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未眠

“東廠,”皇後略有幾分疑惑地重複了一遍,“你肯定是東廠來的人,”

“回娘娘,過去的人是否東廠屬下,奴婢不清楚,但的确是打着馮恩的牌子把人給接走的。”周嬷嬷眉宇間也有些晦暗,“奴婢想着,該不會是昭陽殿放出宮的那個宮女,沒把事兒辦好吧,”

屈指一算,如是在宮門口露餡,被送去審訊,半個上午的時間招供,回報到皇帝那裏,皇帝再傳話馮恩過問此事,時間點銜接得也是剛剛好。如果她是在神武門出的事,後宮幾日內還真不可能知道。畢竟出了宮城牆,所有的守衛就是由侍衛負責,和宮裏根本是兩個系統,就是要想往裏遞話都難。而且這是小吳美人的宮女,就是要私下遞話,也只會給小吳美人報信。

“若是查出事兒了,怎麽也該往我這裏說一聲吧?”但皇後依然難以釋然,眉頭緊鎖。“怎麽就直接報到大哥那裏去了,她這是出宮不是入宮,就算帶點錢,能有什麽妨礙?這起奴婢就這麽着急,要把事情往上捅?”

雖然是皇帝的後院,但架不住人多啊,凡是有管理條例的地方,就一定也有些不成文的規矩,比如說,事情得要層層上報,也比如說,什麽事找什麽級別的人,胡亂往上捅那肯定是大忌了。侍衛的舉動只有兩種可能,一是這個都人身上肯定攜帶了什麽非常犯忌諱的東西,忌諱到必須馬上回報皇帝,二就是……

二是什麽,皇後一時沒法想出來——不是說她智力有限,而是稍微順着這條思路往下一想,便覺得心驚肉跳,幾乎連坐都坐不住了。——在事态還不明朗的情況下,想太多、想太糟無非是徒亂人意,她搖了搖頭,先把這不祥的思緒給放到一邊,問道,“壯兒呢?還在昭陽殿養着?”

“馮公公只是請吳貴人過去,眼下還沒有論罪的旨意出來。”周嬷嬷也看出了主子臉色不好,便措辭安慰道,“皇次子自然還在昭陽殿,由養娘照看——娘娘,按奴婢所見,應該多數是那都人身上攜帶了金銀,被搜出來了。”

宮禁這東西就像是朝廷的政令,執行起來是很有彈性的,按規定,都人進出必須層層搜身,進搜得更嚴格一點,這是文皇帝時期就傳承下來的老規矩,出嘛,一般來說能出去的都是各宮頭面人物,帶點賞賜出去也是情有可原,也就意思意思翻翻包裹而已,不過如果遇到管事的門頭心情不好,又或者是最近外廷剛整頓過風氣,那搜得嚴格點也是很正常的事。搜出了金銀,又解釋不出來,層層上報,最後要勞動主子出面撈人,也不是沒有可能。

“金銀?”皇後掃了周嬷嬷一眼,“幾兩金子,驚動得了東廠?除非她拿的是玉玺!”

她毫不考慮地搖了搖頭,“吳雨兒已經完了,肯定是搜出了什麽字據!”

“您是說——”周嬷嬷臉上終于也布滿了憂慮,“小吳貴人竟帶的是字信,不是口信?她——她不會如此——”

“如此什麽?”皇後心情不好,說話也沒好氣,“如此膽大包天,如此不計後果,如此愚蠢?你不記得她是怎麽上位的了?她本來就是這麽一個人!”

能在皇後通令全宮配合太子守孝的時候,同太子滾到一處,小吳美人的膽子還能小了去了?只可惜,雖然博來了一個名分,但發家不正,本來很順遂的上位之路,被太後一句話,就從根子上掐死了。這就是她的短視,這樣的人,只怕還真能做得出帶字信給家裏,讓人去弄砒霜的事兒。

“就想不到繞個彎子?”周嬷嬷有點不甘心,“哪怕是傳一封信,就說此女乃自己心腹,有何事都聽憑吩咐——”

“恐怕以她的腦子,糊塗勁兒犯了,卻想不到這麽多!”皇後冷冷地道,“早覺得她會出事,卻沒想到,栽得還這麽快!”

周嬷嬷也跟着嘆氣,“可惜了的——從此事來看,貴人倒是真心實意地恨上了徐娘娘。”

在宮裏生活,如果別人說什麽自己信什麽,一年內指不定能死個十次、八次的。雖然小吳美人一直向孫皇後示好,但她開口讨要砒霜的時候,孫皇後對她還是提高了警覺。——誰知道她打的是什麽主意?就算從前是誠心投效,現在有了兒子,心思也會變的!別說坤寧宮裏的确沒有砒霜,就是有,皇後也不會蠢到給她吧。自己這裏一給,轉頭小吳美人就去把她賣了,該怎麽辦?甚至于說,皇後對小吳美人都是立刻動了疑心——如果不是她蠢到真以為皇後會給,那就是小吳美人和她打交道,存了有異心。

如今,事實已經證明,小吳美人就只是蠢而已,心還是很純正的。周嬷嬷的語氣,皇後聽得出來,她是取中了小吳美人的兒子和她的誠心,多少想要勸說自己,幫小吳美人一把,把她從麻煩裏撈出來。

礙于如今情況不明,周嬷嬷沒有明說,随着事态發展,也許她就會适時地為小吳美人說點好話了……她的心思并不複雜,皇後一眼就能看得分明。

若是在往常,她也并不會出言點醒,大不了周嬷嬷勸說以後她不置可否而已,維持一定的神秘感和權威,并不是什麽壞事。只是今日情況特殊,皇後是心浮氣躁,說不出為什麽,就覺得毛發聳立,像是有一把無形的尖刀對着自己的後心,真是坐卧都無法安寧。在這樣異常的狀态之中,她難免也比平日更多話了幾分。

“想也別想了。”她不耐煩地說,“吳雨兒已經完了……就算信裏沒說什麽,那都人也肯定把什麽都交代了出來,不然,至于驚動東廠?大哥既然已經知道此事,又讓馮恩出面,吳雨兒還能落個什麽結果?”

這是內宮,不是外廷,并非東廠番子橫行無忌的所在,沒有皇帝授意,馮恩焉敢接手?東廠大搖大擺去找小吳美人,已經是說明了情況的嚴重性,有如此一個人證,還想往外撈吳雨兒?先想想自己該怎麽從這件事裏撇清出去吧。

還好,自己的做法還算是周密,沒有留下什麽太大的破綻……皇後在腦子裏将自己前後的表現反複想了幾遍,從小吳美人産後第一次接觸她開始,每一個細節都回顧了一番——即使那都人和小吳美人反咬一口,自己也說得過去。在不知前情的基礎上,不論是示好于小吳美人,将太後的言語傳過去,還是呵斥小吳美人的離奇請求,又或者是安排她出宮探親,都是在情在理……唯獨稍有關隘的,也就是一開始傳話的這一節了。但大哥也不是天真的孩子,應該還是能理解的,小吳美人産子,自己肯定是要加以拉攏,事情既然已經傳揚出來,自己無非是早大多數人一步知道而已,這個人情又何必白白放過……

雖然處處細節都照顧到了,但皇後的心還是跳得很厲害,好似有什麽細節被她白白放過了一般。只是坐在當地左思右想,又全找不出什麽來,只得示意周嬷嬷,“你且留心着,有信兒了便随時來報……現在壯兒該如何處置,方才是重中之重。”

小吳美人才進東廠,到底是平安脫身還是一頭栽進去,畢竟還沒見分曉,不過她平安脫身加官進爵的可能性低到可以忽略不計。這個人已經廢了,唯一還有價值的只是她留下的皇子而已,周嬷嬷點了點頭,“老奴自當留心。”

目注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珠簾以外,皇後輕輕地長出一口氣來,撫着胸口只是蹙眉沉思,過了一會,又喚人來。“去問問張六九,大哥這會兒做什麽呢。小吳美人是出了什麽差錯了?我怎麽半點音信都沒有收到。”

身為掌管六宮事務的皇後,此事她不過問,還不合情理了。雖然皇帝不一定會答,但她的态度卻要擺出來。張六九是素來和坤寧宮親善的宦官,平時小事來回傳話正當用。

做完了這件事,她方才稍稍安下心來,雖然心中隐約仍有些阻塞,但皇後也想不出自己還有什麽遺漏之處了。遂收攝心神,忙起了公事。

執掌六宮的職務,說起來威風,其實也十分瑣碎,每天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六宮雖然處處特殊,但說穿了也就是一個個的院子,忙活的也就是這些事兒。還好,雖然人多了,但對管事者本人來說,負擔也不是很大。六局一司就是為了輔助皇後管理宮廷而存在的機構,最近這一段時間,忙活的除了日常瑣事以外,還有新秀女入宮、冊封的事兒。要給新秀女定下名分,安排宮室……這些事裏,有些本該是皇帝做的,但他不敢興趣,也就一并交給皇後了。

袁氏女長相清秀、歌聲動人,皇帝不惜略拂太後之意也要将她留下,李氏女長相明豔,但看大哥臉色,像是為了讨好母親才把她選入,可以說她是受了袁氏女的帶契,諸氏女雖然言辭乏味,舉止也不算多高雅,但生得極美,也是因愛選入,鮮族女子三名,權、韓、金,金氏來路上染病沒了,餘下兩名肯定要予以冊封,雖然看皇帝的意思,是不會多麽寵愛的,其中韓氏女還是文廟韓麗妃之妹,這輩分關系可是稍微有些亂了。

不過,這在天家也不是什麽太稀奇的事,只能說姐妹兩個年紀差得比較多而已,皇後對着這名單出了半日神,又取來宮內典籍翻閱了一番,尋到了各級妃嫔具體待遇的字句,再命人來詢問一番,了解了一下各機構執行時的做法和往年的成例,遂與尚宮局兩位尚宮拟了一份名單出來,又讓人抄錄兩份,分別送往清寧宮、幹清宮給太後、皇帝閱看。

這麽忙活參詳了半天,一日也是将盡,派去找張六九的宦官還沒回來,皇後問了兩次都沒有回音,心中難免有些不滿,思忖着是否要向大哥也要個能人來幫忙。去了南京的柳知恩,雖然品性可疑,但能力是真沒得說,永安宮上上下下井井有條,還不都是因為他打下了好規矩?就是人走了,局勢都沒亂,這就是人才的作用……

一邊想着此事,一邊走進裏屋去看太子,栓兒午睡才起,在床上到處亂爬,活泛得很。羅嫔一邊看着,見到皇後進來,便起身要行禮,皇後忙笑道,“好了,說了多少次,還那麽客氣?再這樣我可生氣了。”

羅嫔方才罷了,她挪了挪位置,和皇後在床邊相對而坐,“姐姐忙完了?瞧着你臉色不大好。”

“可不是忙得頭暈腦脹的。”皇後嘆了口氣,“你怕還不知道吧,小吳美人壞事了。”

但凡女人,沒有不八卦的,羅嫔一下就露出了注意之色——多多少少,可能也有點幸災樂禍,“真沒聽說,是怎麽回事?”

“就知道東廠來人給叫走了,到底犯什麽事還沒聽說。這廠衛出面,總不可能是什麽好事……”皇後和羅嫔議論了一番,“現在壯兒就一人孤零零在昭陽殿裏呢。也不知小吳妹妹今晚能回來不了。”

這有孩子的人,心就是軟的,羅嫔聽說,頓時動容道,“昭陽殿那本來就冷清,孩子單身在那,多可憐呢!這才剛出了月子……”

她看了看快活得滿屋子亂跑的太子,“姐姐,不如把壯兒接回來照顧吧?也能和栓兒做個伴。”

眼下還不是說這個的時候,皇後微微一笑,“有養娘呢,現在還慮不到這個上頭,也許沒幾日,小吳美人就回來了呢?”

“這可未必……”羅嫔畢竟年輕心熱,這一年多的相處中,皇後對她又和氣,她和皇後說話已經是很随便了,臧否別人也是張口就來,絲毫都不打磕巴的。“小吳貴人——”

“你現在都是個嫔了,叫個姐姐已算客氣。”皇後糾正她。

“小吳姐姐那膽子多大啊。”羅嫔的語氣有點酸,“以前大家都是都人的時候,她可沒少欺負人。”

幹清宮的宮女也是要回下房睡覺的,羅嫔雖然這幾年才發跡,但入宮也早啊,那麽小就在宮裏混了,對小吳貴人這樣的老人還是很熟悉的。雖然可能沒親自打過交道,但對于她的傳說內幕自然很是明白。撿了幾件事說給皇後聽,也滿足了皇後的八卦**。

“原來竟是這樣的人。”皇後直搖頭,“罷了,如今東廠都喊去了,就是想再欺負人也不行,結果如何,看她造化吧。”

大家閑話了片刻,栓兒也爬累了,抱着床腳要往下夠,衆人慌忙喝止,羅嫔把他抱到地上,栓兒搖搖擺擺,走了幾步便站不住,摔到皇後膝蓋前,也不哭,抱着她的腿,笑着就爬起來,一歲多的男孩子還不大會說話,含糊嚷道,“姆——姆——”

“哎!”皇後愛得不得了,一把将他抱起來親了一口,栓兒卻不大要抱,還惦記着玩,到底是掙紮着又下地撲騰去了。

眼看到了晚間,公主所的圓圓也被乳母抱進來看母親,母女倆少不得也是一番膩乎,皇後又放女兒和栓兒去一道玩耍,見周嬷嬷進來了,便問,“張六九那邊還沒回話?”

“沒有——不過……”周嬷嬷面色晦暗,她掃了衆人一眼,猶豫了一下,便上前幾步,壓低聲音在皇後耳邊說了幾句話。

“把皇次子抱去清寧宮了?”徐循不禁失笑,“怎麽回事啊,馬上就要到太子生日了,還鬧這麽大?”

“可還不是?”花兒幫着徐循脫了外袍換上穿着入睡的軟衫,“又是東廠,又是皇次子的,看來,小吳貴人是真的壞事了。”

“誰知道她又做了什麽。”徐循想到那個離奇的砒霜事件,雖然是未遂,卻也不禁一笑,“這宮裏什麽人都有,鬧出什麽事也真的不用太稀奇。”

小吳美人的事和她無幹,随便感慨了一下,徐循便繼續了自己的夜妝,都說保養看夜妝,晚上上了粉再睡上一覺,精華便被全數吸收,第二天起來,皮膚自然白皙滑嫩,所以睡前抹完脂膏以後還要給大量上粉,這也是最近幾年的新潮流,徐循才剛開始學着照樣保養。

等到粉抹完了,就着花兒的手吃了一口燕窩,又拿清水漱了口,徐循走到窗前一看,見西廂房裏還有燈火,點點的影子隐約映在上頭,晃來晃去的也不知在做什麽,不由笑道,“她又在鬧騰什麽了。”

親身過去一看時,點點卻是爬在床上學了個狗叫,汪汪之聲不絕于耳,還咯咯笑着問母親,“像不像?”

“下午睡得香,叫都叫不起,現在晚上就鬧起來了。”乳母也被點點鬧得沒辦法,擦着汗道,“怎麽哄都不願睡。”

點點對生母感情雖然也深,但終究有幾分敬畏,見徐循來了,收斂了不少,徐循問道,“你要不要睡覺?”

她便不敢和之前一樣鬧脾氣,而是怯怯地點了點頭,又道,“娘陪。”

說着,手就伸過來了。

徐循抱住點點,覺得孩子有點兒扭,覺得她是要尿了,便給她把了一回,點點果然尿了一次,尿完了,人便安分多了,被母親抱到床上拍了一會,已經是睡眼迷蒙,仿佛下一刻就會真的熟睡過去。

哄孩子睡覺,要的就是安靜,屋裏人都退了出去,只有上夜的乳母和宮女兩人遠遠地站着也不出聲,徐循拍着點點,不久自己眼皮也沉重起來了。想着今晚就在這兒睡了呢,隐約又聽見外頭有動靜,她眯着眼勉強地回頭看了看,見隐約有些燈火,也不大在意,只覺得意識漂浮,仿佛下一刻就會沉睡過去。

直到腳步聲進了屋子,徐循才勉強清醒過來,還以為是內宮又出了什麽事呢,迷迷糊糊揉着眼睛要坐起來,“怎麽了——”

卻是被人按住了肩膀,“別起來了,躺着吧——”

皇帝的聲音輕輕的,“仔細吵醒了女兒。”

點點在母親懷裏翻騰了一下,也許是覺得熱了,一個翻身,便把被子卷走了一半,自己滾到床深處去了,小胖腿擡得老高,膝蓋幾乎都要夠到下巴了。

徐循還有些迷糊勁兒呢,“大哥?”

她往裏挪了一下,給皇帝讓了個位置,皇帝揚起袍擺,過了一會,估計是脫了靴了,也把腳擺上床沿,靠着床頭坐着。徐循見女兒睡得香,便轉過身伏在他懷裏,迷糊道,“都這麽晚了才來?”

“看折子,不經意就看得晚了。”皇帝是天下第一勞苦的文書工作者,每天的折子都有山高,“最近湖州出了個人倫慘案,還不知道該怎麽判呢……也是你睡得早。”

徐循這會兒也慢慢地清醒過來了,“什麽人倫慘案啊?說說?”

“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還聽故事呢?”皇帝笑了,“睡吧……就在這對付一晚上,什麽事明兒醒來再說。”

“不睡了。”徐循搖了搖頭,“點點晚上要起夜的,在這睡也睡不踏實……”

“怕什麽。”皇帝不在意,也不換衣,“就這麽睡,晚上我給她把尿。”

他給點點把尿?徐循啞然失笑,最後一點睡意也是不翼而飛,起身拉皇帝去洗漱,“那也不能髒着上點點的床呀,小孩子和成人不一樣,可容易過上病氣。”

熱水自然是早準備好的,皇帝摸了摸徐循的臉頰,很好奇,“臉上塗得這一片慘白做什麽。”

徐循這才想起來,自己剛才絕非海棠春睡,難得皇帝居然沒被吓到,她忙道,“我這就洗了——就是睡前抹粉,說是可以永葆青春……”

一邊服侍皇帝洗臉,她一邊八卦,“小吳貴人壞事了?聽說你讓人把壯兒抱到清寧宮去了。”

“嗯。”皇帝沒瞞着徐循,“居然讓家人買砒霜回來,想給你栽贓……這人真是自說自話得可笑。”

“啊?栽贓?”徐循開始還有點不明白,想了想才繞清楚,“她怎麽還糾結着那麽一年前的事兒啊。那次沒陷害着我,不甘心呢?”

“不說這些事了。”皇帝搖了搖頭,“本來還想和你說道說道的,一進來又改了主意。這些事,還沒點點打的呼嚕有意思。”

徐循對聽說別人是怎麽預謀害自己的,也沒有太深的熱情,聽說點點打呼嚕的事,她倒是興奮起來,“到底是女孩子,學說話就是早,點點現在能說兩個字的話了。剛才還要我抱呢,說‘娘抱’!”

“點點是比一般孩子都長得快。”皇帝也說,“每次來都覺得大了不少,還沒到兩歲吧,跑得那叫一個快呀。栓兒都一歲了,現在還走不了,只能爬。”

“男孩子長得慢點,點點那是因為她太會吃了,肯定有力氣……”兩人洗漱完了,徐循問,“真的就睡在這兒啊?”

皇帝握着她的手笑了,“幹嘛,不想睡這?”

皇帝也有幾天沒來交公糧了,徐循似笑非笑,“随你……”

結果還是睡回了主屋。

該做的事都做完了,兩個人也很滿足,徐循懷抱着那種幾次滿足以後特有的‘萬事無憂’心情,枕着皇帝的胸膛甜甜地笑,怎麽看他怎麽覺得順眼,慢慢的就要被這種高峰後的困倦給帶入夢鄉……卻又被皇帝的笑聲給吵醒了。

皇帝枕着手,望着床頂,不知在想些什麽,他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吵醒徐循了,沉思了一會,又發出了輕而愉悅的笑聲。

徐循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這樣的現象,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唯一的一個,不過在這種事後的時刻,她的心情總是很好,對皇帝也很容易就特別親昵,她往上挪了挪,咬了皇帝的耳朵一口,“想什麽呢,都把我給笑醒了。”

皇帝忙歉意地拍了拍她的背,他的眼神還很悠遠,唇邊的笑意也還很濃郁。“我在想,今晚有人要睡不着了。”

“嗯?”徐循的腦子有點遲鈍,“誰啊?”

“你說還有誰?”皇帝反問了一句,想了想,又道,“也不對,今晚睡不着的,肯定不止她們兩個,主子不睡,做奴婢的也沒法安生,少不得得有幾十人不好安眠了。”

徐循使勁地揉了揉眼,很費勁地才反應過來,“啊?你把壯兒送去清寧宮,事前沒打招呼?”

“沒有。”皇帝很幹淨地說,“娘那邊,雖然也肯定是徹夜難眠,但多數會是因為喜。”

而坤寧宮裏的那一盞燈火,燒的卻肯定是皇後的心了。皇次子被送去清寧宮,在太後身邊養大……再加上皇後和太後的僵硬關系,兩個孫子裏太後會心疼哪一個,還用說?這對太子來講,無疑是極為不利的因素,對皇後而言,負面的影響也有很多。

徐循自以為自己已經想通了個中得失,她漠然地打了個呵欠,卻并不感興趣,正要勸慰皇帝入睡,皇帝又道,“你猜,皇後會不會退而求其次?”

退而求其次?徐循實在已經很困了,硬逼着自己轉動腦子,在現在變得越來越難,她把臉埋進皇帝肩下空處,鼻尖努着他的皮膚,“什麽退而求其次……”

話由未已,已經是酣然入夢。

皇帝輕撫着她溫潤光潔的脊背,想了半天,又呵呵地笑了。

“真好玩。”他和沉睡的徐循感慨,“呵呵,有意思得很……”

徐循回以一聲不滿的嘤咛,屋門處,沙子漏到了固定的刻度,激發金鈴一響,清脆的叮當聲提醒皇帝:夜已三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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