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來人!快去請太醫!”容歆接住讷敏倒下的身體, 沖着宮女們大喊。

一向穩重的淺缃立即便跑出去,命小太監快去請太醫。

讷敏靠容歆支撐住身體, 好一會兒終于不再覺得天昏地暗般暈眩。她顫抖着手去拿帕子, 只是她剛提起, 帕子便脫手落在地面上。

容歆有些擔心道:“娘娘……”

讷敏定定地注視着那塊雪白的帕子, 喃喃:“容姐姐,我的心怎麽這般難受呢?”

“讷敏……”容歆輕輕叫了一聲她的名字,一下一下溫柔地撫着她的頭,道,“我在呢,我陪着你呢, 想哭也不必忍着。”

讷敏緩慢地搖頭, 手緊緊抓着她的手臂, 睜大雙眼企圖不眨眼就不會讓眼淚流下來, “幫我整理好,我的承祜還在等着皇額娘, 我得送他。”

容歆不忍心地閉了閉眼, 深吸一口氣又吐出, 随即沖着綠沈道:“端盆水,再拿個幹淨的帕子來。”

“是。”

綠沈一擺手叫小宮女去準備, 她則是雙手遞了個帕子過來。

容歆将讷敏扶坐下來,接過綠沈的帕子, 先給她擦了擦眼淚, 随即又借着濡濕的手帕為她擦嘴角上的血漬。

宮女們端着熱水進來, 容歆用溫棉布又為她擦了一遍臉,随後站在她面前握着她的手,等待宮女們為讷敏梳好頭。

并未梳繁瑣的旗頭,也并未戴珠釵,宮女又在她的要求下為她穿上朝服,整個過程極快,先去找太醫的小太監都還未返回。

讷敏借着容歆的手站起來,面容悲肅,“走吧,随我去見見承祜。”

“好。”容歆一手扶着她,另一只手迅速地整理了一下鬓發衣襟。

兩人走到二皇子的房門前,門口的小太監哭着跪在地上,容歆感覺到讷敏的身體都晃了晃,便停下腳步,想要等她緩一緩。

然而讷敏随即便邁開步子,徑直推開門。

屋中二皇子的人跪了一地,一見到皇後娘娘進來,衆人立即匍匐在地,齊嬷嬷更是哀戚請罪:“老奴沒照顧好二皇子,愧對皇後娘娘……”

讷敏無視這一衆人,有些跌撞地走向床榻,顫抖着伸手覆在承祜的臉上,柔聲道:“承祜,別怕,皇額娘來了。”

那孩子就那麽安靜地無聲無息地躺在床上,臉上甚至未有痛色,若不是胸口已無起伏,教人只以為他是睡着了還未醒。

屋中一片哭聲,原本想忍住眼淚不在讷敏面前軟弱的容歆,也禁不住潸然淚下。

淺缃帶着太醫過來,容歆看了一眼正抱着二皇子怔怔發呆的讷敏,沒有打擾,而是擦拭掉淚水,領着人到旁邊的屋子,客氣道:“勞煩太醫在此等候,娘娘此時不好打擾。”

太醫拱了拱手,道:“皇後娘娘正承受喪子之痛,下官明白,等多久都無礙,容女官事忙,自便便可。”

容歆道了聲謝,出去時吩咐小太監照顧好太醫,然後聽淺缃說:“正殿裏,佟佳小主和庶妃們都來了。”

“知道了,我代娘娘去請小主們先回去。”容歆走了一步,又停下,囑咐淺缃,“你們幾個看顧着點兒皇後娘娘。還有,齊嬷嬷年紀大了,不知跪了多久,先扶她起來。”

“是。”

容歆又叫小宮女幫她整理了一下儀容,這才來到正殿,一露面立即便對佟佳氏和衆庶妃們滿臉愁容地抱歉道:“實在是對不住各位小主,皇後娘娘此時在二皇子那兒,沒法兒招待小主們,只能請小主們暫回了。”

佟佳氏擔憂道:“皇後娘娘無事吧?二皇子他……唉——還望皇後娘娘保重鳳體。”

“勞佟佳小主挂心了,我和坤寧宮的其他宮女會照顧好皇後娘娘的。”

“既如此……”佟佳氏看向吶蝲氏,随即又收回視線,道,“那我等便不在此叨擾了,若是有事需要我等,必然不會推辭。”

用不用得到暫且不說,容歆十分面上誠懇地道謝:“謝小主。”

于是佟佳氏便帶着衆庶妃一同離開,吶蝲氏身子重,動作慢一些,容歆走過去扶了一下,道:“二皇子之事來得突然,小主快要臨盆,娘娘之前允了小主不必來請安,您便安安心心地留在延禧宮便是,不必心存愧疚。”

吶蝲氏嘆息道:“我知皇後娘娘寬宏,必不會怪罪于我,只是想到三皇子難免感同身受……”

“到底還是您的身體重要。”容歆又勸了一句,擔心此時讷敏無暇顧及後宮其他人,吶蝲氏再出了什麽差錯,便又叫人備了頂小轎送吶蝲氏回去。

吶蝲氏有些羞愧道:“這……反倒是我給皇後娘娘添麻煩了。”

“您說哪裏的話。”容歆扶着她慢慢往宮門口走,“皇上不在宮中,您和腹中的皇嗣不要出差錯才好。先前娘娘還說,要叫太醫和穩婆候在宮中,這便安排了,您安心待産便是。”

其實讷敏最近因為承祜整日憂心忡忡,沒那麽多心思去管旁人,宮中諸事都是容歆在料理,現下将太醫和穩婆提前安排好,省的讷敏傷痛顧不及,出了問題她還得擔責。

至于吶蝲氏會不會故意用孩子找麻煩,這是根本不可能的,這宮中誰不知道,若是能生下一個健康的皇子,那才是最大的功勞。

所以吶蝲氏一聽容歆的話,神色明顯一松,而她也猜到容歆在其中的作用,又沖她道了聲謝,然後在小轎到來之後乘轎離開。

容歆又将各方安排妥當,這才回到二皇子的寝殿中。

讷敏還是她走時的姿勢,齊嬷嬷也依然跪在地上,就連她之前囑咐照料皇後的淺缃等人也一臉的淚痕。

容歆試圖牽動臉部的肌肉,讓她的神情不那麽哀傷,可最終還是失敗了。

“娘娘,讓二皇子走吧……”容歆握住她的手,微微使力,“叫人替二皇子整理遺容吧,像二皇子這麽好看的孩子,您總不想他轉世的路上,被人笑話‘失了身份’吧?”

讷敏抱緊承祜,終于失聲痛哭:“承祜!”

這一次她直接哭暈了過去,容歆擦了眼淚招呼宮女将二皇子從她懷裏抱出來,然後将讷敏扶回了她的寝殿。

已經有人快馬加鞭将二皇子的消息送去赤城,二皇子的葬禮雖說要由禮部籌備,可該做的他們還是要做。

容歆一邊叫太醫為讷敏診脈,一邊着人準備收殓之前的事宜。

二月初六寅時,赤城——

康熙勤勉,如同在京中時早早起來讀書練字,半個時辰之後正欲收筆去向太皇太後請晨安,梁九功突然走進來說京中來人。

随即,官員得恩準入內,語氣悲痛惋惜地奏道:“回禀皇上,二皇子染疾,昨日巳時……殇了。”

“當啷——”

康熙手中的毛筆墜落,筆頭落在宣紙上,墨跡污染了一幅好字。

而他雙手扶住桌案,強忍悲痛地問:“承祜去時,可曾痛苦?”

那官員垂首,小心道:“聽聞宮中所言,二皇子是在睡夢中殇了,想必并未太痛苦……”

康熙自小波折,經歷了多少事才走至今日,如今疼愛的嫡子幼殇,他依然難忍心痛,跌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言。

周遭衆人皆靜默,良久之後,差不多到了平素皇上向太皇太後請安的時間,梁九功弓着身子上前兩步,低聲請示道:“皇上,今日還去太皇太後那兒請安嗎?”

康熙克制了情緒,沉聲道:“如常。梁九功,吩咐下去,禁止在太皇太後面前提及二阿哥之事。”

“奴才遵命。”

稍後,康熙來到太皇太後處,一如平常般向太皇太後請安,期間始終未曾落下笑容。

太皇太後未有所覺,見有太監來報,說是禮部的官員來尋皇上,也未多想,直道:“若是有政務,皇上便去忙,我這身體已好許多,不必花費太多時間陪着。”

康熙笑着告退,及至在外見到禮部郎中,心知他此來何意,再也控制不住強撐的歡顏,一直到遠離太皇太後院落之處,才痛切安排二阿哥的後事。

而在禮部官員回宮之前,他又給皇後寫了一封信——

“子卒,朕未見其承祜最後一面,亦不能陪于敏兒左右,心中既悲且愧,待太皇太後身安,徐徐告之後,朕便抽時間還宮,願敏兒勿悲。——夫玄烨。”

讷敏收到信時,已是哀默至極,并未因此寬慰多少。

容歆替她将信收起來,道:“娘娘,皇上和您是二皇子的雙親,感同身受,不若與他回信訴一訴心情。”

“是啊……”讷敏将另一封家中來信撇開,苦笑道,“我的承祜連宗譜玉牒都無法記入,便得想法兒得皇上憐惜,為懷上下一個孩子做準備。”

“我不是這個意思……”容歆欲解釋,她确實沒有此意,只是想着讷敏對康熙有情意,丈夫的寬慰或許能讓她開心些。

讷敏搖頭,“容姐姐待我從不摻雜利益,我自是知道的,我所言并非因你。”

容歆聽後,看向随康熙信件而來,讷敏父親的信,不确信道:“大人應是不會在此時說那樣的話吧?”

“父親并未,只是些安慰之言。”讷敏面無表情道,“是我自己猜想的,可他們此時不說,許是在心中又會擔心我不能生下皇子,埋怨我不讓舒蘭進宮也說不定……”

容歆知道她因二皇子去世悲恸不已,卻不希望讷敏所思所想皆向偏激,便半蹲在她面前,柔聲道:“娘娘,何必以非善意之心去揣測親人之意?人活在俗世,受利益所驅是再平常不過的事,至少他們曾經愛您之心不是假的。”

“容姐姐便不曾受利益所驅。”

“不是的。”容歆直接了當的回複,“我也有想要的、奢望的東西,我不曾對你有二心,是因為到此時此刻為止,我在意的至親之人唯你一個。”

“容姐姐……”讷敏眼圈泛紅,将頭埋在她頸間。

“還像個孩子似的。”容歆拍了拍讷敏的背,取笑道,“說句有些荒唐的話,我懂事早,有時甚至覺着照看你似是照看女兒一般,待你長大,也有‘吾家有女初長成’的驕傲呢。”

讷敏忍俊不禁,嗔道:“确實荒唐,容姐姐才大我幾歲?”

“那可就多了。”

讷敏卻以為她是故意如此說逗她開心,也很配合的撒嬌道:“既然容姐姐寵我如寵女兒,那敏兒想要吃容姐姐親手做的蜜餞,什麽時候可以吃到?”

容歆不知為何眼睛一酸,滿口答應道:“你想吃,我這便去做,一準兒甜掉你的牙。”

“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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