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祿蠹

一條火龍點燃了陰沉沉的夜色,連日的大雨瓢潑,卻澆不透這條火龍,它咆哮着沖天而起,仿佛是一道信號。

施無端炸了山口,将自己和朝廷剿匪軍一同堵在了岷江口,孤注一擲,準備破釜沉舟。

他并沒有打算耗着,沖天的火龍顧懷陽一定已經看見了,他們不必約定,生死相随的兄弟之間這一點默契還有,施無端心裏清楚顧懷陽陷入如今境地會怎麽做,也知道他在等着這條火龍,若是兩軍不能裏應外合相接,則紅巾軍精銳盡數困死在東越之地裏,海寧也不過死路一條。

這一仗是硬仗,不但必須打,還要死戰。

火龍開路,騎兵居高而下,喊殺震天。盔甲與冰冷的刀刃相接,烽火與硝煙,殺聲滿耳,大地震顫不已。

白離坐在馬背上,眼看着紅巾軍的騎兵已經沖入中軍之中,戰事膠着,他卻一點要出手幫忙的意思也沒有,冷漠地看着,仿佛一個局外人,只是慢慢地轉動目光,尋找着施無端。

然而哪裏是那樣容易找到的,本就是夜裏,本就下着大雨,敵軍指揮全靠一些有些修為的人在軍旗下,打出的五顏六色的不怕水的煙火,打煙火指揮的人卻不是施無端,白離仔細往那邊瞧了瞧,忽然伸出手臂,一道閃電一般快的黑影便穿過人群閃了出去,徑直穿透了那人的胸口,那人慘叫一聲落馬,然而與此同時,另一個令官卻緊接着又從其他地方冒了出來。

白離冷笑一聲,不再管他,知道這些紅巾軍們慣于打仗,就算都是些普通種田的老百姓,這些年南征北戰,也成了一支獨特的軍隊,何況其中還有招兵買馬而來的各路殘部,幾乎可以與朝中剿匪軍硬碰硬。

加上施無端極善陣法,不單幻境困局之陣,還有排兵部署之陣,心算極佳,當年最不受玄宗重視的一門偏門,偏偏是縱觀全場,運籌帷幄的大本事,此刻背水一戰,在白離看來,恐怕朝廷這幫飯桶還不是對手。

鄒燕來是有點歪才,可惜有些小家子氣,這些亂世之中的忠臣良将也好、逆臣賊子也罷,白離心裏走上一圈,只覺得沒有一個比得上施無端的。

他少年時便能一個人闖狐王洞,滿洞大小狐妖個個比他本事大,卻沒有一個能截住他的,何況如今。

找到他——要找到他——

白離輕輕地扣着自己的嘴唇,他整個身體都被黑影籠罩,幾乎沒有人看得見他,看得見的也沒有人能近他的身。

火龍壓陣,最精銳的騎兵開道,派先鋒軍沖入岷江口大營,個個身穿神铠,刀砍不斷,他們來得極快,普通官兵根本來不及反應,便已經被沖得人仰馬翻,只是修道者和普通人之間向來泾渭分明,本就是不同的階層,哪裏有聽說過修道者與普通人同袍同澤,一起身披铠甲乘輕騎前線沖鋒的?

便也只有施無端這樣離經叛道之人幹得出來。

等中軍生生被沖開了一條口子,朝中教宗裏的人方才收到調度,弄清楚是怎麽一回事,姍姍來遲,鄒燕來喊啞了嗓子,想叫兩翼将騎兵包圍住,卻不想紅巾軍騎兵只是闖進來殺了些人放了把火,卻不戀戰,突然撤退,傳令兵來報,兩翼突遭埋伏,對方弓箭極猛烈。

Advertisement

再一聽,遠處喊殺震天,東越山谷中朝中顧懷陽部想來也瞧見了施無端放的火龍,正強行突圍。

布片人咕嘟是典型的皇上不急太監急,白離還一動不動地看熱鬧,它倒是積極起來,也跟着鑽入人群中厮殺一通,只可惜這小魔物雖然頗有些詭異之力,殺人着實太慢,竟還趕不上人殺人的速度。

岷江江口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漩渦,越來越多的人卷入其中,人人都殺紅了眼,簡直不知今夕何夕。

白離擡起頭,紅巾軍發令的煙花來自四面八方,雙方在大雨中混戰成一團。戰鼓的聲音與雷聲相沖,不分彼此,火龍已經不見,火光卻毫不畏懼傾盆大雨,燃燒在各個角落裏。

鄒燕來不知怎麽的找到白離身邊,大聲叫道:“魔君!”

白離也不擡頭,依然遺世獨立似的坐在馬背上,企圖在茫茫人海裏尋找施無端,口中卻說道:“不要急,先打着,施無端的絕招還沒出呢。”

他話音才落,只聽一聲尖銳的哨子響,七朵煙花依次在空中爆裂開,白離“啊”了一聲,輕輕地笑了:“北鬥七星,你瞧,我說什麽來着?”

鄒燕來心中一凜,他先前以為,這樣短兵相接瞬息萬變的戰場上,施無端也只能依着兵家陣法行事,是萬萬來不及布他的陣的,誰知他竟然膽敢在交鋒過程中明目張膽地做手腳,登時心中閃過數念,失聲道:“是騎兵!”

騎兵沖鋒中軍,兩翼布下埋伏,中軍步兵推上,他以為這就是紅巾軍的打法了,沒想到這特殊的騎兵卻并不是為了沖鋒,撕開官兵中軍,一觸即走,在教宗之人來不及反應前仗着快速機動轉移,将陣法的火種埋下,徑直撤出,看似毫無章法的左突右沖,卻是走了北鬥之位!

鄒燕來一夾馬腹,猛地沖了出去,大聲吼道:“弓箭手!弓箭手掩護!兩翼收縮,道友們小心對方有詐,守住靈臺……”

鄒燕來整個人都被大雨澆,狼狽極了,想他一生濁世佳公子一般的模樣,如何有過這樣狼狽的時候?

白離看着他沖出去的背影,搖了搖頭。

就在這時,本來便暗的天幕忽然更黑沉了下來,大雨依舊瓢潑,那低沉得仿佛伸手可觸的夜空中竟出現了七顆北鬥,白離目光一凝,只見那形如鬼魅的騎兵已經不知所蹤,一條銀色的線突然自岷江口的山腳下蔓延開來。

他的心跳忍不住快了起來——無端,施無端,你在哪裏?

那銀線最終彙于一點,便是方才騎兵沖鋒所致的最終點,仿佛一柄巨劍戳入了整個官兵陣營當中似的,地面隆起,人仰馬翻,原本混亂不堪,頗有些像烏合之衆的教宗高手們終于被組織起來,散布在收縮的官兵兩翼外圍,以大咒術抵擋。

一道閃電正劈在北鬥之間,地動山搖,山間仿佛亮起無數盞山燈一樣。

就在這時候,白離突然縱馬沖了出去,他擡手将背後神弓碎羽取下,連射三箭,仿佛不用瞄準一般,擋在他面前的三個騎兵幾乎同時一聲不吭地便摔下了馬去,此一路,如入無人之境。

教宗勉強壓抑的陣中,所有的規則都如同拔河一般被兩邊的人互相争搶着,碎石自山間滾落,卻一塊也碰不到白離身上。

他身上騰起一層漆黑的霧,仿佛能将靠近他的一切物體揮擋出去一樣。

一身雪白的袍子已經遍染鮮血,那昔日裏如畫的俊秀眉目,竟陡然生出某種極豔極可怖的戾氣,與座下無鞍的戰馬一般桀骜不馴、有恃無恐地沖着某人的方向而去。

百丈,五十丈,三十丈——

沒有人能攔得住他。

施無端身上防雨的兜帽不知何時滑落,他坐在馬背上,幾縷頭發黏在額頭臉頰上,卻并不像鄒燕來那樣顯得十分狼狽,仿佛他便是全身濕透、白離沖到他面前、那尖銳的十指橫在他的脖子上,也不能叫他有半分驚慌。

施無端的手上纏滿閃着鬼火一般光澤的星絲,正面色平靜地看着白離。

這一回絕不放過你——白離的雙眼對上施無端的,那一刻距離不過十丈,他們同時看懂了對方的目光。

然而就在此時,突然,極近的地方傳來一聲巨響。竟将喊殺聲和雷聲也蓋過去了,正在膠着的陣中突然被硬生生地撕開一道裂紋,高懸夜空的北鬥驀地消失,施無端手上星絲全斷,他怔了一下,下意識地擡起頭,卻看見滿天陰沉的雨絲,瞧不見半顆星星。

星盤上混亂一通,他一時半會竟理不出頭緒。上回的陣法被白離撕碎,這回白離也在陣中,是誰有這樣大的力量?

如臨大敵的教宗之人卻也一般疑惑,同時往後退去,有些定力不好修為不夠的甚至跌坐在地上,就好像兩方人玩命使勁拔河,繩子突然從中間斷開了一樣。

連白離也皺起眉,往聲音來處望去。

突然,有人大叫道:“洪水!洪水!”

又有人罵道:“什麽洪水……啊!”

給衆人反應的時間并不長,頃刻間,岷江狹細的山口被一聲巨響沖開,幾丈高的洪水仿佛怪物一樣洶湧地沖下來,天地一怒,凡人也好,神魔也罷,都得人人自危。

原本距離極近的施無端和白離生生被這洪水怪物沖開,有些人沒來得及叫一聲便已經被卷了進去。

冰冷的水一時沒頂,白離眼前一黑,手腳下意識地掙動起來——有那麽一刻,他幾乎以為自己重新被那暗無天日的魔宗吸了回去,那一刻心涼得透了,竟生出一股子絕望來。

他拼命地掙紮,手中凝聚起黑影,又頃刻被下一波的大浪打破,後背狠狠地砸在了不知何處凸出來的什麽東西上,白離一驚,猛地恢複神志,看準了時機,飛快地拽住一塊大樹,只覺胸口快要喘不上氣來,被那洶湧而至的水砸得生疼。

就在這時,他瞧見施無端也比他強不到哪裏去,施無端本就帶傷,此刻早已經七葷八素,也不知還清醒着沒有,極快的水流将白離抱着的樹連根拔起,他想也不想,借力一蹬,這一踹力氣極大,竟逆流而上了一段,施無端正好撞在他胸口上,兩人一同被洪水沖了出去。

白離下意識地一只手摟緊了他,一只手爆出青筋來,拼命攥住了方才的大樹根,只當這好歹是根浮木,然而他用力太過,手中黑霧下意識地将那大樹根撕裂了開,竟脫手而去。他本就水性一般,這一下竟灌進兩口水來。

突然感覺懷中人在他手臂上攥了一把,施無端不知何時睜開眼來,将手上殘餘的星絲纏在了白離胳膊上,白離不知怎麽的便會意了,擡手将星絲甩出,勉強拉住了樹幹,五指一縮,後背便又硬磕在那大樹幹上。

所幸施無端人不怎麽靠得住,給的線倒是很結實,白離一手攬住他,一手纏住一截樹幹,沉沉浮浮,一時在水面一時在水中,也不知什麽時候是個頭。

施無端卻已經想明白了——竟是連日大雨沖毀了岷江口大堤,那滔天洪水正好自此最狹窄的地段硬生生地擠進來,無怪輕易撕破他的北鬥陣。

岷江之地大雨并不稀奇,那大堤翻了修修了翻,竟不知被折騰了多少次,朝廷一次又一次地撥款修,被國之祿蠹們一層又一層盤剝,早有禦史上書痛斥此事,然而淮州之地自來天高皇帝遠,水極深,官官相護,朝廷幾次三番徹查,竟毫無所獲。

只得叫着大堤一次又一次地毀于蟻穴,三年五載便來一場洪水,禍害兩岸百姓。

施無端突然想大笑——岷江口大水,包圍圈七零八落,東越之困竟無意間解了。這叫老百姓恨得牙根癢癢的站不穩的大堤,竟幫了顧懷陽這樣大的一個忙,豈不是天意麽?他悉心籌劃,與官兵在此處争鬥,正是你死我活之時,一轉眼卻成了難兄難弟,這個方才還打算和他兵戎相見的白離,此刻竟拴在一棵大樹上,仿佛相依為命一樣。

太荒謬了。

施無端忍不住便真的笑了出來,突然明白了老皇帝是如何把自己給笑死的。

又一個冰冷的浪頭打過來,他嗆了一大口水,胸口疼得近乎麻木,仿佛一點氣也喘不上來了一樣,施無端眼前一黑,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