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聖谕

蕭北城回了京城便馬不停蹄的進了宮,為的就是把邢金寶這個狗官交給皇上處置,結果就是貪官污吏得了懲治,被下到大牢聽候發落,而君子游遇險一事便不了了之。

他命沈祠不得對君子游提起蘇夫人謀害他一事,渾渾噩噩養了幾日,神志總算是清醒了,人也憔悴了不少,才二十出頭,額前就多了幾縷銀絲,看着着實讓人心疼。

姜大夫看過他的狀況,說他身子已無大礙,只是需要靜養些時日,落水受風還遇了寒涼,的确是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好在福大命大,還是給救回來了。

“關于草烏之事,姜大夫有何見解?”

“草烏确有麻醉止痛的功效,哮症病人多食會有性命之危,可在下看過了沈侍衛送來的糕點,并無異味,可見放的不多,不足以害他至此。恐怕先生的吃食之中,除草烏之外還被動了手腳。”

“本王是親自用銀針檢驗過的,并沒有發現異樣。”

“這也是在下百思不得解的疑惑之處,還請王爺再給些時間,容在下細查。”

姜大夫走後不久,缙王府就迎來一位稀客。

葉岚塵帶着個喜歡巴巴跟在他後面拍馬屁的刑部侍郎遲旻登門拜訪,禮品拿了不少,心思卻不見得單純。

“聽聞王爺此去姑蘇遇了險,下官甚是擔憂,見王爺身子并無大礙,下官就放心了。”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蕭北城自是不想他得知君子游的近況,正斟酌要如何回答,沈祠就多嘴道:“我家王爺舊傷複發,還得養好一陣子呢,最慘的就是先生了,為救人落水還不被領情,差點兒連命……”

“沈祠!”

被喝了一聲才知住口,沈祠意識到自己一時失言,尋了個借口便灰溜溜走了。

葉岚塵與君子游一向不和,那人遇險,就算不是他所為也該幸災樂禍,可此刻他卻是一種如釋重負的反應,令蕭北城生疑。

“原來先生也遭遇了橫禍,思慮不周,是下官疏忽,請王爺贖罪。”

“罷了,是他自己惹了麻煩,怨不得別人。”

“王爺此言何意?”

“鋒芒畢露,招蜂引蝶。若非他不知收斂,又怎會遭遇橫禍。”

裏外是在數落葉岚塵辦事不周,露出了狐貍尾巴,竟然還好意思厚着臉皮上門,當真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聽他這話,葉岚塵臉色陰沉,卻不好說些什麽,身份尊卑擺在面前,就是被打落了牙齒也得和血吞下去,忍着不滿與人客套。

等告退出門了,才敢揮着拳頭打向遲旻洩氣,嘴裏還不幹不淨的罵着:“不過是個月氏的野種,寄人籬下還敢耀武揚威,等哪日失了寵,被皇上一腳踢開之後,還不是任人宰割的廢物!!”

他罵得聲音太大,驚擾了睡夢中的君子游,拖着病體起身開了窗子向外張望,就見葉岚塵在距弄玉小築不遠的地方大吵大嚷,可真是仗着缙王府伺候的人少,沒有太多耳朵。

聽見動靜,葉岚塵也回了頭,和君子游目光交彙,咬牙切齒,是恨不得把他一口咬死的兇狠。

長安的冬天寒風硬得很,吹得君子游顫抖不已,只得關上窗子,可這看在葉岚塵眼裏卻成了挑釁。

“狗東西!等你在我腳下的那天,定要讓你生不如死!!”

遲旻勸道:“大人,您就別氣了,他一個痨病鬼,侯爺都說他活不過幾日,何必呢?”

葉岚塵反手就是個耳光,打得遲旻原地轉了個圈,“侯爺也是你配提的?再者他患的是哮症,若真是痨病還有幾個人敢接近他?”

“是是是,下官不配,可是下官說的是事實呀……”

“哼……本官倒要看看,他這條狗命能活到幾時!”

要說君子游也是個争氣的,平時怪話說個沒完,就擔心自己哪天沒了,可真要聽了別人咒他快死,就偏得活蹦亂跳惹人厭煩,巴不得天天堵在刑部門口讓葉岚塵難堪。

也虧得他這股子倔勁,每天藥是一頓不差的喝着,養了些時日,病情總算是有了起色,就是還不大能适應長安的冬天,總是悶在房裏不敢出門。

有日下了大雪,蕭北城見他躲在窗邊,時不時推開一絲縫隙朝外張望,還沒看夠就凍得直哆嗦了,只得悻悻關窗,緩了一會兒不冷了,再打開來看看,循環往複,也不嫌累。

“真想看就捂嚴實了出去瞧瞧,你這樣反而容易生病,也不怕中了風。”

“不成,我得快些好起來。”

看着他的表情,蕭北城便知他雖然不知那日沈祠在蘇府中窺聽到的真相,與蘇清河也是生了嫌隙,不敢再盡信于他。

分明是回到再熟悉不過的故裏,別了數月,熟悉的人忽然變作一副自私可怖的嘴臉,他會難過也是自然。

覺着他這樣遲早憋出心病,蕭北城得了閑便帶他出門逛了逛。

此時已是歲末,臨近除夕,處處張燈結彩,一派喜氣。

見了這般繁華盛景,君子游的眉頭終于舒展開來,像個孩子似的俯身捏着松軟的積雪,一向怕冷的他竟連冰雪刺骨的寒涼也不顧了,捏了只兔子捧在掌心,愛不釋手。

“你自小是江南水鄉長大的,沒見過雪會好奇也是自然。既然出來了就別空手回去,嘗嘗京城的年味吧。”

于是君子游的冰糖葫蘆還沒吃完,才剛打好的年糕就被塞進手裏,只嘗了一口,又被人喂了暖暖的冰糖雪梨。

蕭北城也不知避嫌,當街端着碗給他喂到了嘴邊,看得那些路過的姑娘們都面紅耳赤的跑走了。

君子游有些尴尬,“王爺,這不好吧……”

“有什麽不好,聽你喘的時候咳得厲害,這雪梨是極好的補品,不比喝藥舒服?”

這話一說出口,周圍人看兩人的眼神就更加暧昧了,連沈祠都多嘴道:“王爺,您真像是新婚之後帶着王妃四處游玩啊。”

“多嘴什麽?閑的沒事就每天去城外收幾斤枇杷,越來越沒大沒小。”

有他悉心照料,君子游怎敢不快些好起來,又養了些日子,等到除夕的時候,病已經大好了。

不過這缙王府與滿城歡慶卻是截然不同的景色,逢年過節,蕭北城準允家仆們回鄉省親,偌大的宅子,就只剩下了他,君子游,沈祠和柳管家四人,和外面鞭炮齊鳴滿城歡慶比起來,簡直冷清。

沈祠說:“咱府裏逢年過節一向是這樣,先前冬至的時候,不是也只送了盤白菜餡兒的餃子給您嘛。長公主過世以後,王爺就沒再過任何年節了,最熱鬧的除夕也是把自己關在書房裏,就只有我和柳管家這樣無家可歸的人才會留下來陪他。現在好了,有先生在的話,除夕也能熱鬧些了。”

不知是否如他所說,君子游的到來讓缙王府增添了一絲喜氣,蕭北城一反常态讓柳管家備了一桌子好酒好菜,破例允許了他們同桌進餐。

“今日留在王府的都是自家人,不必拘束,一年一次的佳節,也算團聚了。”

越是說不必拘束,君子游心裏就越是緊張,筷子也不敢亂動,想着喝幾口酒壓壓驚吧,沒想到王府的酒竟是這般濃烈,才一小盅下肚,他就開始分不清東西南北了,傻笑着一個勁兒的往蕭北城身上貼。

“王爺,您說您是看中我一身才華,才把我從姑蘇請到京城,可我看您分明是想公報私仇,記恨我寫了那本破書,想讓我在你手下吃些苦頭。”

柳管家聽了他的話臉色一沉,勸道:“王爺,先生喝多了說些醉話,您別往心裏去。”

蕭北城小口抿着酒,什麽都沒說,君子游倒是自己改了口。

“可您對我極好,我遇險時奮不顧身救了我,可見是在乎我的,所以我要為之前誤會了您,向您道個歉。”

說着,還煞有介事朝人點點頭,結果東倒西歪坐不住身子,一頭撞進了蕭北城懷裏,讓後者為難。

扶了,好似他占人便宜,不是那麽回事。

可不扶,放任他一個人倒在地上受了寒,明早再病的起不來床,這年節過的可就有意思了。

思量再三,蕭北城婉拒了柳管家的好意,把醉的像條死狗似的君子游拖回了弄玉小築。

莫問為何是拖,要他親自去抱一個滿身酒氣的醉鬼,他不把這人扔進深井裏就算善心大發了。

君子游的酒品的确不怎麽樣,瘾頭卻不小,醉了便抱着蕭北城胡亂說些醉話,和他病中的昏話有些相似,又一次提到了父親。

“爹……我抱了王爺大腿,以後升官發財,加官晉爵都不是夢了,您老人家再保佑我多活兩年,就兩年,等我功成名就了,再招我下去陪你喝酒,好不好啊……”

“就算醉着,也不準胡言些有的沒的!”

也不知他究竟哪根筋不對,迷糊的時候見了蕭北城就愛叫爹,引得後者總是懷疑自己與他過世的父親是不是有什麽相似之處。

不過這次,君子游的醉話可沒那麽簡單。

他吧唧吧唧嘴,往蕭北城身上靠了靠,嬉皮笑臉的吐了句還算好聽的人話。

“萬一皇上發現我的才能,非要召見我了可怎麽辦。”

當然,這個時候的君子游自己都沒有想到,他口中那位九五至尊的聖谕,會在第二天就送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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