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徐八遂全然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變成了一幕幕蕩漾的動作戲,他抖着那衣服,故作不耐煩地罵他:“你發什麽呆呢?快點看這衣服。”
周燼這才回神,目光轉移到他手上,心道衣服哪裏有你好看。
誰知這一看,他愣住了:“這不是滄瀾的道服嗎?”
“對。”徐八遂甩起那天青色的衣服,“本座去仙界時撿的破爛,反正放着也放着,你試試看合不合身。”
說完他把衣服丢了過去,周燼單手接過,看見左袖被割破了道口子,心裏頓時湧起股不太妙的預感。他先翻了翻衣袖內側,結果看見了一個“七”的暗紋。
……這又是我的東西啊喂。
徐八遂看他磨磨蹭蹭又沒動彈,豎了中指:“你又在搞什麽?”
豎完感覺中指不舒服,他垂眼一看,按住那牙印把手揣進了袖子。
一夜混亂而瘋狂,徐八遂也不願回憶被碾的經歷。但周白淵咬他手時候的眼神,忽然浮現在了腦海裏。
周白淵垂眼俯視下來時,汗水随着颠簸滑過毫無瑕疵的面孔,再墜到他身上,一滴又一滴。
那時徐八遂恍惚感覺自己是沙漠裏的枯芽,是因這個人不知疲倦地澆灌才得以存世。
那麽颠簸,周白淵的瞳孔卻牢牢銘刻着小小的身影,好像也将這樣銘刻到盡頭。
那是一雙該死的桃花眼。
“魔尊,這衣服,”周燼轉了話風,“這破爛,你是不是在一間破舊的倉庫裏撿到的?”
徐八遂定神,別過目光不看他:“你怎麽知道?”
“那是我……丢東西的地方。”丢字代藏字,周燼攥緊那衣服向他走去,把衣袖裏的“七”示意給他看:“因我在師尊門下排序第七,繡娘特意繡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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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八遂再笨也意識到了什麽,頓時語塞。他轉身把抽屜拉出來,一揮手,從仙界撿的東西全部飛了出來,琳琅滿目地定格在空中。
他有些局促:“那什麽,你再看看,這裏還有沒有你丢的東西。”
周燼擡頭,一眼看過去,樁樁件件都是他的東西。有些被偷,有些被棄,有些是他自己藏在旮旯角落裏,全都是有些許損壞的舊物,竟都被魔尊撿了。
徐八遂摸摸鼻子:“還有沒有你的?”
周燼點頭。
“哪一樣?”
“全部。”
“……”
徐八遂感到頭皮發麻:“全都是我撿的。每一樣東西都有點破,我便以為是別人不要的。”
“嗯。”
“那你、你現在要拿回去嗎?”
周燼原本想說不必,但看魔尊不舍的樣子,便擡手指了半空中一個磕壞一角的海螺:“別的無所謂,這個我想拿回來。”
徐八遂一看,更不舍了,當即讨價還價起來:“要不這樣,本座拿別的東西賠你如何?”
周燼覺得有趣:“好,魔尊想給我什麽?”
再來一次雙修?
“你伸出手來。”
周燼照做,只見魔尊伸手懸空于他掌心上,靈流湧動快起來,沒一會,一堆尖尖黑黑的靈力晶石掉在了他手中。
“喏,給你當賠償。”
周燼猜得出是什麽,卻歪了頭做驚訝狀:“這是老鼠屎嗎?”
徐八遂一口氣差點沒噎住,擡腿想踹他,一動腿側就不舒服,只好惱羞成怒:“我看你脖子上才頂着老大一顆老鼠屎,這是由我靈力凝聚成的靈石,很珍貴的!”
周燼欣賞他炸毛,故作無知狀:“原來如此。”
“這些靈石聚成後就不受我影響,有靈核的煉化了能幫助修煉,像你這種沒有的,”徐八遂攤開手往他掌心再聚了一把圓潤剔透的紅色靈石,“遇到危險,你就扔出去一顆,至少能拖點時間逃跑。行了吧這回,好看多了。”
“好看。”周燼捧了兩手的靈石,灼燙得沾滿了魔尊的溫度,他情不自禁地想,真像紅豆。
徐八遂順帶丢了個乾坤袋給他裝着:“那能賠你那個海螺嗎?”
周燼裝好靈石,又說:“魔尊能随心所欲地凝聚出不同形狀的靈石麽?”
“那當然。”
周燼指那個海螺:“那……魔尊能不能照着它捏一個送我?”
徐八遂嘴上罵罵咧咧,手卻把那海螺取來照着模樣捏。
周燼垂眼看他,問:“魔尊為什麽喜歡這個呢?”
“這個?”徐八遂頭也不擡,“裏面存了一個女人的歌聲,以前閉關時無聊,打開聽着很快就能睡着了。對了這東西是誰給你的,幹什麽用的,唱歌的女人是何方神聖?”
周燼靜了片刻:“是我母親。”
徐八遂愣住,擡眼看去,看到周燼舒眉垂眼,神情溫柔:“那歌,是小時候,她錄給我的搖籃曲。”
沒娘的孩子是根草,這個徐八遂知道,他語氣輕柔了:“她經常哄你嗎?”
“我父親也是。”周燼點頭,看向那定格在半空中的琳琅物品,“他們做了一堆玩具給我。”
徐八遂看向那些擺在空中的小孩子玩具,原來這些破爛傾注了一對父母對自家團子的寵溺。
難怪他那麽沒來由地喜歡。
徐八遂忽然羨慕得不得了。
“你把它們都藏起來了?”
“嗯。”
徐八遂低頭捏完那新的海螺,又彈了一指:“我給它加了個收音的功能,這樣,我拿它錄完你娘的歌,原物還給你。”
“不用。”周燼飛快地把那嶄新出爐的紅色海螺拿了過來,“我就要這個。”
徐八遂歪了嘴:“哈?為什麽?”
周燼輕笑:“因為那些依托,我已經不需要了。”
起初幾年,冰咒和失去靈核把小周七拖得夠嗆,那會他需要回憶,需要師尊和師哥。他的成長在和磨難的增長比賽跑,跑到某一天,他跑贏了痛苦,他就不再需要過多的依賴了。
這大約又是周七和徐八不同又相同的一處。一個自己舍棄依賴,一個被迫放棄依賴。
而後他們在冥冥之中結緣。面對面站在一起,手中各握着一只殘缺的海螺,彼此的身體裏都留着對方的印記,他吻過他淌下的淚,他含過他傾注的水。
徐八遂不解:“可你不是說想要回去嗎?”
周燼捏着魔尊親手做的海螺,抿了抿唇,露出犬牙:“那是想诓魔尊賠償。”
徐八遂語塞,小幅度擡腿,惡狠狠地踩了他一腳。
虧他剛才還動了恻隐之心!
“行了!穿上你那破衣服跟本座一起去看你師哥,他惦記你惦記得要命。”他轉身惡聲惡氣,把半空中的東西全收回寶貝的抽屜裏,手裏的海螺也珍而重之地擺放回去。
至于自己捏出的海螺,一個字也沒說。
周燼看着他的背影穿衣,海螺叼在唇齒間,像咬着他身體的某一部分。
“魔尊,我穿好了。”
徐八遂側身瞟了他一眼,看他穿着滄瀾派的天青道服,氣質和周冥完全不一樣,更溫雅也更風流。
如今長身玉立,不知道他年幼時哭唧唧地抱着海螺該是怎麽個樣子。
下一秒這厮開口:“魔尊,這白衣放哪裏好?魔界物資緊缺,我想找個時間把它洗了,以後還能接着用。”
如果可以的話,想接着墊在魔尊的腰下。
徐八遂耳朵紅紅,拳頭癢癢:“……放一邊就行。”
“好的。”周燼把皺巴巴的白衣放地上,“那就放在魔尊的芥子空間裏,不過不能放太久,不然……”
徐八遂彈了一指靈力過去:“本座把它定住總可以了吧?!”
“好的。”周燼開心地笑起來,随即非常自然地扯了扯衣領,嘆道:“許久沒穿,感覺不如魔尊給的白衣舒服。”
徐八遂要氣死了:“行了快出去……”
然後他看見周燼這麽随意一扯,露出了脖子上的草莓。
“不許扯領子!!”
“為什麽呢?”
徐八遂雙手畫圓,周燼面前便出現一面圓滾滾的大鏡子,而魔尊藏在鏡子後面紅耳赤:“脖子!脖子!你要是敢在周冥面前透露出半點風聲,本座鯊了你,爆炒給饕餮塞牙縫!”
“好的,我一定注意言行舉止。”周燼語氣認真,“不過這痕跡真好看,魔尊能傳授些經驗和心得麽?我什麽都不會,只知道到處亂咬。”
到,處。
等了一會,魔尊的手從鏡子背面伸出來,本命劍須臾劍上的火噼裏啪啦:“再、敢、多、嘴,我削了你——”
鬧了半晌他們才出了芥子空間到偏殿去,光頭小布已經在候着了。
“嗨,親愛的主上!”見到金主,小布眉開眼笑,“屬下來給周道長進行第二次治療啦。”
徐八遂點頭:“該的。”
那邊周冥看到周燼毫發無損地跟進來,頓時松了長長一口氣:“白淵,你可還好?”
周燼難得沒給他甩臉色:“多謝師哥,我很好。”
“你這身道服,我……”周冥複雜地看着他,沒問其他細枝末節,只說:“我許久沒見你穿過了。”
“是。”周燼展示了那被割斷的半幅左袖,“從三師兄劃破這裏,笑我應當走斷袖之路後,我便不穿它了。”
周冥大概沒料到他當着他人的面自揭瘡疤,頓時手足無措起來:“白淵,其實……”
“沒關系。”周燼輕笑。
他看了一眼身前的魔尊,又輕聲重複:“沒關系的。”
徐八遂幹咳兩聲,使眼色給小布:“光頭佬,你還磨蹭什麽,還不給周道長治療!”
“好嘚好嘚。”小布請周冥趴回去,後者背過去打坐,先道謝再說了自己的困惑:“我後背的傷口不知道是不是複發了,麻煩先生了。”
陽光照進偏殿,把周冥整個後背的抓傷照得清清楚楚,蔚為壯觀。
周燼眯起眼,徐八遂臉色紅白相交。
每一指,都是惱你,纏你。
渴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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