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肩傷 有氣卻無處可洩

四月中旬, 雨水充足,天色總是陰沉的,讓人感到沉悶。

玄華宮書房, 蕭扶玉站在窗牖前,不免多看了幾眼落雨, 似乎越下越大了,心中不知為何有些不安。

她輕輕道:“衛相可在中書都堂呢?”

蘇長瑞手攬拂塵, 正站于蕭扶玉身後, 微躬身道:“回陛下, 适才命人去問過,衛相不在京都。”

“又不在京都。”蕭扶玉輕微蹙眉,轉過身朝龍案走去, 緩緩道:“他是不是在躲着朕。”

那日在馬車上,她靠着衛玠小憩了一路,他心思難測,蕭扶玉都猜不準他。

蘇長瑞笑了笑,跟在身後, “衛相素來惦念陛下, 又豈會躲着您。”

宮女将窗牖關上,避免雨水濺進來。

蕭扶玉坐在龍椅上, 案上用的筆墨紙硯正是衛玠贈的那套, 紫毫毛筆上雲紋精致。

她微微出神, 今日似乎很難專注。

......

雨水澆濕官道,路面潮濕且積水, 馬車搖搖晃晃。

侍衛雲峥坐在車前,衣擺都被雨水淋濕了,馬車正是從邳州回來, 路上遇大雨,随行的侍衛三三兩兩。

車廂內,衛玠靠着車壁休息,兩地不遠,路途疲累仍是有的,雨水落在車頂發出的聲響讓得人煩悶。

忽然,車轱辘在潮濕的道路上打滑,雲峥連忙猛拽馬匹試圖控制方向,只聽‘咚’的一聲,車轱辘陷入積坑裏。

雲峥冒着雨,探首觀望車底水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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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此時,雨水朦胧間,一把銀光閃閃的梅花镖劃破雨線飛馳而來,雲峥心中一凜,側首避躲時梅花镖劃傷他的面頰。

泥濘潮濕的地面上,出現數雙黑色鞋履,皆染了污穢的泥土,雲峥擡眸只見數名黑衣死士出現在馬車四周,手持長刀,來勢洶洶。

一時間,殺氣彌漫四周......

雨聲中參雜着打鬥聲,還有聲聲哀嚎,假寐中的衛玠緩緩睜開雙眸,似乎并未受外面影響,神色無絲毫情緒。

雲峥天賦異禀,力大無窮,武藝超群,區區幾個死士難敵他手,除非寡不敵衆。

一把鋒利的長刀瞬間刺穿馬車壁,正橫在衛玠面前,分外顯眼,他雙指緊拈刃身,只差半厘便可劃傷他的面容。

車外大雨淋漓,雲峥呼喊,“大人!”

只見行刀刺穿馬車壁的那名死士登時倒地而亡,喉間流出鮮血與雨水混合......

不過片刻,那一襲素白衣衫的青年掀起車簾,躍入雨水中,頓時被浸濕全身。

馬車四周的死士,遠比衛玠想象中的多,之前都是三三兩兩,此次是動真格要取他性命。

雲峥擋下死士一擊,看向雨中的白衣青年,只見手掌閃過一道白光;京都之人只識白衣卿相衛玠,卻不知大人一技飲月劍可獨步天下。

幾個來回,雨中倒下幾名死士,正所謂死士,乃是不顧生死的亡命之徒,窮兇極惡。

雲峥将一人舉起,狠狠砸向地面,濺起不少渾水,得盡快解決一群死士,拖不得。

樹間枝頭晃動,從中飛出三枚梅花镖,直射向雨中的衛玠,警覺之下,他身法敏捷,一一躲避而去。

衛玠穩住身形,此刻俊顏上滿是雨珠,他定睛一瞧,林木上伏着一黑衣男子,手持梅花镖。

衛玠提劍追擊而去,男子立馬飛出兩只梅花镖,躍入樹林中躲避,二人在雨林中追逐。

雲峥見衛玠緊追而去,連忙大喊:“大人小心!”

轉眼又被死士纏上,脫不開身。

深入樹林,唯有潮濕泥濘,不見鳥雀鳴叫。

衛玠輕功素來極佳,二人追逐幾個來回,趁其體力不支,長劍使去,将黑衣男子打翻下樹,他重重摔到地上,發出一聲哀嚎。

衛玠翩然落地,雨水浸透了他的衣衫,聲線如同凝了冰雪,“何人派你來的。”

黑衣男子二話不語,緊握手中匕首,沖上來與其肉搏,身為死士,眼裏從來就只有任務。

畢竟是不怕死之人,出手極為狠厲,招招致命向衛玠揮來,匕刃無眼,趁衛玠應接不暇,迅速刺入其肩膀,頓時血染了衣襟。

見此衛玠眉頭一皺,持緊劍柄,手疾眼快地将鋒利的劍刃刺穿男子的咽喉,幹淨利落,不聽有片刻掙紮。

随即男子被踹倒于地,雨水濺起半尺之高,躺于地面,口中吐血。

衛玠一時間左臂乏力,血流不止,身形不穩,他看向地上的黑衣男子,雙目無神,這樣的人是什麽都不會說了。

正此時,解決完馬車處幾名死士的雲峥直奔樹林,喊尋着大人,得見衛玠的身影,連忙趕過來。

雲峥瞧見衛玠肩膀上的傷口惶恐不已,連忙詢問要不要緊。

衛玠唇色微白,站得脊背挺直,對于雲峥的話充耳不聞,他的目光落在那黑衣男子的衣襟處,一枚天青玉墜緩緩從衣底滑落而出......

玉石雕琢着祥龍紋飾,玲珑剔透,華貴之極,也分外的眼熟。

寒意從心底蔓延,衛玠眸色越發陰沉,輕捂了下尚在滲血的肩,如同不知疼痛一般,伸手緩緩将玉墜取下。

他見過此物,正是當今天子的随身之物......

雲峥微頓,只覺自家大人周身越發的寒氣泠冽,他小心翼翼地開口,“大人......”

衛玠久久不語,單手扶着肩膀提步離去,玉墜緊攥在左手心裏,直到指尖泛白,殷紅的血順着手臂流下,染了玉色。

他吐出極冷的兩個字,“回去。”

雲峥不敢怠慢,連忙跟上去。

***

前塵記憶。

“你是重瞳之眼,我乃逆臣之子,你覺得皇帝陛下會想要誰死。”

記憶中,趙千檀神色輕蔑,“你我打個賭嗎。”

......

昭和五年,梧州寒風刺骨,城牆矗立,血腥味彌漫空中。

一聲令下,萬箭齊發,直到無力支撐身軀,他半跪于地,血液順着額角流下,模糊了深眸。

殷紅的視線裏,有人痛哭失聲,不過已不重要,因為他一敗塗地。

***

大雨下到傍晚都不見停,紅牆綠瓦,亭樓宮廊皆是潮濕陰沉。

亭榭中,蕭扶玉身着一攏月色華衫席地而坐,柔順的長發披搭于身後,低眸看着指尖的細小傷口。

配飾盒好像少了一塊玉墜,方才翻找時不慎被玉簪劃傷手指,滲了血。

這讓蕭扶玉顯得有些心神不寧,外面雨聲陣陣,清風吹來,桌上書頁被吹翻了頁。

不知過了多久,忽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響起,蕭扶玉微頓,側首望去。

只見一人站立于水榭前的石徑上,渾身潮濕,唯有身形赤寒而立,而素白的衣衫染着血跡,被雨水洗去不少。

衛玠面無情緒,一雙眼眸如同滲着寒冰般冷漠,周身泠冽不已,像換了一個人。

見此模樣,蕭扶玉險些驚谔出聲,未有穿鞋,她緊張地提着衣擺,赤腳跑去,“怎...怎麽回事。”

衛玠提步踏入水榭中,濕淋淋的鞋履弄髒幹淨的楠木地板,他立于蕭扶玉身前,目光極寒,僅僅半步之遙,如同與她相隔千山萬水。

蕭扶玉微微仰首看他,雨珠從他棱角分明的下巴滴落下來,伸手去拭他的面龐,“你...怎麽了。”

衛玠的眼神讓她分外害怕,甚至手足無措,蕭扶玉又查看他的肩膀,上面一道不深不淺的傷口。

蕭扶玉當即對宮女道:“宣劉太醫。”

宮女不敢磨蹭,小步連忙退下去。

不久後劉太醫趕到為衛玠處理傷口,那時雨水漸小,連綿不斷。

随着天色暗下,典雅的水榭裏點上燭火,微光闌珊,平靜無聲。

衛玠已換去濕透的衣衫,沉默地坐于地墊上,蕭扶玉用巾帕擦幹着他的墨發,目光時不時瞥向他肩上的傷。

好在那傷口并不深,未傷到骨頭,但久久淋在雨水中,已然有些發炎。

衛玠沉默不語,那塊天青玉墜還藏在手中,目光緩緩彙聚,落在蕭扶玉的容顏上,依舊嬌美動人。

他終于開口道:“如果給你機會,你想怎麽殺我。”

聲線涼薄,不帶絲毫情感。

蕭扶玉手上動作僵住,低眸看向衛玠,只見他眼裏是一灘死水,還有失望,幾乎與前世他看她的最後一眼,別無一二。

為何要說這樣的話......

蕭扶玉坐下來,輕輕道:“...什麽意思。”

衛玠眸色愈發的淡,唇角掠過一抹冷笑,“我在想你到底哪句話是真的,臣的這雙眼睛就這麽讓你忌憚至今?”

言語中,他抓住她的手腕,道:“今日見到我,可是讓你失望了。”

衛玠的氣勢瞬間變得沉重無比,壓得蕭扶玉屏住呼吸,手腕被他攥得生疼,“你在說什麽啊...我聽不懂!”

“我在說什麽?”衛玠絲毫沒有松開她的意思,冷道:“你和趙千檀走得這麽近,還問我在說什麽,今日城外千葉林,數十名死士暗殺,我還能說什麽!”

他為之動容的,卻一次次的辜負他。

蕭扶玉被他冷喝的話語砸得一愣一愣的,不知所措,誰要殺衛玠......?

衛玠言罷,一把将蕭扶玉按倒在地,一枚天青玉墜出現在她眼簾,他緩了緩心緒道:“這是陛下的玉墜吧,你給了誰,是定情信物,還是用作收買。”

蕭扶玉怔怔地望着他手裏的玉墜,她的确是丢了一塊玉墜,可這些都與她無關。“你懷疑我與趙千檀勾結,于千葉林中暗殺你?”

“臣說過最厭恨欺騙也最厭恨背叛。”

衛玠扔去玉墜,頓時發出清脆的碎玉聲,手掌扣住蕭扶玉的細腰,将人拉到身下,行徑粗魯地解開她的衿帶。

“說歡喜的是陛下,說不歡喜的也是陛下,你還想玩弄臣到幾時。”

衛玠力氣又大又重,蕭扶玉試圖掙脫,卻被按得動彈不得,頓時眼裏蒙上一層淚水,她哪裏見過衛玠發怒。

明明自己剛剛擔心他得要命,一語不合他便如此兇惡,于是眼淚簌簌落下,怯懦地唬道:“我沒有,什麽都沒做,你若敢欺負朕,朕就貶你的官,流放蠻地!”

蕭扶玉素來是個紙老虎,即便鬥不過也要逞一時口快,哪知氣極了衛玠,衣衫就如此被扯下,露出白嫩嫩的肌膚。

柔軟的身子被衛玠壓着,當即就被他咬了白頸,蕭扶玉不禁輕泣起來,想着他剛剛的話語,委屈服軟道:“你不是最疼我的嗎。”

“我哪裏還舍得要你死...”

她話語說得甕聲翁氣的,還帶着哭腔。

衛玠心間一沉,擡首看着淚眼朦胧的她,哭得可憐,他肩上的紗布已然繃亂,滲出絲絲血跡,疼痛使他腦子漸漸清明。

水榭裏燭火搖曳,将二人的影子拉長,檐外雨聲清晰可辨。

血珠滴在蕭扶玉臉頰上,微微溫熱,她睨向衛玠的傷口,傷口只怕是又裂開了。

衛玠眸色深沉,最終擡手抹去她臉上的血跡,還有眼角的淚水,他松開她的身子退下。

是他情緒失控,可那些念頭總是不受控制的鑽入腦海裏,讓他無法冷靜的思考事情來龍去脈。

蕭扶玉撐着身子坐起來,微紅的眼眸還在落淚,她輕睨着坐在一旁的衛玠,“......玉墜的事跟我無關,是不慎丢失的。”

衛玠面無表情,卻暗自深換了口氣,不作言語。

氣氛些許沉凝,蕭扶玉攏起衣衫,擦擦眼淚湊近他身旁,探首去看他肩上的傷口,滲出不少的血來。

她哽着聲心疼道:“又得重新包紮了。”

衛玠微抿着唇,目光落回她的嬌顏上,他有氣卻無處可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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