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尋根

第四日,一清早他去敲楚耀南的門,楚耀南卻早已離去。

再尋阿彪,也不知去向。

秦溶有些心驚,仿佛所有人都已經離開,只剩他只身在酒店,楚耀南随身的物品似也帶走許多,不知是搞得什麽鬼?

秦溶猛然間開始生疑,他初到藍幫,不明藍幫的生意,為何父親派他千裏迢迢随楚耀南來東北金礦,還囑咐他用心看用心去學,果然如此簡單?

第五日,阿彪哭喪個臉回來說:“二少,南少他,他不見了。”

一縷晨光透過茂密婆娑的老槐樹濃蔭灑在楚耀南白皙的面頰上。

他坐在大槐樹下一張石桌上,靜靜地望着對面那漆皮斑駁的大門打開,穿着夾襖的仆人提着竹枝大掃帚在打掃潑水。

雞鳴聲此起彼落,幾個小兒郎夾着書包跑出來,追出來一位娴靜的婦人喊:“二臭,春寶,別亂跑,好好聽課。”

打掃庭院的老仆人低聲同那婦人說幾句,看向他,仔細盯他幾眼就進去了院裏。

他就笑吟吟地望着那開敞的院門,蹲坐在石桌上,雙手抱膝,靜靜等待。

幾個小姑娘穿着花襖在院門口跳皮筋,羊角辮上下飛舞着,跳得一頭大汗,笑聲歡快。他側頭看着,臉上漾着甜甜的笑意。

來往的人不由将好奇的目光投向他,偶有好事的大媽過來問:“先生,你是哪裏來的,怎麽坐在這裏?”

他就簡單的答一句:“等人。”

太陽快落山時,天意轉涼,一陣陣秋風襲來,裹了幾片落葉。

他緊緊風衣,依舊坐在那裏等候。

那清晨曾留意看他的婦人過來問:“這位先生,你坐在我們院門口一天了,可是要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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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耀南望着她,生澀地說:“我,等個朋友,說好在這裏等,他會來。”

夜色降臨,楚耀南立起風衣的領子,遮去半張臉,見一位長衫先生微躬了身提着長襟夾了幾本書歸來。就在那院門口稍立,轉頭望向樹下的他,借着月色辨認,徐徐走近他。

“我,我等人。”不等那人發問,楚耀南顫抖聲音說,也不看他,目光中有些委屈。

“聽內子說,你在這裏坐了一整日。”

楚耀南點點頭說:“他不會騙我,他會來的。”

“或許,你的朋友有事,來不了,你不如回去,明早再來。天色晚了。”那人話音淳厚沉穩。

楚耀南徐徐擡頭望向他,怯生生的目光打量那張輪廓分明的臉,三十歲上下,同小胡叔年紀相仿,只是那眼神淡定從容,文質彬彬,滿是書卷氣,只那濃密的劍眉高挑,有些異乎文人的英武。

楚耀南任性的搖搖頭說:“我怕我走了,他若趕來,我就誤過了見他。我等了二十年,他答應我,待我二十歲就來這個地方,在路口老槐樹下的石桌旁等他,他會來的,他會的。”楚耀南抿抿唇說,“他說他會告訴我,我的親生爹娘在哪裏。”

眼前人那襲長衫是普通的麻質,紡織粗糙的紋理反透出幾分古拙,那長衫整齊的穿在眼前人身上,顯出幾分凝重。長者般的聲調規勸說:“入秋了,夜涼,你總不能在這裏坐上一夜。”

楚耀南那眼神水亮靈動惹人憐惜,搖搖頭固執道:“盼了這天整整二十年,我等他。”

那人無奈,長嘆一聲問:“如此,今天是你的誕日?”

楚耀南點點頭說:“嗯,是我生日,二十歲,弱冠之年。若是爹爹還活在人世,該給我行成人禮的。”

那人笑了,笑得很淺,溫和的目光打量他說:“聽你這話,就還沒長大。”

“這裏是你的家?”楚耀南問。

“是。”

“可否讨口水喝?”楚耀南問。

“好!”那人答,轉身回家,不多時端出一碗水,也跟出幾個人。

楚耀南接過水仰頭咕咚咚灌下,抿抿幹涸的唇将水碗雙手奉給那人,說一句:“有勞大哥了,謝謝。”

“言而無信的人最是可恨。”有人說。

“黑燈瞎火的,這一帶沒有地方住,不如去我家将就一宿吧。”說話的人十分熱心。

楚耀南搖搖頭堅持說:“我要等他。”

衆人無奈散去,夜色降臨,深夜裏,楚耀南在咳嗽,院門打開,探出燈籠,燈影跳動,走出那位文靜的長衫先生,将一件夾袍披在他身上。

“你這人,還真倔強,如今兵荒馬亂,東北的地面不太平。若你那朋友是火車誤點或遇到意外來晚,不是有意爽約,看你如此,該如何自責?你豈不是陷人于不義?”

楚耀南擡眼看他,滿眼的委屈:“可是,我等了十五年,自我記事起。”

“好了,貼個字條在大樹上,随我去寒舍湊合一宿,明早再等吧。”那人挑個白紙燈籠,上面寫個碩大的‘卓’字,風吹得燭火跳動着。楚耀南起身,腿卻一酸險些跪地,被那人高大的身軀彎下一把扶起,道一聲:“留心。”

“我叫卓銘韬,這裏是我家。”長衫男子挑着孤燈引着楚耀南走過年久失修的小徑,破裂的青磚不時絆腳。

楚耀南低頭留意地下光影,看到長衫下若隐若現一雙擦得幹淨的舊皮鞋,同那身樸素的衫子相得益彰。楚耀南再沿那衣緣一點點挪上目光打量身旁人的模樣。

恰他也側頭來打量他,楚耀南莫名的羞怯,目光閃避,口中含混道:“小弟,楚耀南。楚雖三戶可亡秦的楚,光耀九州的耀,坐斷東南的南。”

悠悠的話語,散落在夜晚冥冥薄霧中,只一雙好奇的眼左顧右盼灰暗的院牆上灑下的月影,翻飛的螢蟲,風送處,幾支開殘的桂枝上飄飛纏繞着素練般的白紙帶,嘩啦啦作響,夜色中淡淡的桂花香氣也透出些肅殺。

“怎麽,府上這是……”楚耀南問,機警地望着卓銘韬手中提的那白紗燈,分明是绛色油紙燈籠上蒙了層厚厚白紗,卻掩不住淡粉色的光。

“今日,是家父忌辰。”卓銘韬說。

楚耀南怔住,沙啞的聲音抱歉地問:“那我,不便打擾吧?”

“家母極其好客的,況且夜深,總不能見你在外凍上一夜。”卓銘韬道,聲音厚重,淡淡的散去夜色中。

繞過前面的庭院,暮色中幾株辨不出的大樹,穿過夾道,來到後面寬闊的院子。

楚耀南撮撮冰冷的手問:“令尊,他過世時,大哥你還年幼?”

卓銘韬的步伐緩慢沉穩,搖搖頭說:“不甚記得,家父也是行伍中人,飄洋過海數載,居無定所。我同家母在老家楚州,後來輾轉來到東北。一家人聚少離多。”

“可還記得他的容貌?”楚耀南随即追問,又覺自己唐突,自嘲道:“我自出生不曾見到家父的容顏,長得什麽樣,更無從得知。”

話語中落寞感傷,清冷的月色下一聲長嘆,頗是傷感。樹枝篩月影灑在他一身緊裹的風衣上,更顯單薄。

卓銘韬說:“男兒要成就番大事業,便顧不得兒女情長。”

也不知是說與誰聽。

“娘,那位小兄弟請來了。”卓銘韬停在一亮燈的窗前,恭敬的樣子,微屈了身。

屋內木魚聲停住,蒼老又和藹的聲音說:“快請客人進來喝口茶,暖暖身子。”

“随我來,是家母。”卓銘韬引了楚耀南進入,楚耀南一雙眼似不夠用,四處打量屋內的每一寸景物。

堂屋內正中一張案子,上面供個牌位,正中一張畫像,年輕英俊的将軍,腳蹬長靴,腰挎戰刀,馬上執鞭,威風凜凜。

楚耀南的目光才貪婪的停留在那畫像上,老夫人已經不動聲色自然的一把拉上簾幕,那畫像就遮擋住。

“寒舍簡陋,先生見笑了,這邊請。”老夫人和善的請他向裏間坐,卻也打量他好奇的眼神和驚愕的表情。

“聽我家媳婦說,先生在外面坐了一日了。”老夫人關切問,“可是尋什麽人,不知老婆子可否幫到你。這一帶,我們住了十五年,算來也是熟悉得很。”

楚耀南堆出笑說:“大娘叫我耀南吧,鄙姓楚,從定江來的。只因得到一封匿名書信,稱是知道我的身世,耀南就千裏趕來,誰想,不知是不是我那兄弟們作弄我呢。”

說罷有些黯然神傷,垂下頭。

“既然是匿名書信,你如何信他呢?還大老遠的跑來東北。”老夫人感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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