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父子對飲成三人

空蕩蕩的書房,當中一茶案上擺了一把酒壺,四只酒盅,更有一碟子油亮的醬雞屁股。

葉溶被五花大綁在貼牆的一張卧榻上,奮力掙紮。

“蜂腰窄臀的,難為你生得這麽好。前些天日本商人請客,有道名菜,就是把魚生片放在赤身的美人肌膚上,去夾食。秀色可餐。你看,老爺子酒菜都擺上了,若是拿你當道佐酒的菜,哥哥豈敢忤逆他老人家,敗了他老人家的興致?”楚耀南奚落地說,嘗試着接近這個弟弟。

“少說廢話,為你六爺提上褲子!”葉溶毫不服軟。

“啧啧,青道堂威風八面的神槍小溶哥,怎麽你還在這裏晾肉?江湖人傳揚出去如何見人?”

楚耀南鼻頭一翕,笑着打量他頻頻搖頭。葉溶颀長的身材,緊實的腰身緊攏在脊旁,透出江湖男兒的體魄,淡茶色肌膚透出光澤,青春朝氣。他就如此笑他,眸光如小手戲弄在他肌膚上逡巡不定,嫉妒氣憤。如擒住一偷吃去他碗中食物的小賊,憤恨而無奈,總不能将他開腸破肚。

他拾起旁邊桌案上的藥膏,用食指挖出一塊為他塗抹,沉沉的聲音恫吓:“你這性子,日後少不得的吃生活。稍後老爺子過來,你嘴乖些,服軟認錯叫聲爹,裏子面子就都有了。”

葉溶突然說:“楚耀南,咱們談筆交易可好?”

“除了讓小爺松綁放你逃跑,其他的事,都可談。”楚耀南毫不猶豫地答,低個眼依舊去挖那藥膏。

“放我回青道堂,我會帶走我哥和我娘。”葉溶說,“秦家就只你一個兒子。”

楚耀南只剩苦笑,“風動疏竹,風過竹不留聲;雁渡寒潭,雁去潭不留影。妙,甚妙。只是楚某忠孝當先,豈敢背主謀亂?”

楚耀南冰涼的手指滑過葉溶傷痕累累的肌膚,粗糙的皮刮得葉溶周身一個瑟縮,咬牙“嗯”了一聲,深抿薄唇。

“疼吧?我告訴你,老爺子打你這幾下可是手下留情,撓癢癢般。你知道老爺子平生最大的癖好是什麽?女人、打人。每日不打人,他就手癢癢。府裏這些姨太太經常讓他吩咐了跪一排,脫了衫子打通堂,景象蔚為壯觀,亘古奇聞。以往嘛,這秦府裏就我一個‘兒子’,不管真假,挨打時是首當其沖的。像狗一樣,被打得滿地爬,十天半月下不來床是家常便飯。十多年,都是如此過活的。今年大年初一,老夫人帶我去燒香抽簽,就說是個上上吉,說‘苦盡甘來’之兆。我就尋思,我苦嗎?秦府的少爺,呼風喚雨,要什麽有什麽,我苦?如今總是明白了,原來是你小子來替我受苦,你說我能放你走嗎?”

楚耀南說得繪聲繪色,聲音極低,就在葉溶耳邊,自得其樂。

秦老大帶葉沛進屋,打量一眼給葉溶上藥的楚耀南贊許道:“兄友弟恭,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葉溶趴卧在貴妃榻上,被綁縛在那裏無法動彈。耳邊推杯換盞的聲音,秦老大的哈哈大笑,楚耀南的迎合,更有吧唧吧唧的咀嚼聲,秦老大咂嘴啃着雞屁股津津有味,不時招呼葉沛說:“兒子,來,吃,多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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吮吮油膩的手指再瞟一眼綁在貴妃榻上葉溶,就更覺有趣。他咂口酒,快意地長吸口氣對葉沛說:“兒子,你可是看到了,爹的規矩,乖乖聽話的,賞雞屁股吃;不聽話的,就賞藤條子吃他的屁股。你記下了?”

葉沛本來對那油膩惡心的食物避之不及,再看一眼綁在榻上的葉溶身後青腫起如饅頭的傷,綠豆糕才塞進嘴就想吐出來。再聽了父親的吓唬,慌得胡亂點頭如雞啄米。

秦老大油花花的手抹抹嘴,信步走去了貴妃榻旁的葉溶。

“爹!”楚耀南一聲嗔怪,卻擋不住秦老大嬉笑前行的腳步。

葉溶費力的将臉挪去內側,手腳都被縛住,掙紮徒勞,反更是出醜。

秦老大仿佛欣賞傑作一樣,油花花的手在他緊實的肉上拍了兩下,啪啪作響。他笑罵道:“還真有股擰脾氣,可惜你爹比你脾氣還擰!”

葉溶微動了身子,咬緊牙氣得頭頂冒火,又無可奈何,只得任他擺布。

“臭小子,餓不?還犟呢。這小胳膊肘你還擰得過大腿呀,說給你哥哥聽聽,屁股上什麽滋味呀?”

葉溶內火上拱,沖到胸臆又被強壓回去,頭腦還是一片混沌,仿佛一場夢,自己在夢裏跌入萬丈深淵,被深淵中的蛇蟲嗜咬,他逃命掙紮的同時無法逃脫,強忍了刺心的痛。

“二弟,何苦,別忤逆爹,認個錯吧。”楚耀南規勸。

葉溶咬緊牙關從牙縫中擠出幾個惡狠狠地字:“休想!”

秦老大哈哈哈哈的大笑一陣說:“嗯,這小子喜歡這口,晾着舒服,晾着風光呢。”

他哼着小曲吃着酒,借了幾分酒力,喝得酒意微酣,就飄飄忽忽地扶着葉沛離去。

清晨,秦府的餐桌前多了兩個位置。

楚耀南慢條斯理地用餐刀一點點切開黃油塗抹在吐司上,餘光掃視對面座位上的母子二人。仿佛一切都未發生,只是秦府裏餐廳裏多了兩個人和兩把椅子而已。煦暖的陽光從落地窗灑在桌案上,如此溫馨的一家人。

牛氏,昨日還是土布大襟寒酸的樣子,如今一身石青色大襟包了黑緣走了金銀二線鑲嵌珍珠,脖頸上是一串碩大的珍珠項鏈。面上描畫了淡妝,乍一看險些認不出。

葉沛一身簇新的衣衫顯得格外俊美。吊帶西褲,優雅的舉止,低頭用刀叉切煎蛋時斯文安靜。他擡眼恰同楚耀南目光相遇,楚耀南友善的一笑,悠然地吃着早餐,每一動作中都透出良好的教養和掩飾不住的貴氣。這樣一個人,竟然是黑社會心狠手辣的殺手,葉沛大惑不解地多看他兩眼。

“我的衫子你穿着還蠻合适的。”楚耀南随口說,一副兄長關懷小弟溫和的笑臉。

葉沛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絲綢襯衫,才想到原來仆人送來給他穿得衫子竟然是楚耀南的。

三姨太插話說:“我們南兒前年從國外帶回來的衫子,嶄新沒上過身的,才放了一冬呀,就短了。若說這孩子長個子可真是快呢。”

葉沛生得俊美白淨,只是個子略矮,不服地看幾眼楚耀南。

楚耀南手中的刀叉停住,忽然想,竟然兩年多了,曾經那年他也是十八歲。他低頭掩飾黯然的神色,繼續漠然無語地切着火腿丁,為掩飾自己的失落,随口問:“爹,二弟那邊,還是送些吃的去吧,餓壞了他,爹也是要心疼的。”

秦老大哼了一聲說:“餓着這臭小子,就不信他不贖嘴!今天若不收服他,不定日後如何的不服管。”

秦老大揉揉腰起身,将餐巾布扔桌上,仰頭望樓上,隔個樓欄探頭探腦的向下望的小女兒們驚得呼啦一下子閃躲了,只剩下挂在樓廊上那只大八哥兒對了他不停喊:“老爺早上好,老爺英明神武。”

反逗得葉沛起身跳了腳樂着去逗那只八哥兒:“這鳥會說話?”

“大少爺早,大少爺早。”八哥兒不停嘴地叫,葉沛更是興奮,楚耀南就冷冷地望着,心想一個小畜生都如此勢力,才一夜功夫,從哪裏學來的這些話?定然有人教了。

秦老大吩咐司機和骷髅管家送葉沛上學去,并囑咐務必要校方将學籍卡上“葉沛”的名字改作“秦沛”。

“耀南,你兩個弟弟認祖歸宗的慶典你去操辦。記住,要隆重,再隆重,敲鑼打鼓,鼓樂喧天,讓整個定江黑白兩道都知道我秦阿朗有後了!儀式要盛大,要轟動定江,要讓那些不開眼,笑話我秦老大斷子絕孫的龜孫子們都睜大眼看看!”

楚耀南張張口,微驚,一時間無從應答。不想父親竟然命他去張羅認子盛宴,不知是信任,是嘲弄,還是試探?

“爹,還是先請示祖母再做定奪吧?”楚耀南試探問。

“老太太守舊,若問她老人家,怕又要弄出個尋常人家喜得貴子的‘洗三宴’來。”

楚耀南噗哧的笑了,說:“還真洗三朝呀?只聽說過初生的娃娃洗三朝、滾屁股蛋,白嫩嫩如花生仁兒在浴盆裏洗來洗去的可愛。眼前兩個弟弟都十八歲上下的小男人了,如何做洗兒宴呀?更何況,也沒那麽大的浴盆呀。”

秦老大一瞪眼,堅持道:“臭小子,當爹沒想到這些?就是不好辦,才讓你當兒子的去效力,白養活你這些年嗎?如何辦,才能面面俱到的大家都舒服?你去想!人在江湖走,有三碗面最難吃:人面場面情面。”

楚耀南喏喏稱是,應下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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