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徐八遂心神震蕩,當即避開了身後人的手,喚出須臾劍飛到半空中,自己造出防禦的結界,還沒低頭看清人便先追問:“你擅闖魔界?”

問完這廢話他才看清了來者。

他還是穿着許多年前作為滄瀾弟子時的天青道服,容貌英俊,烨然若神人,就是頭發有些刺目。

跟他師尊一樣,青絲白發了。

周冥仰首看向他,左眼的瞳孔也不太對,在斑駁的陽光下看起來有些像銀色,但轉瞬又正常了。

他安靜地将徐八遂從頭到腳看了一遍,順着他那帶着隐隐畏懼的目光,看見了自己腰間的凝思劍,于是掠指輕撫,凝思劍便隐去了劍形。

“是,擅闖了。”

徐八遂略微緊張,有些捉摸不透他到底想幹什麽。

識海裏的七月含糊地嘀嘀咕咕:“又是他。”

周冥的目光從他身上轉移,看向了冰雹雨肆虐的魔界,手仍然會不自覺地虛虛握着腰間的無形佩劍,以此穩定心魂:“你們魔界,有逆轉乾坤之事,我特來查看。”

徐八遂也穩了穩,放眼眺望天象異常的荒蕪之地,震撼之外又不解:“你怎麽知道的?”

周冥回答:“推算天象。”

徐八遂又是一震,難以置信地看向他:“你演算的?”

周冥緩聲:“我如今是滄瀾掌門,涉獵天象之說并不足為奇。”

七月冷冷哼了一聲。

徐八遂也喉嚨發緊:“魔界的異常天象和仙界有關嗎?”

“有。”周冥喉結一動,“本該是魔界的隕石雨,卻下到了妖界,海鏡的另一端傳來肆虐的轟炸聲,神鏡上本就有裂痕,經此一役,我恐裂痕會越擴越大。”

徐八遂聽到這稍微放下心,從半空落到了地面,跟他保持着一段距離,憂心忡忡地眺望着冰雹雨下的家鄉:“異象來源為何,這個,滄瀾掌門知道嗎?”

滄瀾掌門。

周冥指尖有些發緊:“不知道。但這是天懲,魔界之中,定然有人做了逆轉乾坤之事。”

徐八遂默了一會,在識海裏問七月:“是我的原因嗎?”

七月剛要回答,一邊的周冥好像是知道了他的所想,斬釘截鐵地回答:“不是你。”

徐八遂吓了一跳,驚疑不定地看向他。

周冥側對他,眼神克制着沒有看過來:“你的命數本不該絕,從夢境中回歸現世,并沒有打亂生死秩序。”

徐八遂聽這話,心口涼了半載,瞬間想到了兩個可能:“你……你曾在我的夢裏?”

周冥安靜了些許,點頭:“是。只是五天而已。”

……這可就尴尬了。他們在夢中曾經是攜手歡笑的道侶,現實中卻是隔着血海深仇的兩界之尊,債務是怎麽也扯不完的了。

何況夢境中的五天,現實中已是五度春秋。

徐八遂又往旁邊挪開了兩步,低聲地說:“上代滄瀾掌門是我親手殺的。”

周冥卻是悶悶地笑了:“我知道。殺父之仇,颠覆滄瀾之罪,你有份,周白淵也有。你們毀過滄瀾,滄瀾亦毀過你們,魔尊,二十年已過,多說無益……看眼前吧。”

徐八遂沉沉地點點頭:“你既然能算得出魔界的異常,那……還能算出怎麽解決這危機嗎?”

“讓颠倒的乾坤恢複正常,讓本該融入天地六道的亡魂回到該去的地方,如此便不至于陰陽倒置。”周冥聲音飄渺,“這便是我算出來的。”

“亡魂。”徐八遂越聽越像是在說自己,怎麽聽都覺別扭,“這怎麽找?”

“我不清楚。”周冥搖頭,“只是異象既然已出,我必須來查看。”

他的語氣強硬,好像在強調偌大滄瀾,誰來查看都不行,就必須得堂堂的掌門屈尊而來。

“聽你這口氣,是打算先在魔界暫住了?”

“是。”周冥垂眼,“魔尊不肯也沒有關系,終歸如今魔界的結界困不住我。”

“沒想趕人。”徐八遂擺手解釋,“問問罷了。看你這輕車熟路的樣子,估計從前也沒少來魔界串門。仙尊天資高,修為突破是必然的,結界擋不住你很正常。”

“滄瀾劍法,我已來到第五式,萬元歸真。”周冥平靜地告訴了他自己的修為,“于常人而言,修煉劍法途中常伴有心魔,但我不會。我識海中有過一道強勁靈力,驅散了我盤桓的心魔。”

徐八遂順着修為的勢下坡:“這滄瀾的劍法是不是有一個副作用,修到最後劍修的頭發就變白了啊?君同仙尊是,掌門也是。”

周冥垂着眼,又說:“十年前我不是周燼敵手,如今若是和他一戰,未必不能勝他。”

他們如今說話繞來繞去,頻道不同,依然頑強地聊下去。

徐八遂有些不解他怎麽扯到打架上的事來,擺手直接認輸:“不用未必了,他如今贏不了你。我那位鑽牛角尖的內人,自己想不通,前天借着剖心頭血,把修為和壽元平攤給了我。真要論勝負,大概得我們兩個聯手才能與你一戰罷。”

周冥終于動了半邊身體,晦澀不明地看向他。無心之言最傷人,他什麽也不能說,也沒有資格。

徐八遂對上了他的眼神,又感覺被戳了一劍似的,斷過的心脈隐隐抽搐。他有些懊惱地看了一眼罪淵的方向,只得下次再出來找小叔了。

他不欲再和周六掰扯,幹咳了兩聲側身:“仙尊既然來魔界查找真相,那請吧,先回魔界裏頭查一查有什麽異樣的……”

他飛在前面,周冥在後頭跟着,忽然開口:“徐八遂。”

“怎麽?”

“你怕我。”

徐八遂愣了,周冥從身後飛到與他并肩的位置,緩聲:“因為我刺過你一劍,你怕我。那周燼呢?你不懼怕,依舊願意與他厮守麽?”

去不了罪淵,七月已經很暴躁了,聽見這疑似挖自家轉世牆腳的話頓時罵罵咧咧起來,撸着袖子撺掇着徐八遂打他,它非常樂意助一臂之力。

徐八遂眉頭快要擰成結了,他望着異常的天象喃喃:“魔界怎麽變成這樣了……對了,我弟曾經也十分擅長推算天象和世人命數,只是他後來為魔界、以及我這個拖油瓶嘔心瀝血,把雙眼都算壞了。待會回去,我去找找他,看看能不能有點啓發。”

周冥靜了片刻,再問:“徐八遂,你為何選擇周燼?”

徐八遂啞然,他禦着結界防着越下越大的冰雹雨,忽然感覺周六這些年的變化也挺大的。換作是從前的從前,窮追不舍的是他自己,周六話向來不多,也不會追問一連串的紮心問題。

他在冰雨噼裏啪啦的聲響裏回答:“我的選擇,大概沒有什麽道理可言。碰上了,對上了,然後好上了,想好到天荒地老,很簡單的事兒。”

周冥擡手一彈,結界鋪開數裏,将外頭的噪音隔絕到了最小,于是徐八遂的聲音就在兩重結界裏回蕩,語調再自然不過。

銀發仙尊的聲音也自然不過:“而我不行。”

魔都的輪廓越來越近,廣場之外,還有一片用強勁結界保護着的不易果林,徐八遂望着自家的方向,快速地趕着路,慢慢地回答:“是啊,年少時腦子不好使,為着貪玩到處亂逛,天真不知世事,以至招惹了仙尊。還好仙尊道心穩固,當時沒被我禍害,不然真被我這麽個粗人忽悠來,你恐怕會像夢裏那樣,被我這樣沒心沒肺的人所負。”

話落,兩人已經趕到了魔都的結界外,徐八遂落地收須臾劍去敲結界,找到陣門進去,一進家裏就和忙活着補結界的澤厚碰上了頭。

“稀奇啊,今天怎麽自己出去……”澤厚剛調侃了個開頭,看到他身後有人懵了片刻,随即靠着那衣服和氣場把人認了出來,瞬間變臉:“滄瀾掌門大駕光臨,有何指教?”

徐八遂笑着拍拍老哥肩膀:“欸欸不用這麽警惕,把敵意收一收,仙尊是來說咱們異常的天象的,都是正事,不用擔心。”

“哦。”澤厚臉色緩和一些,“你換個說法,說是夫人的娘家人來幫忙就好了嘛。”

徐八遂樂了:“就你騷,要幫忙不?弄完一起到八卦殿去,把大家召集起來,說一說咱們魔界又雙叒叕的稀罕事。”

澤厚豪邁揮手,反拍他肩膀大聲:“不用,你先去吧,我待會就過去,你先和弟媳彙合吧。”

徐八遂摸摸鼻子,轉身朝周六示意:“請。”

周冥平靜地跟上前,走出一段路忽然接着他前面說的話評斷:“你沒有負我。”

真這樣想,估計會讓自個更難受。

“不了吧。”徐八遂客氣地笑開,“劍修也太一根筋了。”

“你還是會把過錯攬在自己身上。徐八遂,滄海桑田,你仍然沒有變。”

“是嗎?”徐八遂走前頭,朝着周白淵的方向而去,變與不變他自己其實也摸不準界限。把好的須臾當永恒,把壞的永恒當須臾,這是他一貫的做法,又或者是魔界裏頭的族人們習以為常的做法。

是以二十年過去,澤厚寒天他們這些魔修并沒有過大的變化,而像周白淵、周曜光這類的,那就不一樣了。

他答周六:“那大約就是我的修煉了。”

徐八遂繞過街道,一眼看見了站在原地的周白淵。他微仰着頭,望着天上降落的冰雨,那些冰雹被這二十年裏他親自參與設下的結界擋住,魔都內依然一片祥和,還有些魔界的居民出了家門好奇地張望。沒有人覺得異象兇險,只覺有趣。

徐八遂探進他識海裏去看看他此刻在想什麽,結果他什麽都沒想,就在那裏發呆發空。

這應該是他克制的結果,算是一個很好的進步。

徐八遂揮手喊了一聲白淵,他當即回神,無神的桃花眼頓時充滿了神采,雀躍地看向了徐八遂的方向,然後下一秒看見尾随而來的仙界故人,漂亮的臉一下子就黑了。

徐八遂越瞧越覺得他可愛,瞬移到他跟前去解開定住他的法訣,拉着他衣袖輕輕麽了一口,輕聲地笑:“行了,媳婦,我回來了,咱們今天的捉迷藏到此為止。”

周白淵一脫開束縛便想抱住他,又克制回去了,只緊巴巴地揪着他衣袖,低頭小聲質問:“魔尊支開我,難道是想去找野男人再續前緣?”

徐八遂笑開,也小聲地回複他:“這話說的,仙界東海孤島水晶屋,滄瀾藏書閣,曾經多麽刺激的過往啊……我的野男人不是只有你一個麽?”

從始至終,都只有你一個。

作者有話要說:再寫寫差不多就可以正文完結啦~明天試試日個萬嘿嘿嘿嘿——感謝在2020-12-3123:59:11~2021-01-0123:59:3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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