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堅定

先時卧室的窗簾拉上了,只剩了一點黃昏時的光線。再後來,外面徹底天黑,窗簾上映出一團虛晃的路燈光。

程為已經是第二次問她:“起來麽?”他手指順着她發絲,從腦後滑過停在她光潤的後背上。

他真溫暖,每一處地方都是暖暖的,她轉過臉貼在他胸前,靠在他有力的心跳聲裏。像某個下雪的早晨,大概是放寒假,她溺在棉被裏任由自己昏昏沉沉,直挨到日上三竿,想這神志不清的盡頭到底在哪裏。就在這裏吧,她想,如果時間能停在這裏。

“到八點了麽?”她略仰頭來問他,八點鐘他該回去了,是他媽媽吃藥的時間。

程為聽了微微嘆息,“沒有,還早呢,不到七點。”他無意識的撫摸她背心裏一點凹陷,輕聲哄她:“不想睡的話,我們起來吧,”他動了動,湊到她耳邊來:“還要洗床單。”

“嗯……”她嗚咽着答應,人卻沒動,只一只手從他腰身上拿上來,又撫過他手臂,其實男人的皮膚也是很光滑的,怪不得各路妖精都覺得唐僧細皮嫩肉的要占有,誠不欺人;她在心裏思忖着,今時今日,這也算是私有財産了吧,那再摸一下,嗯……

“別亂動。”他是忍了一會兒,實在忍無可忍的索性把她牢牢圈住,壓在手臂下。誠實相告:“你再動,剛剛我們讨論過了,該複蘇的會複蘇,該重啓的會重啓,我也控制不了。”

“你不是說,在休眠狀态麽?”

“那可不一定,”他眼瞳裏亮着一圈細索的光,極謙虛的解釋:“你現在這樣,我随時能開始。”說着,垂眸向下迅速掃了一眼,盡收眼底。

“那……”宋媛清醒過來,撐起一點奮力掙開他手臂,“那我們還是起來吧。”她說着開始往床頭找衣服。

被程為橫過來的手臂一把壓回被子裏,他一方面怕她着涼,一方面被她趨利避害的反應深深傷害了,低頭來狠狠問她:“這麽不好麽?一說要重啓就逃走?”

“唔……真的,有點兒疼!”她連眼神裏也摻着畏懼的光,那點可憐的光融化人心,他順勢親了親她眼角,伸長手臂替她拿衣服,同時低聲問她:“不是後面好多了麽?也許下次就不一樣了。”

“嗯。”宋媛接過衣服來,理智的點頭答應着。

“下次,是明天?”他居高臨下的問。

“明天?”她遲疑了,覺得不妥,“後天吧?”說完看他表情不悅,極有心機的補充:“明天正常上班,很忙的。”

他維持着原有的表情,沒說話,散發出來的氣息似乎不太同意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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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為臨走前,宋媛在收拾廚房的碗筷,他從身後圈住她,低頭在她耳後留戀的親了親,低語着同她商量:“不跟我回去麽?”

她手上滿是泡沫,任他抱着,搖了搖頭。前面說好的,宋媛說她周一一早八點開會,怕來不及。他說,我送你。她說,不要,你太暖和了,我容易睡過頭。他聽了笑得沒法答言。

她送他下樓,回來時也覺得落寞,第一次發現,這屋子裏空得有點兒荒寒。她經過陽臺,不經意看到晾在那兒的床單,随着窗外夜風擺了擺。她站在玻璃門邊,笑了,他果然還是言出必行的好性格。

轉天是博物院開年第一次大會,宋媛和小莊挨着坐,聽書記繼往開來的講話。會議氣氛嚴肅莊重,不能交頭接耳。小莊低着頭頻頻做着筆記,宋媛側目,小莊真是書記領導下的好青年,不像她,實在不知道該記錄哪一句,哪一句都差不多。只好打起精神來,目不轉睛的盯着書記的臉,奈何眼珠不争氣,總是被書記的地中海吸引,看他頭頂上疏落的幾根頭發。

正在痛苦中掙紮,小莊胳膊肘挪過來碰碰宋媛手臂,宋媛警惕的瞟他一眼,看他正把筆記本亮給他看,上面寫着:你和程為談的怎麽樣了?

這問題!她順便目光向上掃了掃,正瞄到他拿黑水筆畫的一幅書記講話的人像,突兀的大腦袋,油光锃亮,旁邊寫着:蒼蠅別來,小心滑倒!

她一個沒忍住,咧開了嘴,太不莊重了,趕緊低頭掩飾,并狠狠剜了小莊一眼。

小莊才發現暴露了,一伸手把畫像捂住,留下一根手指用力點了點最後那句話,意思:看這兒!

宋媛迅速調整好情緒,再擡頭時仍是标準的肅穆表情,同時驕矜的瞥小莊和他的筆記本一眼,意思在說:看,看姐的職業素養,怎麽樣?!。

看到了!小莊不耐煩的又點了點那句話。

輪到宋媛寫字,她認真的低頭奮筆疾書,還間或看向書記的臉,寫道:挺好的,諸事順利。你敢塗鴉領導,你等會兒,別動,讓我拍下來留着當把柄!

哼!小莊低調的,鼻孔噴了噴氣,手上緩慢的把那幅畫塗滿了,銷毀了證據。同時寫着:他媽媽的情況,你去看過了嗎?你知道程為以前在學校,是多少人追逐的目标麽?你以為,冷漠低調的全優生,是什麽逼退了那些花癡?

不是他的“冷漠”麽?!宋媛故意寫着,稍稍轉頭想看小莊的精彩表情。

小莊果然不端莊,他毫不掩飾的翻了一個巨大的白眼,宋媛真怕他翻不回來。

他翻回來了,龍飛鳳舞的寫着:就數你有智慧,征服得了冷漠的人性!!!

宋媛想寫:可不是麽!看看我這魅力。還沒來得及動筆,書記的講話進入收尾環節,大家都開始準備鼓掌了,她手上忙不過來,沒寫成。

散會出來時,小莊謙謹的抱着筆記本,等領導們先退場。

宋媛因為要整理一期展品的文字資料,一整個下午都沒見到小莊,他大概是跟着師傅進庫房了,他們有一些織繡品是需要長期維護的。臨近下班時,小莊才又出現在辦公室,他難得的沉靜如水,坐在宋媛對面寫工作記錄。

等辦公室同事走得差不多,他才伸手敲了敲宋媛桌面,宋媛擡頭來看他。

“哎,寫完沒?”他慣有的妖嬈眼神,勾了勾。

“嗯,”宋媛點頭,“要說什麽?”

“給你講個驚悚故事,聽不聽?”

宋媛一邊着手整理文件,一邊潦草點頭。

“關于你男朋友哦!”

她停了手。

“我聽我老婆說的,那時候,她們班有個女生,專業課成績數一數二,特別仰慕你們家程師兄,好像因為想考和他同方向的研究生,就經常去找他,可惜程為在學校的時候不多,她就找到他家去。”小莊邊說,邊指尖流暢的轉着一支黑色水筆,“結果,聽說有一次去他家,看到他媽舉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站在家門口,又哭又笑的要砍人。”

宋媛坐在對面凝神聽着,她在想,這是躁狂失控的時候麽?好像是……

小莊繪聲繪色:“把那女生吓得半死,逃都來不及,後來就再也不敢上門了。”

宋媛若有所思的點着頭,眼神的焦點不在小莊臉上,她在推測,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是藥物沒有控制好的時候麽?她同時想起了另一件事,一道她沒太留意的傷疤……

“哎!”小莊拿手裏那支筆在宋媛面前晃了晃,“聽懂我說的意思了麽?”

宋媛調回視線來,點頭:“聽懂了,你放心,我都清楚的。”

小莊自顧自的手裏的筆敲了敲桌面,洋洋道:“知道就好。”同時收拾文件起身向宋媛回眸,“那我先走了,我得早點回家,我二舅舅生日。”

“輪到舅舅們了?”

“嗯!”

“舅舅們生日快樂!”

“多謝!”

宋媛下班回到家,晚上的時間用在查閱資料上,她給自己進一步普及了精神病學知識。很花了一些時間,程為打來電話時,已經十一點多,她還在看一篇國外的論文。

“媛媛,你睡了麽?”他問。

“哦,睡了,明天要上班的啊。”她眼睛仍盯在電腦屏幕上,随口回他。

“哦,你開着燈睡啊?”

“嗯?”她眼神還沒挪開,耳朵裏聽到開門聲,從椅子上轉過身來。

程為邊挂了電話邊徑直走進卧室來,走近時的表情,仿佛在說:你撒起謊來倒是臉不紅心不跳的!

宋媛卻是下意識的擡頭看了一眼床頭櫃上的鬧鐘,“這麽晚了?你怎麽出來的?”她忍不住問。

他走到她跟前,本來看她穿着身淺色睡衣,抱膝坐在椅子上,縮成一團,十分好抱;正伸長手臂要把她圈進懷裏,臨時瞟到她電腦屏幕,他讀取速度特別快,已經看清了。停了一秒,他擡手把屏幕合上了,仍舊把她抱起來,在她耳邊告誡她:“你看這些做什麽?有我在,不用你幫這些忙。”

被他騰空抱上床,宋媛本能的摟住他脖子,仍舊擔憂的追問他:“你怎麽出來的?阿姨一個人在家麽?”

“放心,我媽吃了藥睡了,中途不會醒。”他湊近來親昵在她耳邊,悄聲低語,像是怕吵醒了誰。

“那明天早上……”宋媛還是不放心,被他壓進被子裏,借着一點月球燈的白光,找他的眼睛。她擔心明天一早,他媽媽醒來找不到他,她今天剛研究過,這類病人對環境變化的反應不一,萬一……

他做好了準備來的,擡手把月球燈的開關按掉了,房間裏一瞬歸于黑暗。“我早點回去。”他說,一只手伸進她睡衣裏。“多早?”她關心。

“很早……”他從她睡衣下緣摸上去,潦草說着,說話聲漸漸淹沒在她唇齒間。他手臂撐在她頭邊,一手在她身上暢通無阻,越過柔滑的平原,攀上峰頂。他真是那種一回生,再一回就能深谙其道的人。他一邊放慢了速度,一邊騰出手來在黑暗裏解自己的衣服,一件件順着床沿滑落在地板上。

她在心裏疑惑是否是被他親得有點兒缺氧,剛剛想問的話,他一貼身上來她就忘了,滾燙的身體有驅散思想的功能。 她被他動作牽引着,眼睛的暗适應漸漸完成,昏沉的光線裏看清他輪廓,尋着他耳朵去,低聲問他:“你是特地為這個來的?”

她黑暗裏雙目炯炯發亮,看着他坦蕩的點了點頭,微微鼻音:“嗯。”他沿着她光裸脖頸一路吻下去,昨天太倉促,他走馬觀花;現在正是好時候,供他細致的一一飽覽,他是特別仔細的人。她被他親得,有細碎的微癢和不明的難耐,蒙混中伸手抓住他手臂,漸漸不得力,她一點點挪上去,快要到他肩頭的位置,摸到那處傷疤;忽然清醒過來,昨天似乎也摸到過,她沒留意,此時她重複撫摸了一會兒,大概一根手指長,斜斜的一道。

“程為,”她喃喃的聲音,猜測着問他:“這是傷疤?”

“嗯?”他感受着她手指拂過的位置,一時難以從她胸前的溫膩裏脫身。

“這裏,”她又重複一遍,趁着他回神,努力從他身下掙出來,攀着他肩頭坐起身,低頭來确認那處傷痕。

他順從的由着她起身,又伸手攬住她後背,“嗯,”他順着她手指的位置自己也低頭看了一眼,寥寥的解釋:“偶爾弄傷的,不小心。”

“哦……”她緩和的點了點頭,追索他眼睛裏的光,猜測着問他:“是刀傷麽?”

他怔住了片刻,不知是怕她冷還是別的,他也坐起身,把她緊緊抱在身上,依在她肩頭,似乎過了好一會兒,他說:“別怕,媛媛,這些事我能處理好。”

“嗯,”她貼在他耳邊輕聲,“阿為,我們一起吧,一起看風景…….”她雙手摟住他肩頭,“有多少好風景,就有多少不好的,我不怕,你也別怕!”

她征求他意見,溫柔又堅定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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