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相遇 古寺

淩母以為女兒還是為了九皇子的事情委屈，臉上的關懷收了起來，厲聲道：

“如果是為了九皇子，休要再提！我就算把你嫁給鎮北王家那不學無術的纨绔！也絕對不會讓你九皇子扯上關系！”

聖上年邁，尚未曾立下太子，皇子間的争鬥已經擺在了明面上。

如果最後上位的是九皇子還好，如果不是……

丞相府目前是保皇黨，最後不管繼位的是誰都與他們無關。

不說飛黃騰達，最起碼能過的安穩。

淩清忽而想起上輩子母親似乎未曾說過這句話，淩清死時已經二十六歲，如今尚且未曾及笄，上輩子此時的事情已經漸漸模糊，只依稀還記得最後和母親鬧得了一個不歡而散的結局。

“母親，我想吃祖母做的槐花糕了。”

淩清的聲音帶着病中的虛弱，眼底泛着淚花嘴角卻勾起了一抹笑。

到底是從小寵到大的女兒，淩母狠不下心繼續擺着冷臉，伸手從丫鬟的手上接過藥，在淩清的床頭坐下，一邊喂藥一邊說道：

“過段時候也就到了槐花開的季節了，那時身子好全了再說。”

淩母向來不會将話說全，但說到如此已經算是同意了，喂完藥後淩母未曾在此處逗留的時間太長，擔心自己擾了女兒的清淨。

在淩母走後，淩清嘴裏的苦澀讓她清醒了些。

“都退下，屋裏無需留人。”

守着的幾個丫鬟退了下去，只剩下自己一人後，一行清淚自淩清的眼角滑落沒入枕頭中。

一切都來得及，祖母尚且未曾去世。

丞相并無侍妾，向來都是一家人坐在一起用膳，淩老夫人并未曾在飯桌上瞧見自己的孫女，食欲淡了幾分。

眼瞧着淩清不多時就要及笄，京都的貴女一般都是在及笄前後定下婚事，眼瞧着自己女兒一門心思都在九皇子的身上，淩夫人也有些難辦。

依她看人的眼光，九皇子絕對并非良配！

任由女子為了自己抛頭露面，知曉淩清在家中鬧騰的如此厲害卻從未在他們面前出現過，也未曾有過任何許諾。

淩清乃是淩母一手教養長大，她相信只要九皇子對自己女兒說上一句不喜，淩清絕對不會纏着他。

一是奪嫡之事，淩家不想沾染。

二是身為母親，她只想讓自己女兒過的平安喜樂。

淩清身子尚且未曾好，淩老夫人讓廚房特意做了一些清淡的送去了她的院子裏，淩清此時正坐在軟塌上看書。

世人大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淩父倒反着來，費盡心思的去培養淩清，常贊吾女有經世之才。

淩清很慶幸自己生在這樣一個家裏，但在前世，這樣一個家，是被她自己硬生生的毀了。

初始，是淩清央求自己的父親助九皇子。

待她意識到危險之際，丞相府已經牢牢的被禁锢在其中，無法脫身。

淩清捏着書的手用了些力氣，手背上躍出一根青筋，恰在此時冬枝手上端着托盤走了進來，嬌俏的聲音傳來：

“小姐，老夫人特意叮囑廚房給你做了清淡的幾樣飯菜送來了。”

聞言淩清眼中的戾氣稍散，放下書走到了桌邊。

一邊用勺子舀粥送入自己口中一邊思索如今的處境，距離她及笄不過一月，上輩子母親對她想嫁予九皇子這件事情抵觸的厲害，使盡了手段想讓她回心轉意。

最後，淩清按照九皇子的意思，以毀了自己清白的代價進了九皇子府中。

也正是因為沒了清白，原本能做正妃的身份，最後卻只成了一個沒名沒分的侍妾。

淩清垂眸看着碗裏的白粥，她這輩子自是不想和九皇子扯上關系，及笄前後女子都應當定下婚事，如若不是九皇子又能是誰？

驀然，淩清的腦海中浮現了一個人的名字：蕭傲。

白日裏，母親氣極時所說的那鎮北王家的纨绔，不就是蕭傲？

世道如此，女子及笄後就要嫁人，淩清無力去改變就只能順從。

嫁人，自是要嫁的。

一需得有能與九皇子抵抗的權勢，九皇子再不濟也是皇子。

二是需得淩清看的過眼，要與自己過一輩子的人，相見生厭也不妥。

兩相排除下來，所剩之人并不多，其中最為合适的人就是蕭傲。

鎮北王與丞相府一樣都是保皇黨，不沾染奪嫡之争，蕭傲是府中唯一的嫡子，後院幹淨。

最重要的，淩清忘不了蕭傲面目猙獰在亂葬崗找尋自己屍體的模樣，以及動作溫柔拂去她墓上塵埃時眼中的憐惜。

身子未曾好利索又思慮過重，半夜淩清又發熱了，淩清所住着的扶搖院亂作一團，淩母睡下後不久聽聞這匆匆的起了身，淩父被這動靜驚醒，也跟着淩母一同去了扶搖院。

他們到時大夫已經被請來了，略微一把脈在原本需服用的藥物上添添改改，後又開了安神的藥方，囑咐不可憂思過度。

淩母走近，瞧見淩清額邊的發絲已然被汗水浸濕，巴掌大的臉蒼白的厲害，無奈嘆了一聲，吩咐冬枝小心照料便出去了。

已是夜深，淩清即将及笄，淩父不便進女子閨房，在淩母進去時便守在門外，見淩母走了出來，上前一步詢問：

“如何？”

淩母輕輕地搖了搖頭，二人一邊往回走一邊說道：

“大夫說是憂思過度。”

待回到主院，兩人心中都覺得女兒的親事應當是得定下了，以免她所有心思都系在九皇子的身上。

如此這般過了半月，淩清身子終于好了不少，淩老夫人安排了去城外的慈安寺內祈福，家中女眷皆要一同前往。

雖說淩父淩母夫妻恩愛并無妾室通房，但淩家二房也就是淩父的庶弟房內卻是莺莺燕燕一堆，那些妾室可以不帶，但幾位未出閣的小姐卻是跟着一同前去的。

淩清今日穿了一身鵝黃色的衣裳，病後初愈臉上猶帶着幾分柔弱，淩老夫人心疼的厲害，伸手從一旁的屜子裏拿出來了一碟糕點。

“我瞧你早膳未曾用多少，慈安寺遠着呢，用些糕點墊墊。”

“多謝祖母。”

淩清真心實意的道了謝，垂眸看到桌上擺着的糕點忍不住眼圈就是一紅。

祖母待她向來不錯，就連這馬車中糕點備的也都是她喜歡的。

慈安寺香火鼎盛，往來的馬車不少，山路難走，縱使坐在馬車中依舊颠簸，淩清尚且未曾好利索，到了寺院後臉已經完全白了下來。

上輩子，淩清是不信這些神佛的，經歷了重生這一遭，倒是對神佛有了敬畏，進了大殿從沙彌的手上接過佛香，看着大慈大悲的菩薩跪了下去。

淩母與淩老夫人留在殿內，與主持讨論佛法，淩清則是去了寺廟的後院，後院裏只種了翠竹，竹葉尖還餘些許露珠。

慈安寺在山中，一陣山風拂過，冬枝覺着有些冷，思及淩清的身體開口道：

“小姐，先去小亭子內坐坐，奴婢将小姐的鬥篷從馬車上拿來。”

“好。”

淩清走過長廊，在長廊盡頭的小亭子內坐下，小亭子下是一個池塘，泉眼咕嚕咕嚕的吐着泡泡，幾條錦鯉游與其中，恰好手邊就放了魚食，淩清喂魚看魚看的出了神，就連身側什麽時候站了個人也未曾察覺。

鎮北王不日後将要行出征，蕭傲被他母親拉着一同來慈安寺為父親祈福，無聊時入了寺廟後院本想尋一清靜之所，卻未曾想他尋的清靜之地早就已經被一女子占了。

蕭傲站到了淩清身後，本想吓她一吓，當淩清察覺到身後有人後轉過身，二人四目相對，蕭傲當即就愣了，耳尖漸漸的染上澀意。

原來，是那日在桃花樹下見的女子。

淩清也沒想到居然在猝不及防下就與蕭傲見了面，前世在她死時，蕭傲的臉被邊疆的風雪磨糙了不少，刀削斧鑿的俊美面容上懼是堅定。

而此時，蕭傲的身上穿着錦衣，眉宇間帶着驕矜，一眼就能瞧得出來這是個被家裏寵着的主兒。

蕭傲已經及冠，他母親正在為他挑選妻子的人選，少年情窦初開，将那日在桃花樹下見着的女子放在了心上。

“你是何人？”

淩清的聲音并不嬌軟，但落入蕭傲耳中時卻讓他覺得仿佛有一個小勾子在他的耳中抓撓，愣了很長時間，回過神來後看到淩清臉上的惱意。

一轉身，落荒而逃。

拂面的涼風吹不散蕭傲臉上的燥熱，疾步走到了一個僻靜的場所，蹲下撩起水渠內的冷水澆在臉上。

好不容易等臉上的熱度散了，回到剛剛那個小亭子邊，亭內已經沒了佳人蹤影，只餘空氣中的殘香。

淩清坐下後不久，母親就遣了人過來尋她，只得匆匆離去。

蕭傲在小亭子內坐了很長時間，直至月上枝頭，才不得不跟着貼身小厮一同去了禪房。

第二日，淩清醒後用了齋飯便跟着母親一同去拜佛，冬枝也在一旁伺候，住着的禪房只有一粗使丫鬟守着。

男賓與女客間的住處是分開的，蕭傲來尋自己母親時經過一小院，看到了一個穿着小厮衣服的人影鬼鬼祟祟的鑽了進去，他一向最喜歡看這種閑事，借力翻到了牆頭上坐下。

看着看着，蕭傲的眉頭已經蹙了起來，這邊皆是女客所住之地，小厮緣何要來此，還會如此一副鬼祟姿态。

淩清今日頗有些心神不寧，上輩子這時候她及笄在即，為了九皇子與父母鬧了個天翻地覆，自然并未來慈安寺，事後聽人提及過，長公主似乎也是來了的。

在蒲團上跪下，鼻尖是檀香，讓淩清漸漸的靜了下來。

在歇下來時，一個丫鬟端着茶水上前，途徑淩清身側時腳一崴，茶水直直的對着淩清澆了去，饒是淩清躲閃的及時，身上的衣裳還是濕了一半。

所幸冬枝手上就帶着鬥篷，将淩清包裹好後對那個送茶水的丫鬟怒道：

“大膽！”

淩清輕輕地将冬枝往後拉了拉，冷淡的說道：

“佛門聖地不宜喧嘩，拉下去待回府後再處理。”

丫鬟聽到這話，臉色頓時蒼白如紙，身體抖如篩糠。

在慈安寺說不準能看在菩薩的份上夫人會網開一面，但如若是回到府中……想到夫人的手段，丫鬟面露絕望。

“此舉甚妥，清清病未愈先去禪房內換上一身衣服再來，阿彌陀佛。”

淩老夫人念了一句佛號，淩清點頭後帶着冬枝朝外走，路過淩家二房的淩薔身邊時，淩清敏感的覺察到她臉色似乎有些不對勁兒。

茶水潑在身上後涼了，冷冰冰的觸感緊貼體表，淩清蹙眉打算先回去換上一身衣服再說。

當她進了女客住着的小院子內後，還未來得及進禪房，身後就傳來了一道聲音。

“別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