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傷口
“……後背依山,明堂開闊,山青林茂,有利于澤福後世,可惜山水不媾,加之坡壁無附,墓葬風水講究一個直則沖,曲則順,此處擋不住西南煞氣……”
周王言認真地辨析了一番利弊,深覺此處不宜埋葬,無奈沒人搭理他,紛紛卷袖挖坑,他只好收起羅盤,跟着挖坑。
這場雨幫了他們大忙,泥地被雨水沖刷得不那麽緊實,一鋤頭下去帶起一大塊濕泥。聽周王言說完那番話後,韓貝一聲未吭,夏季暴雨快把整個世界都沖崩塌了,他不動聲色地震驚過後,冷靜下來,異常淡定地埋頭苦挖,在腦子細細梳理周王言的話。他雖然知道邱正夏絕非良民,以前在盜墓團夥中跑跑龍套打打醬油也屬正常,但四年前,那二百五才多大?竟然敢殺人?竟然敢參與此類惡性的武裝械鬥案件?他補修專業知識時,留意過那個案件,據說陪葬坑一挖出來,幾路盜墓團夥,包括當地村民對峙搶奪,動刀動槍地卷進了上百人,場面混亂,死傷嚴重,甚至波及到無辜村民,幸虧警方及時趕到,火速控制現場,搶救村民,逮捕了不少犯罪頭目,幾乎追回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文物,對陪葬坑進行搶救性保護,這都歸功于猞猁——等一下?!!猞猁負責這個案子!
韓貝直起腰,在暴雨中望向了周王言:他告訴我他在案發現場,是什麽意思?也許重點不是說邱正夏,而是暗示自己就是猞猁?
五個身強力壯的男人奮力挖掘,挖出一個近人高的深坑。衛金鈎揚手招呼道:“可以了,再不埋就要天亮了。”
韓貝的斯文高貴的形象全毀,連頭發上都是泥水,打個寒戰,狼狽地往上爬。坑外,周王言向他伸出手,“韓少爺,我拉你。”
韓貝笑了一下,拉住對方的手,助力一蹬爬出坑外,“周大哥,學正夏叫我韓貝就好。”
“他是叫你貝貝。”
“呃,請你連名帶姓叫我,別學他,謝謝。”
吳文全的屍體埋在離小縣城二十三公裏之外一個農家樂小飯莊右拐後大概八公裏的毛竹林裏。韓貝默默記下了坐标,滿腹心事地看着窗外。
雨下到天亮,大到幾乎将他們身上的泥水沖刷幹淨的地步。邱正夏用一塊大浴巾裹住韓貝,憂心忡忡地摟着他,“等出太陽了,曬一曬就好。”
“嗯?哪來的浴巾?”被雨泡了兩、三個小時,韓貝臉色慘白,嘴唇也是青紫的。
“剛才從招待所裏順出來的。”
“你!”
“你什麽你?你良心被狗吃了吧?為師不管做什麽都是為了你啊!”邱正夏邀功似的往同樣落湯雞一樣的劉懶和周王言努努嘴,“你看,他們就沒有!”
韓貝蔫了,“那我謝謝你哦,邱正夏道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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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正夏覺得刺耳,不爽:“你別叫得這麽生分啊!”
“那怎麽叫?”
“邱邱,正正,夏夏,随便你叫!”
韓貝從善如流:“哦,球球。”
邱正夏更不爽了:“你叫狗?”
“是你求我這麽叫的。”
邱正夏糾正他的發音,“跟我念,七——優——邱,不是七——游——球。”
韓貝扭開話題:“球球,我們到下一個城市,進城吃點熱的。”
“我舅舅會同意嗎?”劉懶不敢肯定。
邱正夏傲氣道:“我家貝貝是帶頭老大!他說行就行!”
香九如遞來一顆棕色藥丸,“大少爺,吃下去不會感冒。”
韓貝看了看邱正夏,邱正夏警惕地拒絕:“我們不要。”
香九如了然,轉而遞給周王言,“周先生,我自己配的藥,可以防止受寒後感冒發熱,溫補滋養,強身健體。”
“沒想到能有幸獲得香門舵主親自配的藥丸,真是受寵若驚,感激涕零!”周王言文绉绉地謝了,就水吞了。
邱正夏:“……”
韓貝:“……”
香東潭失笑:“我師父配的藥丸在黑市上千金難買,好心送你一顆,你還怕有毒。我們跟你沒有仇,毒你幹什麽?你被害妄想吧?”
邱正夏厚着臉皮:“香舵主,再給我一顆吧。”
“沒有了,抱歉。”
“香帥哥,再給我一顆吧。”
香九如合眼裝睡。
邱正夏見沒希望了,回身搖撼韓貝:“貝貝,你求他,你帥,他會給你的!”
韓貝也合眼裝睡。
“貝貝!你睜開眼再看看我!都怪他不給咱藥!”邱正夏哭天搶地:“為師日想夜想嫁入豪門,你不能這麽狠心丢下我一個人啊……”
韓貝忍無可忍:“你給我閉嘴!吵死了!”
邱正夏掏出一截一號電池大小的小圓柱,“我用抹茶甜心給你烘烘幹。”
“抹茶甜心是什麽?”
“我MP3的名字。”
“MP3能當打火機?什麽牌子的?”韓貝第一次看到他的MP3,相當笨重醜陋,屁股閃着火光,開動起來嗡嗡作響,像只變異的巨型蒼蠅。
“沒錢買,是自己組裝的多功能MP3。”
“啧!”韓貝打開他的蒼蠅,“這什麽玩意?安不安全啊?拿遠點,炸到本少爺你賠得起麽?”
邱正夏不服氣:“貝貝,別瞧不起人啊!我用的手機都是自己組裝的呢,能打電話,能玩游戲,能看電影!還能聽音樂!要不是衛金鈎不讓帶手機,我肯定帶來給你長長眼!”
韓貝桃花眼一挑,面露不屑之色:“回去我給你買五個iPhone5,一個打電話,一個玩游戲,一個看電影,一個聽音樂,還有一個當手機鏈。”
全車人齊刷刷看向韓貝,邱正夏護食心切,吠道:“你們看什麽看?五個都是我的!”
“安靜。”韓貝愛撫他的狗頭。
邱正夏讪讪收起自己的抹茶甜心,給他從上到下擦了擦水,見他手掌虎口上紅腫一片,小聲恥笑:“嬌生慣養的大少爺,沒幹過苦活。”
韓貝不反駁,笑着把腦袋埋進他的肩窩打盹。
邱正夏拉過他的另一只手,疑道:“這是什麽?”
韓貝睜開一邊眼睛,看到自己的手掌上有一道發絲一般細的血痕,“咦……”
邱正夏用手指一抹,兩個人都吓了一跳,那道血痕原本只有一公分長,一撥弄,一道半弧型的血痕從虎口一直延伸到手腕,雖然極細但劃得極深,皮肉都割開了,又滲出血來。
韓貝呆愣半晌,正要抱怨,邱正夏已若無其事地握住他的手擋住血痕,唇語道:噓……
臨近中午十二點,途經一個小城市,韓貝執意要進城吃飯,衛金鈎也想找地方洗車,兩輛車繞進城區開了幾間鐘點房。
韓貝沖了個熱水澡,在霧氣迷蒙的浴室裏攤開自己的掌心,看着那道血痕,越想越沒有頭緒。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怪異的傷口,太細太細了,不動它,沖掉血,皮肉抿合着,看不出傷口,但一搓弄,立刻見血。
若是鋤地時被什麽樹枝葉片弄傷,不會形成如此長的一道從頭至尾粗細一致的精致傷口。到底是被什麽劃傷?沒有半點印象,也沒察覺出任何痛感和異樣。真是莫名其妙!
髒衣褲全丢在浴室,不帶走了。韓貝出了浴室,招呼邱正夏:“昨晚不是想洗澡沒洗到嗎?快去補一個。”
“我先給你包紮一下手。”邱正夏掏出一卷紗布。
韓貝好笑:“你太誇張了,沒必要,這麽細的傷口,幾天就愈合了。”
“笨蛋!”邱正夏扯過他的手,“你得藏起這個傷口,別讓人看到。”
“為什麽?”
“這你就孤弱寡聞了吧?為師行走江湖多年,見多識廣……”
“切入主題!”
“我見過一種針,比發絲還細,卻無比鋒利,”邱正夏淩空做了個手勢,從韓貝的胸口往下一劃,“一針紮到底,稍一劃拉便抽針。對方沒事人一樣,短則十分鐘長則兩個小時,開膛破肚,當場死亡。”
韓貝如聽天方夜譚,緊張地抓住自己的手掌左看右看,擔心會突然一斷兩半。
“膽小鬼。”邱正夏用棉簽沾點雙氧水,在他掌上抹了抹,纏上紗布,“你只是輕輕碰了一下,沒事的,別害怕。”
韓貝驚魂未定,“你唬我的吧?誰要害我?”
“對方沒想害你,否則你就算不死,手也廢了。我想……你的傷應該是意外,他可能不知道傷到了你。”邱正夏包裹好他的手,拉過另一只,繼續纏紗布。
“喂,這手沒傷到。”
“大少爺幹苦力,手磨出泡了。”
“我哪有那麽嬌氣!”韓貝氣急敗壞。
“借口!懂不懂?”邱正夏不由分說地包紮好,打個蝴蝶結,“我們不知道是誰用了這種針,也不知道他的目的,最好藏起傷口別讓他看到,否則他做賊心虛,懷疑你知道什麽,你就有危險了。”
韓貝垂眼看着他,沒頭沒腦地問道:“喂,五年多前,陝西那裏發現的公主墓聽說過嗎?”
邱正夏擡起頭,目光要有多天真就有多天真,“當然!我去過呢,還搶了幾樣東西。”
韓貝恨其不争,怒道:“這麽說你參與過那次的械鬥事件了?怎麽沒被警察抓進去?”
“那麽多盜墓頭目,警察哪裏顧得上我這種小跟班,只要老實上繳搶來的東西就……”邱正夏越說越小聲,賊眉鼠眼地觀察韓貝的臉色,“為什麽問起這事?”
“有人跟我說,那次……見到你殺過人。”韓貝的臉色陰晴不定,他自知不該多嘴一問,做卧底最重要的是深藏不露,他是杜狐貍親自特訓的,無數次被教導在任務中要保持冷靜,不要被情緒控制,不要多事,不要相信任何人。
邱正夏立馬就慌亂得不知所措了,問:“是誰?”
“當時你們那隊的風水師。”
“我是問誰跟你說的?”
“我不會說的。”韓貝後悔了:讓這孩子氣的家夥知道是周王言多嘴,還不得事事和他對着幹?現在看來周王言很有可能是猞猁,自己這不憑空給他找麻煩嗎?
邱正夏炸毛:“那我也不會說的!”
韓貝面色如常地勃然大怒了,他承認自己道行不夠,沒有杜狐貍老謀深算,聽說邱正夏殺過人,比看到吳文全橫死還要震撼千百倍,不自覺地情緒失控,實在太不應該!用兩只包滿紗布的手挑起襯衫往身上穿,他艱難地一顆一顆扣上扣子,拒絕對方幫忙,語調波瀾不驚:“不說算了。”
邱正夏扯住他的褲腳,滿臉悔恨之情,怯怯地央求:“好貝貝,別生我的氣……”
韓貝嘆氣:“這事對你影響巨大,你不願提,我能理解……”
邱正夏:“那你還會給我買五個iPhone5嗎?”
韓貝暴跳如雷:“你給我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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