇姑十分和藹的看着她,“前幾次見你一直穩重大方,我還和太皇太後言道,比我當初強上許多,沒想到還是個孩子。”
“讓您看笑話了。”容歆不好意思,說來有些沒出息,之前遠遠觀望着不覺什麽,現下實在是距離太近,她不受控制的便有些束手束腳。
“無妨,都是這麽過來的。”蘇麻喇姑親自夾了一筷肉到容歆碗中,笑着催促,“吃吧,莫要害羞。”
容歆柔聲道謝,莫名的,緊張情緒漸漸舒緩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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