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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得有多可怕,我是老鷹嗎?把你這個小雞仔吓得都抖抖索索的了。”

徐循壯着膽子說,“頭一回過來,有點生疏……這一回生兩回熟嘛,下次就不怕了……”

她其實也挺好奇何仙仙頭回過來的表現,不過這種事當然不可能去問。

太孫被她說得笑起來。“說你膽大,你又和雞仔兒似的,說你膽小,你又挺能說的。”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徐循幾眼,神态有幾分欣賞,“嗯,這麽打扮好,你人瘦,看起來就像是一株楊柳樹,淡淡的,綠綠的,一搖一擺,很雅致。”

徐循趕快記下來,她覺得這會自己應該說點機靈的話,比如說‘殿下喜歡,我以後天天穿給殿下看’雲雲,但又有點覺得肉麻,想了想,就回話說。“這都是管教嬷嬷給打扮的,您喜歡,她該高興了。”

太孫被她說得一愣,過了一會才哈哈大笑起來,連屋子角落裏站着的幾個宮女,都忍不住在微微地笑。太孫笑完了,一邊握住她的手,一邊說,“真是個傻孩子,這話都讓人沒法回了。”

徐循渾身一下就和被雷劈了一樣,有種說不出的酥麻感從太孫的手一直傳到了她的頭發根兒裏,好像連頭發都能給電直了似的。她以前也不是沒和別人牽過手,但太孫的手……不知怎麽說,感覺和別人就是不一樣,她的手指都有點麻麻痛痛的,好像忽然間就敏感了起來似的。徐循覺得自己的心一下就跳得很快,孫嬷嬷、趙嬷嬷教導她的那些課程,仿佛長着翅膀似的,都從她心底給飛走了——可又好像一本書,在她腦海裏一頁一頁地翻着,每一幕都是那麽的生動,就是——就是她不知道該怎麽在太孫身上翻開第一頁。

徐循雖然冒傻氣,但也沒那麽傻,剛才太孫讓她坐,她是挨着太孫坐下的,太孫握着她的手輕輕地一拉,她就撲進了太孫懷裏,整張臉都埋進了太孫的胸前。徐循知道太孫和她……那什麽的時候,這些宮人是不退出去的,可現在她好希望她們能暫時先出去一陣子,起碼沒人在一邊,也許她還能好受點,不那麽緊張。

“嗯……”太孫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他輕輕地撫着徐循的後腦勺,過了一會,便把兩根金簪抽出,徐循的頭發頓時就散了下來。

她的心跳得和擂鼓似的,迷迷糊糊地,也發出了輕輕的呻.吟聲。“大、大哥……”

然後太孫的手就不動了。

再然後,徐循就被推了開來,太孫抓着她的肩膀,對着她的臉看了看,又重重地嘆了口氣。

“你今年多大了?”他問徐循。

徐循整個人都還呆着呢,太孫這麽一問,她就如實回答,“差一點十六……”

她是十三歲進宮選秀的,選秀就有小半年時間,中選後兩年入太孫宮,再過十多天就是她的十六歲生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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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孫就看着她又嘆了口氣,他說,“才十五歲呀!”

呃?

徐循眨了眨眼,真不知說什麽好了,太孫看了她幾眼,伸出手,把徐循嘴上的胭脂給抹掉了。他的手指擦在徐循唇上,帶來了一種很異樣的感覺,徐循下意識地張開口,方便太孫行事,一不小心,還舔了他一下。

太孫愣了愣,把手收回去,也舔了舔徐循剛才舔到的地方。徐循的臉都紅透了,她望着太孫的動作,不自覺地就照孫嬷嬷教她方式,輕輕地也舔了舔唇。

太孫的眼色就深濃了起來,他慢慢地沖徐循壓了過來,去尋找徐循的嘴——

可徐循的眼睛才一閉上,就感覺到太孫的動作又停了下來,過了一會,他又嘆了口氣,有點生氣——好像也不是對徐循,不知是對誰——地說,“不行,太小了,十五歲,這不還是個孩子嗎?”

……啊?

太孫也沒看着徐循,好像是對着空氣發火似的,“一般人家的姑娘,養到二十多才出嫁的都有得是。到底怎麽想的,才十五歲就給選進來了……”

說起來,太孫大她不少,今年已經二十一歲多了,何仙仙剛滿十八歲,太孫妃十九歲,太孫嫔和太孫是一個年紀的。徐循也的确是太孫後宮中年紀最小的一個。

徐循扇着眼睫,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太孫又轉向她,“不行,真的太小了,你一喊我大哥,我就覺得我在幹壞事,這都有點下不了手的感覺了——”

他看起來很誠懇,當然,太孫也根本沒必要撒謊。

呃……這……徐循想,這都侍寝過了,怎麽還是難免無寵的命運啊?

作者有話要說:呃,太孫的口比較輕啊

☆、賞賜

兩個人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太孫在想什麽徐循不知道,徐循在想她該怎麽辦。

她可以試着哭給太孫看看,這會說哭她肯定就能哭出來,連眼皮都不用眨:這算什麽事啊,選秀的時候怎麽就不嫌她小了呢?人都接進來了,這會兒說小,那什麽時候才算大?三年後、四年後?

到時候,後宮裏又進了新人,她又是一輩子無寵的命了。徐循覺得自己這輩子,怎麽就這麽倒黴呢,什麽事都不能順順當當的,就非得折騰出點鬧心的幺蛾子來不成。

不過想了想,她還是決定不哭了,太孫本來就看她小,怪可憐的,她一哭豈不是更可憐?就算把太孫給哭上/床了,又有什麽用。就算退一萬步說,讓太孫和自己那什麽了,這不等于是逼着太孫來服侍她,哄她開心嗎?

徐循記得很清楚,錢嬷嬷教她的那些話也說得很清楚,她進宮就是為了服侍太孫,讓太孫開心的。現在太孫不願意睡她,她逼着太孫和她睡,不是本末倒置了嗎?

她就從太孫懷裏退出來,站起來給他行禮,到底還有點氣,話說得**的。“那我走了。”

太孫着急了,一把又把她拉回來坐着,“你別走啊你——”

說着,就彎下來看徐循的臉色,“生氣啦?”

徐循感覺這又是一個哭的機會,這會委屈一點,太孫心裏說不定就能對她落下點歉意了。但她脾氣就是倔,硬頂着不哭,只是問太孫,“您不喜歡年紀小的,那當時就別選我呗。您不選我,我這會都嫁進趙舉人家了……”

太孫有點哭笑不得的樣子,但也被問住了,他想了想,說,“那時候看着你,沒覺得小啊。”

說謊,徐循那時候才十三歲,只有更小。徐循剛想回太孫的嘴,忽然就從眼前銀杯上,看到了一張人臉的倒影。

不是鬼故事,只是屋角站着的一個宮女,臉被映上去了。

徐循忽然就想起來,這屋裏除了她和太孫以外,還是有好幾個會喘氣的大活人在的,她們雖然不說話,但可不是聾子。

再想想最後一次閱看時候太孫的語氣——雖然是幾年前的事了,但那麽大的事,徐循當然把細節都記得很清楚——想到張貴妃娘娘的話,徐循有點明白了。

感情最後一次選秀,太孫壓根就沒上心啊……沒娶上孫玉女做太孫妃,他正和長輩們鬧脾氣呢吧……

當然,這話太孫是絕不會說出來的,徐循也就沒有追問,她哦了一聲,坐在太孫身邊看自己的腳尖。過了一會,太孫又問,“趙舉人是誰啊,你們家鄰居?”

他話裏确實帶了幾分好奇,徐循覺得這也沒什麽好瞞人的,就告訴太孫,“是我們雨花臺的大地主,可有錢了。”

“多有錢啊?”太孫問。

“雨花臺一帶三成的地都是他們家的。”徐循說,“又有舉人功名,可厲害了。從前我們家還高攀不上他們家呢,不過,我進了最後一次閱看,出去以後肯定身價倍增,聽說最後兩次閱看被刷下去的姐妹們,都是媒婆盈門,誰家都着急來娶。我要是沒中選,說不定也能做趙舉人兒子的續弦。”

“續弦?”太孫提高的聲調,“他從前死過一個?”

“說是續弦,也和初娶差不多了。剛過門的時候傷寒去世的,正經給守了三年孝呢。”說起這些鄉間八卦,徐循的話匣子就關不上了。“都說趙家少爺仁義,滿了三年孝,說親的媒婆可多着呢。不過,我中選以後,他們家就說了我妹妹。”

太孫哦了一聲,也聽得津津有味,“這下也算是門當戶對了。”

徐循點了點頭,忍不住又輕輕地嘆了口氣——不敢出聲兒,仗着太孫把她給遮住了,才做個嘆氣的樣子。不然,在太孫跟前嘆氣,傳出去,要被嬷嬷們責罰的。

“怎麽,”太孫看着她,又有點被逗樂了似的,“還惦記着趙家少爺啊?”

“那倒不是。”徐循趕忙搖了搖頭,這個她還是懂得的,“我連他的面都沒見過呢……就是說着家裏的事,有點想家了。我妹妹現在應該也已經成親了吧……”

等級不高的妃嫔,是不能和外頭互通消息的。太孫婕妤這種身份,除非特別受寵,想要和家裏人傳消息都是非分。太孫唔了一聲,好像也體會到了徐循的心情,他沉默了一會,從桌上取了一個碟子來問徐循,“吃嗎?北邊帶回來的奶幹,南邊很難買到。”

徐循以前吃過一次北方人賣的酸奶酪,算得能把人牙酸掉了,太孫碟子才一端,她就往後一縮,臉反射性皺起來。“肯定很酸吧。”

“不酸,好吃呢。”太孫看徐循将信将疑的,便掰下一塊放到她手上,“你們這個品級的,還吃不到呢。”

侍寝無望,徐循破罐子破摔,現在是真的活潑起來了,她瞟了太孫一眼,試探性地把奶幹放到唇邊上,碰了碰,又舔了一下。

果然,淡淡的酸味後是撲鼻的奶香味,她咬了一小塊嘗嘗,只覺得味道馥郁香濃,就一點點已經能品上好久。徐循不禁嘆了口氣,贊嘆說,“真是好吃,這怎麽能做得這麽好吃啊。”

太孫還真的認真地想了想,才說,“我也不知道。”

他幹脆把整盤都端給徐循,“确實是不多,我和祖父去北邊的時候看着他們進貢的,統共就拿了一個小箱子。”

徐循一聽這麽珍貴,吃了一片就不敢再吃了,的确也有點膩味。喝了半杯茶,和太孫說了說閑話,見太孫去看屋角的時漏,她就站起來說,“那我走了……”

太孫好像也松了一口氣,“你去吧……好好睡啊。”

徐循就這麽回自己的住處去了。

她屋裏的兩個嬷嬷當然都沒有睡,坐在燈下兩人不知在說些什麽,見徐循就這麽衣衫整潔發鬓油亮地回來了,一看就知道她根本連衣服都沒脫過,兩個嬷嬷的臉色都嚴肅了起來,卻先不說什麽,而是張羅着讓徐循梳洗過了,又吹了蠟燭,三個人坐在油燈底下說話。

徐循把太孫屋裏發生的所有事都告訴了兩個嬷嬷,從進去看鬥蛐蛐開始,半點都沒有保留,等她說完,都過三更了。兩個嬷嬷誰也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孫嬷嬷嘆了口氣,輕聲說,“這年歲小不要緊,總有一天會長大的,太孫看來還是疼您的,您可別往心裏去。”

再強打精神,她的語調也是有點沉重,李嬷嬷拿肘子頂了她一下,又說,“這沒什麽,貴人別往心裏去,太孫殿下那絕不是因為您才這麽着的……”

她猶豫了一下,又把聲調壓低了一點,“都說是被那次事兒給吓着了,如今看來,倒是真不假。”

徐循倒的确沒有身邊這幾個嬷嬷失落,一聽有故事,精神就來了,連聲追問,“什麽什麽,什麽事兒?”

“那是在您選秀之前的事了。”孫嬷嬷也沒瞞着她的意思,不過,也是把聲音放得很低。“太孫殿下那年才十七歲,咱們都還在各處當差呢,沒聚在一起服侍貴人。隐約聽說,太孫看上了一個宮人子……”

這種事是非常正常的,十七歲的太孫,身邊肯定會給安排一兩個美貌又溫順的宮女,好像徐循剛才去正殿,太孫屋裏也有一個特別會打扮些的宮人在站班。這種事只要有郎情就沒有妾不意的,徐循聽得很入神,嗯嗯嗯地直應了幾聲。

“就是看上了,”李嬷嬷看來是比孫嬷嬷清楚些。“十四歲的小姑娘,纖纖巧巧的,我還見過一面。結果……太孫第一次,手生……那一個也不曉人事,不知道該怎麽教……竟沒放對地方!”

孫嬷嬷倒抽了一口冷氣,感覺都替故事裏的人疼似的,徐循還有點沒聽懂,啊了一聲,“什麽沒放對地方?”

兩個嬷嬷都拿白眼看徐循,李嬷嬷用嫌棄徐循很笨的語氣說,“貴人,人那地方,可不止一個洞啊。”

徐循反射性就拿手去捂屁股,她也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自己都覺得有點疼。“這——走旱道啊——”

“走旱道也罷了。”李嬷嬷說,“那好歹也是個地方,太孫是壓根全錯了,給放到上頭那不能用的地方去了。姑娘也傻,聽說都會疼,生怕壞了太孫的興致,疼也忍着……到後來,人都暈過去了,血流了能有一床!太孫發現的時候,吓了個半死。”

徐循聽着都要痛起來了,孫嬷嬷也有點龇牙咧嘴,李嬷嬷說,“我幹侄女兒那時候就在女醫署裏服侍,再沒有假的。後來可憐那小閨女兒,也不知去哪了,太孫怕得還小病了一場。不過,這事兒好像誰也沒和太孫明說——貴人你也不好說走嘴了,就是告訴太子妃知道了,太子妃娘娘聽說了,讓別告訴太孫,過了一陣子,就給打發了兩個侍寝宮女過去。你今晚過去應該也見到了,一個福兒,一個喜兒,起碼都還懂點事,也大些,有個十七八歲了。我想啊,太孫估計也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就當是她年紀小吧。黑燈瞎火地挩,迷迷糊糊不知道捅哪兒那也是有的……”

徐循好一陣無語,想想那倒黴催的小宮女,也覺得挺可憐的,李嬷嬷看了看她的臉色,又說,“告訴貴人這件事,是讓您知道,這時運來得太早啊,也未必是好事。就好比那小閨女,本來,殿下的第一個女人,說不定到現在都混上個美人了呢?這不是運氣來得太早,連個名字都沒留下,人就不知去哪了。這種事不必心急的,您是有名分的人,怕什麽晚不晚的,等一等也好嘛!”

徐循最後一點不舒服,也被李嬷嬷給安慰了去,她點了點頭,平心靜氣地說,“我知道啦,沒什麽的,還不是一樣過日子。嬷嬷,夜深了,咱們都早點睡吧。”

這天晚上,她睡得的确很香。第二天還能按時起來梳洗,眼底下都沒有黑圈圈,兩個嬷嬷看了,彼此笑一笑,笑容裏倒都有幾分苦澀。

還沒吃早飯呢,太孫屋子裏又來人了,這一次,是來給徐循賞東西的。

作者有話要說:這種事真有發生過的|

可憐太孫太純良了,第一次就踢鐵板留下了陰影

下次更新……還是不知道何時,飄忽着!

☆、得福

徐循起來的時候,天色剛剛放亮,她、何仙仙和孫玉女,都是卯時初就起身,梳洗後用過早飯了,再上妝去給太孫妃請安。所以早上的時間還算是比較緊湊的,她昨晚睡得不早,今天起來就有點迷迷糊糊,從淨房出來,頭還一點一點地直打盹兒。

既然是人上人了,衣食起居就沒有自己打點的道理,徐循倒不必別人幫她擦牙,她自己拿了青玉牙刷,沾了藥水,仔仔細細地把每個牙齒都清潔過了,再拿棉線把牙縫勾過,最後沾了調制的香膏再刷一遍,還要拿牙刷背面刷一遍舌頭和牙床,如此一來,不論什麽時候一張口,那都是吐氣如蘭、唇紅齒白。

雖然步驟繁瑣,但幾年下來,這都是做熟了的,徐循在幾個嬷嬷的教導下,已經是做得又快又好。擦過牙,她坐在炕邊,由兩個宮人跪下來,一個捧盆,一個給絞手巾,絞完手巾了,就給徐循遞上來。

徐循自己擦了一遍臉,然後有人給她仔仔細細地把脖子、耳後,額頭、鬓邊,領口這些自己比較容易忽略的部位給揩拭一遍。然後再換了清水,一色一樣地再來一遍——第一遍水裏是兌了有香膏和胰子的,香噴噴、滑溜溜的,擦過以後,必須再拿清水抹拭一遍,才能洗淨。這就算是洗過臉了,接着就有人上來給她梳頭。

前朝的宮妃,每天可能花一個多時辰在發型上,但對于本朝的女子來說,反正宮裏民間平時從上到下一般都是戴冠的,所有戴冠的女人都用一窩絲一個發型。青樓女子倒是有些梳着宋元時代奇峰突起的發式來招攬客人,不過這種事和本朝後宮暫時還沒緣分,如果不戴冠的話,也就只有兩三種和一窩絲比較相似的簡單發型選擇,都不是很難梳理。太孫宮的女兒家,平時大半都梳一窩絲。

一窩絲是頗為簡單的發誓,一會兒就給梳好了。有時候家常起居,不戴整幅的頭面,就戴一個狄髻,上頭插首飾,節日裏大家才會戴全副的頭面,等到慶典的時候就按規定又有一套禮服和首飾。徐循有時候連狄髻都懶得戴,就戴一個抹額,插戴一兩根簪子就行了。她想得開啊,反正也無寵,成天就見這幾個人,打扮得再好看也沒什麽意思。

今天也不例外,梳頭宮女梅兒問徐循,“婕妤想梳什麽發式?”徐循說,“你給我随便挽個髻子,還是插兩根發釵就得啦,戴一條珍珠抹額就行了。”

珍珠抹額很快就被挑了出來,是一條窄窄的深綠帶子,上頭細細密密地綴着米珠,因為是珍珠很小,所以雖然量多,但也不顯得招搖,十分樸素。

照着抹額的顏色,孫嬷嬷給徐循挑了一件淺綠色的羅衫,月白色的百褶裙,梅兒梳好頭,香兒來給徐循上了粉、畫了眉,兩頰點了淡淡的胭脂,徐循就進屏風後頭去換衣服:在她上妝的當口,已經有人逐一把窗子都支了起來,好讓清早的涼風吹進屋子裏,給屋子換換空氣。

院子裏三面屋子,幾乎都在同一時間做同樣的事兒,現在,透過窗戶,她也能看見何仙仙在對面屋子裏坐着和宮女說話了。

換過衣服出來的時候,四個嬷嬷都到齊了,卻沒和以前一樣笑着和徐循問好。孫嬷嬷、李嬷嬷和昨晚不當值的趙嬷嬷、錢嬷嬷湊在堂屋一角低聲地說話,四個人的表情都比較嚴峻,徐循站在裏屋,透過挑起的簾子看過去,心裏也有點歉疚:後宮裏沒聽說誰能随便換主子的,導引嬷嬷更不會改換門庭。自己得不得寵倒是旱澇保收的,就是幾個嬷嬷在同侪跟前,說不定會有些擡不起頭來。

就在她要去北屋吃早飯的當口,昨晚來接徐循的小中人,手裏拎了個食盒走進了當院,直接就拐進了徐循的屋子,把食盒放到桌上,沖徐循說,“婕妤,這是太孫賞您的牛奶酥。太孫說:既然你吃了好,那就多吃些。”

徐循還算是反應快的了,愣了愣就忙福身行禮,“謝過太孫的賞賜。”

小中人是代太孫來的,自然能受她的禮。送完東西,小中人反過來給徐循行了禮,便退出了屋子。徐循走來把食盒打開了,見裏頭是一個宮裏新燒的五彩碟子,裝了滿滿的都是徐循昨晚吃過的奶酥,堆成了一座小山似的,倒是十分好看。

幾個嬷嬷都不知道這是什麽,圍上來看個新鮮,徐循一人給了一塊,嘗了都說好,孫嬷嬷誇獎徐循。“老奴在宮裏二十多年了,還沒有嘗過這種東西,倒是托賴貴人,能嘗個新鮮。”

連李嬷嬷、趙嬷嬷和錢嬷嬷都笑開了,李嬷嬷看了看徐循的臉色,壓低了聲音笑着說,“貴人現在還擔心嗎?太孫不讓您侍寝,可不是不中意您,要我說呀,太孫是頂頂中意您,才怕傷着您了呢。您看,這不是怕您難過,趕着給您送東西嗎?”

錢嬷嬷看了李嬷嬷一眼,倒是沒有李嬷嬷那麽樂觀,不過她也安慰徐循,“放心吧,有了這個碟子做護身符,您的日子不會太難過的。”

錢嬷嬷這個人說話,一直都是很深奧的,徐循照例有點不懂,卻也來不及細問,她透過窗子,見何仙仙已經走往北屋了,便忙坐下來吃早飯。

因為有心事,一桌子四五樣點心,徐循只吃了兩個龍眼大小的棗泥小饅頭,又喝了一碗豆漿,就算是吃過了。在唇上點過胭脂,她出屋子給太孫妃請安,正好撞見了何仙仙。

何仙仙一見她,就沖她擠眼睛,又笑着低聲說,“昨晚把太孫服侍得多好啊?今早就得彩頭了?大哥賞了你什麽呀。”

徐循不知該怎麽說,想了想,只好避重就輕,“看我愛吃奶酥,就把一碟奶酥都賞給我吃了。”

何仙仙一聽,笑得前仰後合,都進了太孫妃的院子,還握着嘴,肩膀顫個不住,兩個人到了太孫妃那裏,給她見過禮。

這幾天,太孫嫔又要卧床不起了:她身子不太好,每個月的小日子都真和打仗一樣,很是艱難,所以一般是不出來請安的。太孫妃好像也習慣了,一說太孫嫔小日子到了,她就給送醫生去給開藥。見到何仙仙面上笑意未歇,她吃驚地看了徐循一眼,才和顏悅色地問何仙仙,“什麽事這麽開心啊?”

何仙仙就把徐循得賞的事給太孫妃說了,一邊說一邊捂着嘴巴笑,“您說,小循是不是什麽事都特別可樂,特別憨憨的?”

徐循其實看太孫妃的表現,多少也猜出了一點:何仙仙什麽都不知道,可太孫妃不一樣啊,估計是什麽都知道了。剛才看何仙仙在那笑,還以為何仙仙是笑話她倒黴呢,還好何仙仙自己嘴快,把誤會給揭開了。

太孫妃臉上的疑惑這才煙消雲散,她卻沒笑,而是叮囑何仙仙道,“一會太孫來了,這件事可一句話都不要提起。”

何仙仙也不知道為什麽,但肯定應了下來。太孫妃又沖徐循同情地點了點頭,說,“你也放寬心,萬事有我呢,不會讓人欺負你的。”

徐循心裏頓時一暖,她微微笑了笑,點了點頭。倒是何仙仙有點莫名其妙了,不過就是這當口,太孫來了。

比起別別扭扭的太孫妃和嬷嬷們,太孫倒是很自然,坐下來和大家招呼過了,便向徐循說,“我今早問了底下人,才知道這奶酥子,是拿最好最上等的牛奶,在陽光下反複暴曬也不知怎麽着,又經過好多任務序才能做出來的。每年産量極少,市面上根本就沒有流通,确實是挺難得的好東西。我這裏有的,都賞給你吃吧,明年再得了,還給你。”

徐循趕快站起來謝過太孫,她也覺得很自然:聽說了發生在太孫身上的那個故事,心裏的最後一點怨氣也是煙消雲散了。雖然其中有所誤會,但是太孫說到底也是為了她好,沒必要再抱着這件事不放,倒搞得太孫對不起她一樣。

“您給了這樣多,那東西又怪膩人的,也不知何時才能吃完呢。”她自然地和太孫拉家常,“沒準呀,吃到明年都吃不完。”

太孫看着她,咧嘴一笑,黝黑臉上似乎有些高興,不過這情緒也就是一閃即逝。又坐了坐說了幾句話,他便站起身來,帶太孫妃、徐循和何仙仙一道去春和殿請安。

在春和殿請安,無非是說一些家常瑣事,這天太子妃有事要去內宮,很早就讓她們散了。回到太孫宮,太孫妃把徐循留下來說話。

“昨兒的事,已經有人告訴我了。”太孫妃看來很同情徐循,不住地唉聲嘆氣,倒是比徐循自己還上火。“這也沒有辦法,好在你都快十六歲了,現在先不提,等過上半年八個月的,我再和殿下好好說說。十五歲還算小,十六七歲就沒什麽了……你也別着急,宮裏不會有人欺負你的。太孫心裏憐惜你呢,早上我一聽說他給你賞了東西,心裏的大石頭就落了地……”

徐循還不太懂這裏頭的因果關系,想了想才明白過來:自己這回,算是做了宮裏奇事兒的主角了。背地裏肯定少不得被別人議論,太孫這麽大張旗鼓地賞賜東西,可不是給她撐腰麽?起碼,人家在說她故事的時候,還得捎帶着說一句,‘雖然倒黴催的,年紀太小暫時無寵,可太孫還是頂疼她。難得的好東西,也全賞給她了’……

太孫是個善心人那。徐循在心裏感慨了一句,對這個黑壯黑壯的頂頭上司,倒真是多添了一份感激和好感。

太孫妃也是善心人,徐循不能承寵,她比徐循還難過,安撫了她半天,又把話給說通了,“老實告訴你,宮裏沒有什麽秘密的,這件事肯定會流傳出去,到時候,也許有些刻薄的人,會在私底下笑話你。你聽到了也別難過,也別和她們計較。那都是長輩們的妃妾,和她們拌嘴,有理也成沒理了……有些事你自己心裏清楚,那就行了。”

徐循連忙站起來認認真真地說,“我明白,絕不會給太孫、太子妃娘娘和您帶來麻煩的。”

太孫妃高興得一把把她抱在懷裏,“你啊,看着懵懵懂懂的,心裏可懂事,這個道理,你明白就好了……太孫和我真沒白疼你這個小妹妹!”

……結果徐循在進宮好幾個月都沒承寵以後,和太孫、太孫妃的親密度,似乎好像還提高了一點。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沒懂的姑娘們,你們這是逼得我明說的節奏啊,那就是尿尿的地方啦,這種慘劇現在都有發生的……以前的春圖又畫得不清楚,實際上并不奇怪啦。黑燈瞎火的,太孫完全進錯地方了……

順便說評論裏有句話笑死我了:啊,多麽痛的領悟——好貼切的用典!

☆、敵我

太孫妃說得沒錯,宮裏沒有秘密。等徐循從太孫妃屋子裏回來以後,何仙仙見到徐循,臉上就換了表情,頗有點愧疚的意思,好像她剛不小心踩了徐循一腳一樣。等到下午,徐循午睡起來,她來找徐循下棋的時候,觑見周圍沒什麽侍女,就低聲對徐循道歉,“你也不說清楚,倒讓我在別人跟前,揭你的傷疤了!”

徐循怎麽會和何仙仙計較這個,她擺手說,“哎呀,這算什麽。”

說着,就把那一小碟牛奶酥給何仙仙端來,“你也嘗嘗,确實是挺好吃的,一點都不像是北邊來的點心。”

北邊雖然是皇帝行在,好像也将是新都城的所在,但何仙仙、徐循這些南邊的小姑娘,對北邊窮困荒涼的印象,一時半會是改不了的。何仙仙在張貴妃跟前不說話,在徐循跟前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倒是比杏仁茶好喝一些,想不到,北邊居然也有好東西。”

兩個小姑娘就對着下起了象棋,何仙仙的水平要比徐循高,往常兩人下棋時,徐循總是輸多贏少,今日卻是連贏了兩盤,徐循一開始還以為自己水平有進步,後來看何仙仙觀察自己的表情,才明白她是故意讓着自己。她倒是又好笑又好氣的,撈起一把棋子作勢要丢何仙仙,說,“你就鬧我吧你。”

何仙仙笑着說,“哪有要鬧你的意思,是你棋藝太差了,我想怎麽輸就怎麽輸,你都看不出來。”

兩個人鬥了幾句嘴,何仙仙就壓低了嗓子,輕聲細語地和徐循打聽,“昨兒到底是怎麽回事啊,你不知道,外頭傳得可玄乎了。說什麽,你血也流了有半床……”

一群女人,住在一個地方,不管這地方有多大,那肯定就免不得口舌、是非,如果說和徐循以前住的雨花臺一樣,差不多每個女人都有個夫君,平時有很多事要做的話,這種蜚短流長可能還能少些。可宮裏這個樣子,和她們接觸最多的異性,不是太孫、太子,而是去掉了那什麽和那什麽,有時候比女人還女人的殘廢男人。想要不八卦,難。不過,宮裏的八卦,那也是有規矩,有素質的八卦。

徐循、何仙仙這樣的主子,是不允許和別宮的宮女們叽叽喳喳的,就是平時大家在一起走路,互相也都不能多搭話,不然,一個是僭越,還有一個就是不自重。一般說來,宮裏的八卦,那都是從下而上——宮女告訴自己的相好宮女,再往上傳遞給姑姑們、嬷嬷們,由嬷嬷們傳遞給主子們,就是一個宮裏,徐循也不能和自己屋裏的使喚宮女咬耳朵。用趙嬷嬷的話,長此以往,容易‘奴大欺主’。就算是打聽消息,也得透過嬷嬷們打聽,不然,一旦被別人看見,一個蜚短流長、愛嚼舌根的罪名,肯定是逃不過去的了。

何仙仙肯定也是從她身邊的嬷嬷那裏得到了消息,她的嬷嬷要和自己宮裏的宮女,或者是別宮相好的姑姑、嬷嬷們打聽,消息都不知道轉了幾手了,驚悚一點,也是人之常情。徐循對這種事還是熟悉的,從前在村子裏和她姥姥住的時候,謠言能傳得更玄乎,村口有黃鼠狼來偷吃了一只雞,到了村尾那就是黃大仙又來作亂,把一窩小雞全都給咬死了。

“真流了那麽多血,還能起得來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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