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阿茂

阿茂住在城郊一帶,放眼望去都是待拆的老房子,拐了幾條街,路邊有個破舊不堪的菜市場,人來人往,噪雜熱鬧,将原本就不通暢的小路堵得一塌糊塗。衛金鈎繞不過去,只好把車倒出來,停在路邊,用對講機通知劉懶:“停好車步行進去,他住在菜市場後面。”

菜市場裏殺雞殺魚的攤位有不少,沒有人管理,攤主都把廢水往外倒,石板路上髒水橫流,腥臭熏天。衛金鈎毫不在意,大踏步在前面帶路;韓貝走得緩慢,擔心髒水濺滿褲腳,他雙手不沾陽春水,小時候偶爾陪姐姐去大超市裏買菜而已,沒逛過菜市場,真心覺得髒亂差,掏出一塊雪白的帕子捂住口鼻,沒覺出自己的姿态矜持而惹人生厭。

衛金鈎拿他沒辦法,放慢腳步,“韓少爺,阿茂漢語說不流利,你說話別太快,尤其不要大聲,否則他聽不懂,就會以為你跟他吵架……”

“好,知道。”

“他沒女人,房間很髒,你別表現出太嫌棄,惹他反感。”

韓貝收起帕子,悻悻然:“哦,知道了。”

穿過菜市場,往東再走一公裏左右,行人稀少許多,爬上一截青石板臺階,經過一大片搖搖欲墜的木樓,在一棟紅磚樓後停下,衛金鈎略一回頭,用腳尖點點地,劉懶會意,與柳真留下了。

周王言與邱正夏跟上,衛金鈎繞牆根拐到樓前,打個手勢示意他們在門口等,随後領着韓貝跨過院門門檻。

這一棟紅磚樓住了十幾戶人家,院子裏橫七豎八地晾滿衣服,堆積在角落的舊家具雜亂無章,拖着鼻涕的小娃娃跑來跑去,樓梯口下陰涼處有兩位頭發花白的老婆婆在打牌,看到生人并不好奇,可見此處住戶都不是長住,鄰居彼此本身也不熟悉。

走到二樓,衛金鈎敲響東側最邊上的一扇木門,木門四處漏風,活頁掉了一個,一敲晃三晃。

屋裏沒人應。

衛金鈎又敲了敲:“阿茂!”

“怎麽回事?”韓貝兩手插在口袋裏,心慌意亂,面上鎮靜自若。

“阿茂!在不在?開門!”衛金鈎換成拍門。

“這是21世紀了,上門拜訪前不先打電話聯系聯系,也得放只信鴿嘛。”韓貝興師問罪:“找不到這人,本少爺滿可以報個廣西七日游玩一玩了。”

衛金鈎沒搭理他的冷嘲熱諷,往後退了幾步,“踹開門,我們進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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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貝正要點頭默許,木門拖着“吱呀呀”的怪叫從裏面打開了,夏日刺眼的陽光一下子照進陰暗的房間裏,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暴露在陽光中。

韓貝大駭,跳着往旁邊一躲,條件反射想去摸小腿上的匕首;衛金鈎也是受驚不小,但反應迅速,立即摁住韓貝的肩膀,不可思議地小聲問:“阿茂?”

那個叫阿茂的雲南人枯瘦幹癟,目無光芒,虛弱已極,最為可怕的是,他的皮膚布滿巴掌大小的紅斑,遠看像胎記,認真看才發現是密密麻麻的小肉粒形成一片一片的紅斑,有些肉粒潰爛流膿,頭發眉毛所剩無幾,與鬼無異。

衛金鈎結結巴巴地問:“阿茂,你,你這是怎,怎麽了?”

阿茂引兩人到屋裏坐,房裏沒有窗戶,陰暗渾濁,鬼氣森森地籠罩着令人作嘔的酸臭,比那菜市場還讓人無法忍受千萬分,好像每一寸空氣裏都漂浮着可怕的病毒。

韓貝不敢坐,也不敢動屋裏的任何家具,仍舊忍不住掏出了帕子遮掩口鼻。都說人算不如天算,他與衛金鈎精心設計的哄騙一句也沒派上用場,阿茂用晦澀難懂的漢語,聲淚俱下地倒苦水:“……都怨那副帛畫……”

阿茂說,他是一個人幹這活計,挖到陪葬坑,寶貝再多,能帶走的東西也有限,所以常封起盜洞,下次再來取。而他發現那個墓有兩、三年了,一直無從下手,那墓似乎裹在銅牆鐵壁之中,用洛陽鏟探下去屢屢受阻,挖盜洞處處碰壁,摸不到入口,他不敢動用炸藥,怕動靜太大引起關注。上個月他又摸到那處,輕輕松松挖出七、八米深的盜洞,像以往一樣遇到了磚壁,鑿開一層又一層,不知道有幾層,他花了兩天一夜,總算打出一個三十公分的洞口,努力個半死也鑽不進去。他筋疲力盡,只好先放棄了,探進自制的反光鏡,打起手電筒照進去,看到墓室僅有十米見方,四壁密封,裏面空空如也,唯獨靠東南角有一張石質供桌,桌上擺着一個黑盒子。

阿茂很失望,把盒子勾了出來,封起盜洞,打算下次來再鑿大一些。

那盒子是個漆盒,搖起來哐當作響,可無鎖無縫,不知怎麽打開。阿茂用刀柄砸開漆盒,不想,嘩啦啦漏出了細膩銀白的沙子,裏面又是一個漆盒!不同的是,這個漆盒朱紅色,圓筒形,保存完好,上面畫滿花紋,他也懶得細看,繼續翹。

最後,得到了那副帛畫。

“不知那墓裏有毒,還是沙子有毒……我回來後,身上就有點發癢……平時爬山,經常被蟲咬,我也沒太在意……”阿茂黑少白多的眼睛對向了衛金鈎,“衛老板,你有癢嗎?”

衛金鈎毛骨悚然,覺得自己也開始發癢了,“沒,沒有……”

“看來那塊破布沒有毒……”阿茂斷斷續續地說:“畫賣給你後,我手上開始脫皮,後來臉上也脫,再後來全身都掉皮屑,我沒往那墓去想,看了醫生,開一堆藥回來,該吃的吃該塗的塗,沒見療效……三天前我一覺醒來,皮膚開始冒紅斑了……”

“我很缺錢,衛老板,我需要錢治病!”阿茂顫巍巍地從犄角旮旯裏搜出幾件古玩,“您看看,有喜歡的,随便您開價……”

韓貝花了比想象中低了很多很多的價格,買通阿茂畫出一張古墓地圖。

出乎意料地順利,預計的埋伏和綁架全沒用上,但兩人一點都不高興!走出小黑屋,韓貝和衛金鈎不約而同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鮮空氣,逃也似的奔下樓,大眼瞪小眼,他問衛金鈎:“你還去嗎?”如果對方懸崖勒馬,至少可以免去一場牢獄之災。

衛金鈎捏着那張畫了地圖的紙片兒,悶聲道:“回去問問香九如,也許沒那麽可怕。”

“你先把地圖給我。”韓貝怕他攜帶地圖另尋團夥。

衛金鈎顯然沒緩過勁,還處于精神崩潰邊緣,沒有異議,順從地遞過紙片。

韓貝不敢碰阿茂碰過的東西,抖抖手帕,在掌心攤平,“喏,放進來吧。”

用手帕裹了幾層地圖,兩個人走出紅磚樓,迎面碰上邱正夏和周王言。邱正夏像在産房外等新生兒的爸爸,一看到韓貝出來就激動地圍着他轉,搓手問:“怎麽樣怎麽樣?”

“拿到地圖了。”韓貝的臉色陰轉多雲。

邱正夏捧正他的臉,“那你怎麽不高興?”

“唉!”衛金鈎嘆了口氣,說:“回去細說!”

回到後門,叫上劉懶和柳真,韓貝大體描述了一番阿茂的慘樣,一行人心事重重往回走。柳真道:“廣西有不少苗族聚集地,聽說苗族人用毒很邪門……”

周王言搖頭:“那一帶是黑衣壯聚集地,和苗族沒關系。”

柳真:“不管怎麽說,我們語言不通,路過人家的地盤,犯了禁忌就糟了,要不要聘個翻譯?”

衛金鈎:“邱道長,據說你會幾十種方言,狀語會嗎?”

邱正夏胸有成竹:“那有什麽難的?放心!”

韓貝什麽話也沒聽進去,他滿腦子都是立功,身心雀躍:完成任務了!完成任務了!隊長什麽時候來接應我?不!隊長不知道我拿到地圖了,肯定不敢輕舉妄動!我怎麽通知他?

“貝貝,你笑什麽?”邱正夏攬住他的肩膀,盯着他的臉看。

“我哪有笑?”韓貝板起臉孔:金貓!冷靜!勝利就在眼前!萬千要冷靜!不能暴露自己!

回到菜市場,來時只顧趕路,現下有些閑心,便多看了兩眼,一個攤位在賣雲吞,生意不錯。邱正夏流口水:“貝貝,你想吃嗎?”

惡心的紅斑還沒有從腦海中抹掉,韓貝胃口全無:“我什麽都不想吃。”

邱正夏問劉懶:“你想吃嗎?”

劉懶想吃,但不好意思說,愚蠢地東拉西扯:“那是什麽呀?”

“不懂了吧?特色小吃,叫雲吞。”

“看樣子就是馄饨呀?”

“味道有差別的。”

“你吃過?”

“沒吃過。”邱正夏眼巴巴望着韓貝,韓貝故意望天。

“沒你怎麽知道有差別?”兩白癡你一言我一句,說了半天也沒人開口準許他們去吃,劉懶問衛金鈎:“舅舅,你吃過嗎?”

衛金鈎沒心思廢話:“想吃就滾去吃,給你十分鐘!”

劉懶和邱正夏齊刷刷滾去占了個桌子,柳真和周王言等也是白等,便從善如流地坐下一起吃,衛金鈎和韓貝沒有吃,坐在旁邊各想各的心事。

邱正夏呼嚕嚕地吞下一碗,沒吃夠,又點一碗,用湯勺舀了一個遞到韓貝嘴邊,“嘗一個,好吃!”

韓貝嘗了嘗,沒覺得有多好吃,取笑道:“貓糧都吃得津津有味,沒見你說什麽東西不好吃過。”

“那你養我吧,不挑食,好養活。”

“食量太大,再有錢都被你吃窮了。”韓貝笑着推開他又遞過來的勺子,“我沒胃口,你自己吃吧。”

“媽媽,你看!”旁邊桌子有個兩、三歲的小肥仔突然大聲說:“又是喇嘛!”

雲吞攤上的許多人聞聲回頭,順着小肥仔手指的方向看去,目光聚焦在柳真的光頭上。柳真不怒也不惱:“小朋友,我不是喇嘛哦。”

“噓!死東西,不禮貌!”肥仔的媽媽一拍兒子的小肉爪,連忙道歉:“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

柳真和和氣氣地微笑:“沒關系。”

百色離藏區十萬八千裏,看到光頭,不是應該先想到和尚嗎?邱正夏拖着塑料凳挪到小肥仔身邊:“小朋友,你見過喇嘛?”

“見過!”

“什麽時候?”

“嗯嗯……”小肥仔撓頭,會說的話有限,求助地看向媽媽。

“不曉得哪來的兩個小喇嘛,住在後巷破廟裏兩天咯,”肥仔的媽媽往他們回來的路指了指,代替兒子答道:“我兒子以前莫沒見過嗦……”

邱正夏倒抽一口冷氣,神情凝重,追問:“什麽樣子的喇嘛?”

“雙胞胎,少年人,年紀小嘞……”

衛金鈎沒聽完,臉色驟變:“糟糕!我們中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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