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軍閥二叔

葉溶直起腰板撣撣衫子,側身就要挪步離去。卻聽身旁那小子毫無懼意的笑兩聲吩咐:“退下退下,有你們什麽事。”那小子笑了擺擺手,整整長衫衣領擡起頭,笑嘻嘻打量葉溶問:“你是,二小子?”

葉溶驚得如霹靂打在頭頂,臉色大變,心想這人的口氣不慌不忙的,該是什麽客人?莫不是自己大意了認錯人?卻冷靜的掃他一眼慢悠悠說:“我是誰不打緊。人是你帶來的?好呀,那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兄弟得罪了。快快守護府邸,閑雜人等不得入內,明日晌午秦家洗兒宴,出了纰漏拿你們試問。”

葉溶說罷擡腳就走,卻被那人一把揪住衣領,“哎,好漢留步。”

葉溶心裏暗惱,這厮好生無禮,不就是個小兵頭兒頭兒嗎?外面不過二三十個兵,就威風得不可一世了。反手一扣腕子去擺脫他的糾纏,那人倒也身手不凡,手腕如靈蛇同他糾纏,推來繞去。葉溶警覺地腳下紮穩步,一手繞住他的臂,猛地揮拳打向他的面頰,比剛才打葉沛更加迅猛準狠。

“哎呦!”那小子一聲吼,仿佛那拳頭打在面頰上,卻靈活的微微一側頭閃開。葉溶一拳打空,心一驚腳下卻不亂,借了臂肘一個蛟龍擺尾撞向他的頭,卻是個虛招。那人一躲,葉溶腳下一個豹尾腳,飛腳踹去,那人喊一聲“不好”再去閃避,葉溶身子一旋,連環腿飛起,正踹在那人大腿上。

“哎呦”那人誇張的一聲叫彎身抱腿,葉溶閃開身子跳出罵一句:“民不與官争,爺讓你就是。”

轉身就跑。

“溶兒,不用逃,是你二叔,自家人。”一聲喚,葉溶的腳如孫悟空吹出毫毛喊一聲“定”,一動不動了。冷汗從心裏向下流,暗罵這沒眼色的軍痞們,哪裏不好糾纏,偏偏來這裏糾纏他,多好的機會就誤過了。不對,二叔?什麽二叔?

葉溶徐徐回身時,看那長衫人一撩袍襟跪地磕頭恭敬的說:“大哥在上,小弟離家數載,今兒回來給大哥請安了。”

秦樁棟?{Fe1}{fA?}

葉溶愕然,他早聽說過秦樁棟的名字,湖系軍閥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前幾年時候湖越兩地争地盤,湖系秦樁棟打越系的幾仗穩準狠,生生的将本是岌岌可危的湖系重振雄風,西京上方都對秦樁棟不敢妄動。

去年裏中原大戰,多少軍閥趨之若鹜的倒西京總理何文厚,擁護馬寶福取而代之,但秦樁棟還是被胡子卿說服通電支持老何,迎來了政治資本。葉溶身在江湖,但是政局影響他青道堂的買賣,自然是了若指掌。

當時他還同大哥蔣濤感慨,看來最重要的是要有腦子,不要站錯隊。

之所以秦阿朗在江湖裏為所欲為如此猖狂,販煙土開賭坊販人口無惡不作,也是仗了幾分兄弟的勢力。

“哎,大哥,這就是二小子?跟您電文裏說的分毫不差呀。遠遠看着他我就認出來了,這生得多像我秦家的兒子。”秦樁棟背了手贊許着,打量他的眼神都含了逗趣的笑,對他吩咐說:“喏,你爹的頭二叔都給磕過了,還不乖乖磕頭見過二叔?”

葉溶楞在那裏不動,秦樁棟板下臉說:“還不磕頭,二叔可就新帳舊賬一道算,狠狠揍你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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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老二,算了算了,回樓裏去,你們叔侄再好好的鬧。娘在裏面等你一天了,船上就念叨你什麽時候回來。”秦老大說着掃視一眼葉溶,只是笑笑,嗔怪道:“怎麽就和你二叔動上手了?是今天手癢癢了還是屁股癢了?打了你大哥又打二叔。”

還不等葉溶作答,下人傻根兒跑來,光頭只在頭頂留了一撮毛,嘿嘿傻笑着奔來,手裏捧了幾根樹枝條兒打好的辮子,下面用紅色絲帶纏繞好,喊着:“大,大,大爺,二,二,二……”

張了嘴半天沒說出話,秦樁棟上前一把奪了替他說:“別二二了,這是明天浴兒洗三朝時抽屁股用的艾蒿柳藤鞭?”

“是,是,喜,喜嬸子,說……問……大爺過目……”

“不行,這東西是打剛出生孩子的,你家二少爺這小牛犢子皮肉厚,去,拿幾根牛筋纏了艾蒿條子來抽,才能抽哭他,不然明天打斷一桶鞭子,這孩子也哭不出聲的。”秦樁棟一句話,周圍人竊竊的發笑。

“笑什麽?沒見過洗三朝怎麽抽娃兒聽哭的?哭得越響越富貴長命。”秦樁棟亦莊亦諧的幾句話,氣得葉溶面色一陣紅一陣白。

葉溶只覺頭腦一空,似乎周身的血液都沖上面頰。逃不走,難道就要受那侮辱被當衆戲耍一番取悅那些達官貴人?要他穿個兜裆布,衆目睽睽下去當着定江各界名流面前洗澡,還要打那洗三朝聽娃兒哭的鞭子,簡直是無所不用其極。這個秦阿朗,還要如何來作弄他,有錢就了不起嗎?葉溶立定一個心思,不伺候了!爺惹不起,還躲不起嗎?三十六計,走為上!

二叔緊緊握了他腕子說:“乖侄兒,二叔盼你來秦家都盼瘋了,有了你們兄弟,你奶奶就不必日日叨念二叔我去下崽兒了。”

叔侄兄弟三人一行向樓裏去。

風吹過紗簾,葉溶就立在窗前,眺望遠處的定江,煙波浩渺,漁船穿梭,渡輪拖着長長的汽笛聲在暗灰冰冷的江水上呼嘯而過,拖出長長的亮白色尾線。每日這個時辰,多半是他帶着青道堂一幫弟兄們在江邊三大貨倉巡視的時候。

他手裏揉着系住窗簾銅挂鈎的流蘇穗子,就那麽揉弄着,望着遠處江邊發呆。

“二弟,還在生祖母的氣?”葉溶回頭,見是大姐姐吟紅立在門邊,扶着門,安靜淑婉的樣子。

他回頭笑笑搖頭。

“都說知足常樂,哪裏有十全十美的事?祖母上了年歲,性子大,你忍忍。爹爹心裏是最疼你的,你看不出嗎?走,跟姐姐下樓去。要開宴了,二叔回來了,祖母心裏高興呢。”

葉溶也不推卻,随大姐下樓去花廳,六張圓桌坐得滿滿的,姨娘和姐妹們,滿堂笑語盈盈的,從所未有過的全家福般的熱鬧。

吟紅拉着葉溶的手推他在秦老大左手邊坐下,低聲說:“阿溶,說話呀。”

“過來,坐二叔身邊來。這個小子,二叔喜歡,有點野氣,像我秦家的孩子。”秦樁棟拍拍身邊的椅子,招手讓葉溶過來,葉溶只坐在那裏,也不動身。

“去吧,你二叔喊你過去,不是外人。”秦老大的話似乎在替葉溶圓場,只是葉溶心緒煩亂,這陌生的一家人,貌似其樂融融的一家,無數眼睛都盯了他母子三人上下的看。仿佛衆人觊觎的一顆高懸的房頂的夜明珠,誰摘到是誰的,大家搬梯子搭凳子費力在夠,忽然一人飛身而上,一把摘了去,衆人眼巴巴的看着,驚羨之餘,剩下的是落寞妒忌和無奈,可是面上還要裝作笑盈盈的祝賀。

酒宴開始,老太太說:“都是觀世音娘娘保佑,秦家流落在外的少爺歸來了。如今秦家有後了,下面,我就要張羅着快些抱重孫孫了。”

葉溶心裏冷笑,低頭喝茶,聽老太太說:“明天就跟媒婆們說,這定江有頭臉家裏的女孩兒家,待嫁的,都報來給我聽聽,逢了那出身好門第好的小姐,我去為兩個孩子提親去。”

葉溶手中才端起的茶杯停在空中,心裏翻湧着厭惡,沒有尊嚴,沒有自由,可以任意被淩踐,可以擺布他的婚姻,明天還要當衆被戲耍。所有的一切,不走更待何時?一定要走!刻不容緩。

那邊的秦樁棟笑笑說:“這二小子,和我投脾氣。大哥,既然大哥得了兩個兒子,不如就把小兒子讓給兄弟我吧。”

秦老大瞪他一眼說:“二弟,按說,你侄兒的婚事該操辦,首先要忙你的。你在軍隊裏忙,大哥知道,可是如何忙不該誤了傳宗接代的大事。弟媳婦生不了,你不想停妻再娶,大哥依你了。只是,納個妾,傳宗接代總是應該的。溶兒這小子,我收服他都不易,更不要說你了。剛才後花園交手你也見識他了,可是個省油的燈?”

楚耀南似乎看出葉溶神色的異樣,尾随他回房,提醒說:“君子一言,驷馬難追。如今不是騎馬,是騎虎難下。明日定江的風雲人物齊集一堂,你不要橫生枝節。若是有事,待洗兒宴後我們慢慢說。”

葉溶憤然道:“楚耀南你不要欺人太甚!讓小爺在人前出乖露醜。”

楚耀南說:“我沒有逼你呀。你可以不答應,我也省得欠法國鬼子一個人情,日後糾纏不清,可好?”

葉溶深咽口氣,如今被楚耀南拿捏着,他咬牙道:“你別得意過早,你敢耍我,我讓你也進浴桶陪我洗澡。”

楚耀南毫不遲疑的答:“可惜,可惜,肚兜和兜裆紅布只縫了兩副。”

“那就送你了。”葉溶說,打量他一雙灼灼的桃花眼,嬉笑說:“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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