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授人以漁

魯成的态度影響了一大批人的态度。

元嘉和府裏的下人接觸的機會畢竟少,原來是易雪峰,現在易雪峰走了,就由魯成接替當了管家。饒城的産業還沒發展起來,再加上饒城當地的關系也并不怎麽複雜,元家一來就占據了最大的勢力和人望,外面的事情交給魯安一個人,就能夠全部搞定。

魯成知道自己不可能就這麽一直留在濱州當個管家,來之前樊浩軒也說過了,是讓培養一批人:“小人這些天相看了一些人,倒是有幾個念過幾年書懂幾個字的,留着培養個三四年,也應該能用了。”

三四年?元嘉聽到這個時間,眉頭就挑了起來:“你确定,這個世道夠你慢慢将幾個人培養上三四年?”這世道,別說三四年,就是一年也未必能撐得到,仗就得打起來。

其實在魯成看來,三四年時間已經是短得不能再短了。在魯家,他們這些人都是從小就開始培養起來,四五歲開蒙,資質好一點的,七八歲就跟着父輩學習,十二三歲就開始慢慢接觸一點實質性的東西,直到十七八歲手上會安排一些具體的事情。像是魯成自己,到了二十多歲,才能夠獨當一面。

饒城這邊的環境說簡單也簡單,地處偏遠,沒有盤根錯節的勢力分布;但是說複雜,這地方常年要經受臺風和海盜侵襲,天災和人禍一個都不少。

因為樊浩軒的關系,元嘉肯定是不會在饒城常駐的。那就代表着,他們必須培養出一個獨當一面的人,留守在饒城,甚至還得負責監控住整個濱州的局勢。這樣的責任,就是魯成自己也不敢說能夠搞定。

在這方面,元嘉倒是很自信:“為什麽一定要是一個人呢?我們可以直接培養一個團隊,将任務和區域劃分清楚,然後将專門的事情交給專門的人去做。這叫專業,懂嗎?”

魯成不懂。

元嘉就直接示範給他看,讓他把人叫來,一排五個人站好,元嘉問了第一個問題:“現在魯成管家招了許多漁民來負責養殖水産,你們有什麽建議?給你們一個時辰慢慢想,一個時辰後,可以口述,也可以筆述随意。魯成,給每人安排一間靜室,準備好筆墨紙硯。”

這種事情,魯成當然不需要親自去做,只需要吩咐別人就可以了。

至于五間靜室,現在的元家大宅,最不缺的就是空房間。

元上師生活簡樸,在饒城也已經是有了些小名聲的。這一點,元嘉并不知情,也不覺得自己這個算是簡樸,他只覺得奢侈。

主人就他一個,住那麽大的房子,純園林的建築,還有七八個下人伺候,這都算簡樸,要怎麽樣才算奢侈?

其實自從碼頭開埠之後,饒城地區并不乏有錢人。他們雖然不夠資本跑海船,但是仗着地利,只要能狠下心去碼頭挑貨,再往別的內陸地區一銷,幾乎個個都賺得盆滿缽滿。只是這口飯也不好吃。近的想是雲州地區,當然也是富庶之地,但是雲州離濱州太近,來濱州采購的最多的就是雲州的商人。貨物賣到雲州,并不能賣出一個理想的價錢。

那麽就要往更內陸的地方跑,譬如說濟州,或者說是京城之類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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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的不說,光是青州的那些盜匪,就是一道鬼門關。

而青州之所以有那麽多成氣候的盜匪,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被這些貨商養出來的。

原本的夏家之所以富得流油,也有一定的關系。他們對于碼頭上來的貨物擁有優先選購的權力,船家看到碼頭的所有人,通常也會給個面子,不會過分虛擡價格,加上夏家做事情也上路,碼頭這方面當然好搞定。而青州的盜匪再怎麽兇殘,也不會有膽子直接對上背後站着西南王府的夏家。這麽一來,夏家不賺錢,還誰賺錢?

夏家在饒城的時候,可謂夜夜笙歌。

和這宅子的前任主人相比,元嘉自然就是簡樸得不能更簡樸了。

魯成沒一會兒就安排好事情回來。

元嘉就問了那些漁民的情況:“這些人既然已經招來了,那就是我們元家的人。你一會兒拟個合同……章程,和他們簽訂十年的契,過了十年之後,他們愛走愛留,再商議。至于那些小孩子……”

魯成對那些小孩子是真心同情,趕緊道:“元少,那些小孩子也能做工的。他們從小就跟着自己爹娘做事,七八歲就能織網,四五歲的孩子也能在海灘上撿貝類。”

元嘉默默看了魯成一眼,不說話。

魯成心頭一緊,趕緊退後一步,躬身:“小人僭越,請元少責罰。”

元嘉忽然想到,如果他和樊浩軒成親了之後,魯成就該叫他主人,而不是元少了吧?不過到時候怎麽區分他和樊浩軒呢?

不對,他幹嘛想這個?!他是不是被樊浩軒帶溝裏面去了?

魯成聽不到元嘉的回話,悄悄擡眼看了一眼元嘉,就見他的臉色十分難看,覺得自己管得太多了。魯安也說過他的性子太過老媽子,什麽都要管,又婦人之仁。像這回雇傭的漁民一事,元少雖然說過女人也可以,但就算元少沒有講明,他也知道只能用一些青壯婦人。他卻一股腦的把人家一個村子的老少全都包圓了。

元嘉倒是沒走神太久,用手指敲了敲椅子扶手,慢悠悠道:“你去把那些小孩子都叫來,全都洗幹淨了。”

小孩子嘛,天性無藥可救的到底少,只要管好了,從小培養起來,等到十年後他們的長輩“退休”了,他們馬上就能耐接替上來。而且若是經過針對性的培養,他們的産出怎麽也不會比長輩們差才對。至于老人,現在做做一些簡單的活計還是可以的。

他付人工錢,沒空給他們傷春悲秋。與其有時間哭哭啼啼,還不如幹活!元嘉見過太多人了,明明沒事,偏偏就一天到晚的生無可戀狀,歸根結底還是太閑了。

想想這些漁民,哪怕家中的青壯都被抓去從軍了,他們還有自己和家人需要吃飯養活,哪裏有空想別的?現在海盜将他們的村子一把火燒了,讓他們沒了忙活的地方,見識又少,吃飯的家夥都沒了,頓時就覺得沒了希望。

元嘉覺得自己想明白了,等面對五個交“考卷”的人來,也稍微和顏悅色了一點。

饒城的富庶也就是近幾年的事情。而且饒城的錢,全都建立在海運碼頭上面。當地人若是從事原始的捕魚職業,依舊窮困。而種地,靠海的大都是鹽堿地,收成也不用去說它。每年種地的産出,往往還不夠交稅的。

這就造成了饒城的一種現象,簡稱暴發戶。

是的,饒城的文化素質普遍較低。魯成找來的這五個人,也是花了大力氣的。在饒城能讀得起書的人,家裏都會有幾分家底。這五個人來元家,與其說是來賺錢的,還不如說是來元上師身邊刷個臉熟的。

元嘉對人的情緒多敏感啊,幾乎立刻就看出來了。這些人要真說實務經驗,那是丁點都算不上,而且這心裏面的傲氣和清高,哪怕再怎麽掩飾也遮不住。

元嘉還是花了點時間和五個人一一談過,然後就讓人回去等通知。

魯成看着元嘉的臉色從和顏悅色到不耐煩,只是短短半個時辰。是的,五個人一一談過話,連半個時辰都沒撐住。哪怕元嘉不說話,魯成都知道希望渺茫。

元嘉也不多說,将手上的幾張紙推過去給魯成看:“一個時辰,每個人至少寫了三大張紙,第一張全都是贊美,剩下的兩章上面都是修飾,實質性的內容加起來有三句話嗎?”

魯成看過之後,冷汗就挂了下來。但是他也沒辦法,讀書現在基本就是這個路子。元嘉的最基本要求就是會認字,偏偏這個要求幾乎已經将饒城九成以上的待業人員,全部都否決掉了。

元嘉頭疼地揉了揉額角:“這得有多難?魯成,去莊子上把人叫過來。不就是簡單的機械重複,還不信就搞不定了。”

饒城這地面上也不用打太多的交道,他對員工的要求連外語都不用會,這還招不到人了?

莊子上的人很快就到了。當初已經定好了來濱州的人選,自從經歷了試驗田的事情之後,他們對元嘉更加信服,看着元嘉的眼神中都帶着小星星。

元嘉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不行,架子得撐住,親切地問了幾句這些人的學習狀況,接下來就放在身邊針對性培養。

元嘉連夜編寫了基礎教材,魯成和魯安也跟在邊上聽講。

兩個在魯家這一代裏面算得上是優秀的經商人才,瞬間就疑惑了。賬目什麽的被這麽一整,怎麽就那麽簡單了呢?

而且彙報什麽的更加簡單,有什麽說什麽,一件事情講完,半張紙都不用的。有什麽不懂的,聚在一起互相讨論一下,就算找不出應對的方法,也能大概有個方向。

魯成和魯安經商多年,還是第一次碰到這樣的事情,難道這就是所說的團隊?

其實這也是跟流民們本身的素質有關系的。元嘉從來就沒指望過自己能全知全能,而流民中有很多人本身就有專業技能,和各種社會經驗。實務能力只會比元嘉高,元嘉充其量只是做一個引導,哦,還有記賬方式的改革。

流水賬實在是太落後了。好歹讓他發揮一點專業素養嘛!

團隊到位,和當地的業務還需要時間磨合,但是元嘉關上門已經開始暗搓搓地笑了。巨大的海圖已經從原本的牆壁拓印到了紙上,在原本理應空白的地方,元嘉已經在上面畫了許多線條,繁雜得只有他自己一個人能看懂。

“海盜的老巢……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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