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尖刀
後來發生的事便是羅玉堂與那龜公在公堂上相互推诿,誰也不肯承認自己與此案有關,又在不停給對方潑些髒水,場面一度混亂,使得譚九齡只得把兩名嫌犯先押到大牢中再行處置。
造成這一切的君子游像個沒事人似的笑看這出鬧劇,還是聽了葉岚塵那聲低低的咒罵才意識到自己太過得意忘形。
“你這狗東西,本官遲早要你好看!”
雖說他的一切行動都是自己授意,可蕭北城對他的用意屬實摸不大清,如今案子沒查明白不說,還鬧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這不是打了刑部的臉嗎?
“你可得小心着會被順天府記恨。”
“怎麽會呢,這案子一結,順天府和刑部都恨不得把我供起來養着,我可是給他們引出來一條大魚啊。”
“哦?那本王倒是想聽聽,究竟什麽魚才能讓葉岚塵啞口無言。”
飯桌上,君子游夾了只雞腿到自己碗裏,不在意形象的啃着,朝蕭北城意味深長的一笑,“這要是說出來了可就沒意思了,再者,我得裝作是意外摸到了魚尾巴,要不然可就成了蓄意而為了。”
這人猴精猴精的,都快成妖怪了,怎就甘心囿在小城裏寫他不入流的破書呢?
翌日,譚九齡就差人送來了消息,說是羅玉堂招出了些敏感的內容,還請二位去往順天府一敘。
到了地方,別的不說,師爺先送上了本供詞,連着翻看幾頁,前言不搭後語的,一看就是被人删減過的證據。
譚九齡請蕭北城與君子游落了座,對二人行過禮後,便引薦了順天府的師爺,模樣瞧上去很年輕,眉眼間透着股精明的味道,和缙王府裏那位柳管家有些相似。
“下官見過王爺、先生,這位便是我順天府的白燼白師爺,年紀雖輕,卻很有遠見,是個靠得住的人,實不相瞞……昨日羅玉堂招供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府尹但說無妨。”
“是與……西南商行有關。”
聽了這四字,蕭北城不說話了,只顧低頭喝茶。
如此反應讓譚九齡有些慌張,按說他身為部下,為了日後官運亨通該是與刑部尚書葉岚塵親近的,本不該求助于缙王,只無奈今日之事實在太過棘手。
“西南商行,只怕是有人想動侯爺的東西啊。”
蕭北城是站着說話不腰疼,事情發展到現在,跟他确實沒什麽關系,不上心也是正常。
因着君子游初來乍到,對此不甚了解,蕭北城又懶得多費口舌,便請白燼為他講說了來龍去脈。
“定安侯秦之餘乃是西南人氏,不少人都認為西南商行就是老侯爺的産業,只是明面上是歸了一位地方大賈所有。西南商行自十三年前入京發展甚快,從最初只為來往于大淵各地的商賈行個方便,到現在下設當鋪、賭坊、錢莊等各種斂財渠道。若他們安分守己,順天府也查不到他們頭上,但從六年之前,他們推出了一個新奇計劃至今,時常會有人在他們的慫恿下傷害旁人。”
君子游抱着小黑,嘟起嘴來朝貓兒吹了口氣,一聽這話立刻精神了,“慫恿犯案?這還不夠判刑的嗎?”
“話雖如此,但他們行事極其小心,從未留下把柄,況且西南商行背後的勢力是侯爺,就算是順天府也很難……”
白燼嘆了口氣,從抱着的卷宗中抽出一疊來,數算着近些年來審理的與此相關的案子。
“李狗蛋弑父案,王麻子傷弟案,劉鐵柱毒子案……這一樁樁一件件很明顯都是他們的手筆,犯人也曾招供是受人蠱惑,但他們也不知對方的身份,案情一直拖延沒有進展,刑部便下了死令,将這些傷人害命的送上刑場了,所以至今都不曾查處西南商行。”
“他們先是會誘惑無知者花些小錢為親朋投下一張保命簽,若是在期限內被設保命簽的人死于非命,便可得到幾十倍甚至百倍的賠償。起先人們對此一無所知,就算投了簽也不過是出于好奇,然而當他們窮困潦倒,不得不使些旁門左道的時候,西南商行就會慫恿他們殺害被投簽的親朋,甚至在背後出謀劃策。我懷疑,就連犯人走投無路,也是被他們動了手腳。”
驗屍那日,君子游的确從羅玉堂口中發現了些端倪,猜到會釣出條大魚,卻沒料到竟是巨鯨,現在對方咬了鈎,若是自己還不知撒手,恐怕就要被連人帶船的掀在滔天巨浪之中,連骨頭渣子都剩不下了。
他咽了口唾沫,看了看滿面愁容的譚九齡與白燼,又将目光移到了悠哉悠哉吸着煙,仿佛事不關己的蕭北城身上。
雖然出盡風頭讓他感受到了快感,但君子游還不打算年紀輕輕就死在權鬥中,猛地站起身來,話也不說便朝門外跑,俨然一副要跑路的姿态。
可他才出幾步就被人絆倒在地,連懷裏的小黑也丢了出去,撲通一聲悶響,摔得下巴生疼。
蕭北城探着作惡的腳沒縮回來,假模假樣伸了個懶腰,還不忘浮誇的問候一聲,“喲,先生這是要去哪兒啊?慌慌張張的,又尿急了?你是不是有什麽難言之隐。”
“我呸!”
被他擺了一道,君子游很是不滿,可這種情況又不能再逃一次,可就尴尬了。
不情不願回了原處,君子游如坐針氈,旁人還沒搭話,蕭北城又奚落道:“這點小事也值得你驚慌失措,讓別人見了笑話,會以為本王護不住你,別做這種會惹人誤會的事。”
君某人只得悻悻應了聲“哦”,渾身不舒坦也只得咬牙挺着。
白燼又道:“羅玉堂曾是刑部的人,況且此案與西南商行有關,或許會成為徹查真相的關鍵所在,所以順天府決定依靠王爺……”
說了這麽多,還不是想擺脫刑部那位的桎梏?
蕭北城把空了的茶盞往前一推,狗腿的譚九齡立刻給他滿上,笑的谄媚而無奈。
要說這位是為攀附權貴,君子游也不信,都這一把年紀了,改侍其主總歸不大容易,是要經過深思熟慮的。
順天府在刑部管轄之下,擺脫那位死壓着他的葉尚書,和背後的定安侯府勢力也不容易,想來也是萬般無奈。
不過蕭北城也是個圓滑的人,沒有急于給出答複,說了再考慮考慮便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君子游厚着臉皮跟他一同擠在轎子裏,活像只為了讨主人歡心的哈巴狗兒,奈何對方根本不給他面子,抱了他懷裏的小黑,便把他一腳踹出車廂,還不忘提醒:“路上人多耳雜,有話回去再說。你要是想吹枕邊風,本王也不介意。”
“老王八,吃屁吧你!”
“你說什麽?”
“王爺您生的真好看啊,在下看了心裏就歡喜,什麽火氣都沒了。”
之後總少不了詳談今日之事,這個過程既是蕭北城對君子游的考驗,也是後者摸清缙王底細最好的機會。
蕭北城特意擺好了棋局才命人去喚君子游前來,就在他王府的湖心亭中,賞着不可多得的美景,也是惬意自在。
君子游來的時候剛沐浴過,濕發還披在肩頭,身上只搭了件就寝的單衣,鞋也沒穿,就光腳踏在青石板鋪成的小路上,一路悠悠閑閑的來了。
那人一見蕭北城便說:“王爺可真是好雅興,命案當前還有心思邀我賞月,也是位奇人。”
“命案當前還有心思赴約,咱們彼此彼此。”
見他在深秋夜裏吹着寒風也是這副德行,蕭北城并未表現出對他的關心,卻是悄悄讓柳管家落下了湖心亭遮風的簾子,還在亭中點了兩三個炭火盆,足足夠暖。
君子游也不拿自己當外人,大模大樣坐在蕭北城對面,從簍中摸出一顆黑子落在盤上,便破了蕭北城擺了半天的殘局。
“下次王爺換個暖點的地方說話吧,在這裏吹太久的冷風,只怕在下這身子受不住。”
“可有疾症在身?”
“不打緊,多年的老毛病了,哮症這病,治不好。”
聽他這話,蕭北皺起眉頭,脫下外袍披在君子游肩頭,俯身到他面前,将他兩只冰涼的腳放在腿上,用掌心捂着。
“明知有頑疾在身還這麽不愛惜自己,你是找死嗎?柳管家,去拿幾件厚毯來。”
他這般反應倒是讓君子游無措,原本這副打扮前來只是想盡可能的縮短與他共處的時間,不想他竟是如此在意。
君子游下意識想縮回腳來,卻見蕭北城用他受傷的手按住自己的腳踝,大有弄痛了他,就把自己這腿也打折一條的架勢,只得僵在那裏,動也不敢亂動。
“順天府的事,你怎麽看?”
“這是王爺的事,在下不好插嘴。”
“本王知道你是個聰明人,不必刻意說些裝傻的話。你在此案中出盡風頭,便是在京城嶄露頭角,如今天下人皆知你是我缙王府的人,再想着疏遠可就是真傻了。”
他的話太過現實,不免讓君子游感到失落。
“是啊,沒想到來京城一遭,是真的回不去了。既然說到順天府,在下認為王爺既有廣納賢才的想法,不妨收了二位大人。府尹譚九齡寧可铤而走險,不顧前途也要查明西南商行的罪行,可見是位好官,可他本人沒什麽主見,全靠白師爺出謀劃策,這兩人打包一起送來,可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你說過天上不會掉餡餅,怎現在不這麽想了?”
君子游朝人意味深長的一笑,“王爺您錯了,天上掉餡餅,敢接的是愚人,不敢接的是懦夫。而接了之後能剝開沾染灰土的外皮,吃到鮮香流汁內餡的人,才是真正的贏家。”
“哦?那你是想做贏家,還是愚人?”
“這正是我該問王爺的話,因為我,就是王爺切開肮髒餅皮的那把尖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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