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心切
沈祠口中叼着蠟燭,不情不願的彎腰走在甬道之間,要不是蕭北城也屈尊進到洞中,這會兒他指不定要怎麽哭天喊地的發牢騷。
他這人迷信,雖有一身好功夫,卻是怕極了牛鬼蛇神,挖墳掘墓這種損陰德的事更是不願做的,若非如此,他在京城亂墳崗的時候也不會那般別扭。
“王爺,您說那群孩子真的會在這兒嗎,這裏面要真是陵墓,吓都該吓死了,怎麽會……”
話還沒說完,蕭北城點起了火折子,附身對着地上的痕跡看了又看。
他指尖一蹭,輕撚着湊到面前聞了聞,“是血,顏色還很新,那群孩子果然是在這裏。”
專注于用帕子捂着口鼻的君子游一聽這話來了精神,眼巴巴往前湊了湊,蕭北城與沈祠對視一眼,才發現這個家夥也跟着進來了。
“你下來做什麽,裏面空氣污濁,還不快出去!”
“那孩子是我的學生,我怎能棄他不顧,況且我已好了許多,王爺不必憂心。”
山體崩塌導致甬道中間斷裂,入口處堆積了許多淤泥,這個時候再想走回頭路無疑是自找麻煩。由着君子游的堅持,念着幾個孩子的性命懸于一線,短暫的猶豫過後,蕭北城還是決定帶他一同上路。
甬道中的一路很是艱辛,上方時有水珠滲入,淋得三人渾身濕透。雖是江南水鄉,但入冬以後還是刺骨的冷,為不讓蕭北城擔心,君子游一路忍着咳喘,大氣都不敢出上一口。
“看這流水越來越多,許是又下起了雨,得盡快找到那些孩子,不然會有危險。”
沈祠還有另一層擔憂,“王爺,聽聞古墓裏隐秘機關甚多,外來人闖入很可能性命不保,您說那幾個孩子……”
“子游教出來的學生不會是蠢貨,明知前方有危險,他們會停下來等着大人來營救的。”
君子游注意到了蕭北城對他稱呼的改變,悶不吭聲沒有出言,他怕自己一張口,就是幾聲粗重的喘息,吓得二人掉頭就走。
出了甬道,沈祠率先跳進下面的耳室,搭手扶住蕭北城,兩人又一同把君子游拉了下來。
後者用蠟燭照亮了泥濘的地面,發現除了他們的鞋印之外,還有一些較小的雜亂腳印,以及點滴血跡,看得出來這些孩子也是吓壞了,才會逃的如此狼狽。
“他們之中有人受了傷,須得盡早找到他們,我們快往下走吧。”
“先生且慢,王爺也請來看看這個。”
一聽沈祠的語氣變得嚴肅而沉重,君子游湊上前來,吓得一時沒忍住倒吸一口涼氣,竟然就這麽喘了起來,扯着蕭北城倒在一邊,後者忙扶住他,分神去看了一眼,才發現地上除了淤積的泥水與破碎的瓦片之外,還躺着一個人。
君子游犯了病,蕭北城自是擔心他的身子,連連幫他撫着胸口順氣,想到臨行時姜大夫囑咐過遭遇意外可用烈酒緩解他的病情,便拿出了随身的酒壺,小心的喂了君子游一些,看他稍微好轉,才讓沈祠去看地上那人的狀況。
“王爺,這人已經死了,身體涼了,但還沒有僵硬,應該死的時間不長。”
“死因呢?”
“口中有淤泥,鼻子裏是幹淨的,脖子上纏了一條繩索,會是被勒死的嗎?”
不等蕭北城回答,君子游先擺擺手,邊喘邊說:“不會,人若是氣絕而死,定是一副瞪眼吐舌的吊死鬼模樣,嘴裏哪還會留的淤泥在?看看有沒有什麽外傷。”
前後又檢查了一番,沈祠才發現這人後腦有一道鈍擊的傷痕,只是被淤泥蓋住了并不顯眼,血混在泥水中,若不是刻意去看,也很難察覺。
“難道方才王爺看到的血痕是這個人留下,而不是那些孩子們?”
“此處留有孩子的腳印,想來他們是到過這裏的,如果來時發現這裏有一具屍體,他們定會吓得驚慌失措。可看這些腳印雖然雜亂,卻都是朝着一個方向有序走去,也許他們下到耳室來的時候這個男人還沒有出現。”
順着蕭北城的思路推理下去不難得出一個結論,沈祠琢磨着,“也就是說,這個男人是在那些孩子之後才進來的,根據時間判斷,死了也才不過一天?”
君子游點點頭,在蕭北城的攙扶下走了幾步,看清了死者的打扮,喃喃道:“腰帶上鑲了顆珍珠,這可不是尋常百姓家能穿戴得起的東西。”
“那,他是大戶?”
“大戶自然會穿着绫羅綢緞彰顯身份,但他身上只穿着深色的布衣,本是一副低調的打扮,卻又靠一顆珠子惹人注目,如果我沒猜錯,他一定經常出入黑市的拍賣行,而且是提供貨品的常客。”
蕭北城瞥了屍體一眼,發現此人身材并不高大,而且皮膚過分的白皙,可說不像個男人,一看就是沒經過風吹日曬的。
這副模樣也就讓他想起了早些時候在琅華閣中見到的那位假廚子。
“他是個土夫子。”
“莫名其妙死在這種地方,應該是被同夥殺人滅口了,先不管他,要緊的是先找到那些孩子。”
君子游一反常态沒有深究此人的死因,拿着蠟燭四下照了照,看到了與甬道相反方向的矮門,想也不想便鑽了進去,引得蕭北城無奈嘆氣。
沈祠問:“王爺,那這具屍體……”
“先不管了,活人總比死人重要,待回去以後再找人把他帶出去也不遲。”
方才還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恢複了精神的君子游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片刻也不敢耽擱。
可越往深處走,地上的泥濘就越少,留下的腳印也就越淺淡,等到了一處岔路的地方,就完全看不見孩子們留下的痕跡了。
他顯得有些沒注意,便去問蕭北城,“王爺,這可如何是好。”
“本王也沒做過挖墳掘墓的缺德事,就算你問,本王也不知如何答你,不如就用最笨的辦法吧。”
說着,他對沈祠試了個眼色。
後者會意,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便是氣沉丹田震天動地的一聲吼。
“李小三——你在不在這裏啊——”
中氣十足的聲音回蕩在深邃的墓道中久久不絕,就在沒有聽到回應,君子游心涼了大半的時候,從其中一條路裏也傳來了幽遠的哭聲。
他二話不說沖進通往聲音源頭的墓道,蕭北城生怕他誤打誤撞碰到什麽機關,與沈祠也是立刻跟上。
只有這種時候,君子游才會表現出和平日裏不符的模樣,瞧他健步如飛的樣子,誰又能想到他惡疾纏身呢?
望着他的背影,蕭北城心事複雜,總覺着在人生這條路上,他似乎也是這樣跑在前面,一不小心就甩下了自己,再也找不見了。
“王爺,前面情況不太對啊,您有沒有聽到什麽?”
沈祠的提醒讓蕭北城回過神來,停步靜聽,發現除了君子游急促的腳步聲外,還有潺潺的流水聲自墓道深處傳來。
“不好,前面恐有地下水,子游小心!!”
虧得他一聲喊,千鈞一發之際,君子游停下了腳步,一看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跑到了冥殿之中,身前就是一座斷橋,那人再喊慢半刻,他都要失足踏下丢了性命。
君子游連退幾步,跌坐在地上喘得厲害,想看清周遭的狀況,奈何蠟燭微弱的火光根本不足以照亮偌大的空間。
蕭北城趕了過來,緊着又給他喂了口酒,聽着那些孩子們的哭聲近在咫尺,走到斷橋邊往下望着,看不清下面的情形,卻能隐約聽到拍水的動靜。
“木橋斷裂的痕跡很新,應是年久失修,走上去的時候壓塌了朽木,孩子們才掉了下去。既然這些孩子下去都沒事,應該不是很高,沈祠可有帶繩索?”
“帶了王爺,您和先生就在岸上拉那些落水的孩子,我下去把他們一個個抱上來。”
沈祠邊說邊把繩子在腰上纏了一圈,固定在較為安全的橋墩上,正準備下水,忽聽身後傳來一聲驚叫,吓得他趕緊停了下來,低頭一看,哪成想竟然是君子游跳了下去。
“先生!說好了我下,你救人心切也不至于……”
突然發現事情不對,沈祠猛然回頭,就見蕭北城藏于袖中的防身匕首已然出鞘,而距其一步之遙的黑衣人正是将毫無防備的君子游推落水中的真兇。
“本王面前也敢造次,反了你。”
眼看蕭北城就要出手,沈祠護主心切,立刻上前與人纏鬥。
而落水後奮力掙紮的君子游只能勉強說出幾個字:“王爺,救……”
聽了他的呼喚,蕭北城急于救人,俯在岸邊伸出手來,意外握到一只小手。
君子游渾身濕透的浮在水中,抓着粗糙的石壁,拼了命的高舉起撈來的孩子,把人推向了蕭北城。
“王爺,快把他們拉上去,下面還有兩個,兩個!”
“別急,一個個來,這便讓沈祠下去幫你。”
他把第一個孩子拉上岸的時候,剛好黑衣人因為不敵沈祠而溜之大吉,後者還想追去,沒跑出多遠就被腰上系着的繩索阻了腳步,又聽蕭北城命他速來救人,只得放棄追擊的最佳機會。
“子游,把手給我!”
君子游明顯體力不支,他堅持着把最後一個孩子推上去的時候已經沒了力氣,再伸出手來也是力不從心,竟然就這麽從蕭北城指縫間滑走,閉眼沉進了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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