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頹情

一連幾日,慕勉都是把自己關在房裏,懷裏抱着那柄劍,坐在床頭傻傻地不知在想些什麽。

再來到曦韻閣時,她被侍婢引領入內,一進屋,就聞到空氣裏彌漫着一股濃馥的酒香味,燕豐璃紋絲不動地仰卧在軟榻上,一只胳膊搭着臉,旁邊小幾上的碧青酒壺斜倒着,裏面的瓊漿玉液灑了一地。

他喝得昏昏沉沉的樣子,令慕勉一驚:“怎麽喝了這麽多酒?”

燕豐璃正有點醉生夢死的意味,直至聽到她的聲音,登時如醐醍灌頂一般,腦子一清,他慌忙睜開眼,坐起身道:“小、小勉……”

慕勉問:“出什麽事了嗎?”

燕豐璃眉宇糾結地颦動下,爾後朝着她微笑:“沒有,就是你不在,我悶得慌……才多飲了幾杯……”他的肌膚生來極白,因喝了酒,面龐像被火烘過似的,紅暈之下愈發顯得秀美迷人,他安靜地凝睇她,一雙狹長的眸中有醉意,化成水朦朦的一片,就仿佛哭泣過,竟透出幾分孩子氣的稚氣與依戀來。

慕勉一瞧,即知他喝了不少,命侍婢将桌上歪倒的杯盞酒壺拾掇好,再去熬碗解酒湯。

“你換劍了?”燕豐璃向來觀察入微,很快留意到被她橫握在手裏的寶劍。

慕勉不料他突然問及,緊下手指,沉默地一點頭。

燕豐璃卻若有所思,目光緊盯着劍鞘上的那個“慕”字。

慕勉察覺到他的視線,胸口略微不安地起伏着,像是經過千絲萬縷的掙紮,最後主動解釋:“我……我哥哥來了……這柄劍,是他給我的。”

燕豐璃臉色不易察覺地一變,迅速擡眼,慕勉正螓首低垂,宛如黑絲絨一樣的睫毛阖下來,浸在窗外照進的薄色淡光裏,清晰得歷歷可數。

“你哥哥?”燕豐璃吃驚一笑,“原來你有哥哥,以前從沒聽你提過呢。”

慕勉不說話,他又好奇地追問:“你哥哥什麽時候來的?只有他一個人嗎?你們都談了些什麽?他為何要把這柄劍給你?”

……

許久後,他也沉默了:“小勉……那天你為什麽沒有來?”

慕勉一愣,之後反應過來,低聲回答:“對不起……是我忘了。”

燕豐璃望着她,笑了笑。

慕勉心生歉意,問道:“那天……你是想……”

“你瞧你,整天糊裏糊塗的,連自己的生辰都不記得。”燕豐璃從衣襟裏掏出一枚鼓鼓的紅錦香包,塞進她手裏,“這是我特地到山雲廟給你求的平安符,跪了好久才得來的呢。”

香包上帶着寺廟裏特有的煙香味,上面的針線繡得歪七扭八,看起來頗為滑稽。

“豐璃……”慕勉驚得不知該說什麽。

燕豐璃笑眯眯地替她系在脖頸上:“聽說這個很靈驗的,你要随時戴在身上才好。”又裝腔作勢地在她面前攤開手,“你瞧瞧,為了繡這麽一個香包,我熬得幾宿沒睡,連手都破皮了。”他委屈地癟着唇,一副等待安慰的可憐樣兒。

慕勉想他自小金衣玉食,蜜罐裏長大,為了自己,肯在廟裏跪上半個多時辰,纡尊降貴去做最不擅長的繡工,一切只為了給自己求平安。

她忽然覺得眼睛酸極了,不敢有一點眨動,竭力想把某種悲澀的情緒逼回去。

她低着頭:“豐璃,你不要對我那麽好。”

“心疼了是不是?”燕豐璃立馬換上一張大笑臉,寵溺地拂了拂她的鬓發,“傻瓜,不對你好,那我該對誰好。”

慕勉別過臉:“對誰都可以。”

左腕一下被狠狠搦住、擡高,迫使慕勉不得不仰起臉來,燕豐璃依舊在笑,笑得那樣好看:“再說一遍。”

恰逢此時,侍婢端着解酒湯候在簾外:“三公子……”

“給我滾出去——”他朝外面大嚷,眼睛都充血繃紅了。

慕勉從沒見他發過如此大的脾氣,亦是怔在原地。

侍婢倉皇瑟縮地退下,燕豐璃轉過頭,眼神又變得柔和,将她抱在懷裏:“小勉……剛才的話,我就當你沒說過。”

他抱得太緊,仿佛要把她扼死在懷中,慕勉有些痛苦地颦眉,感到冗長的窒息。

燕豐璃随即把她逼至牆角,對着那耳垂、脖頸、胸口往下更深,便是一番纏綿的吻。

“豐璃……你別這樣。”他下-體死死頂着她,慕勉無措地左右扭動,躲避他的吻。

“小勉,你都好些天沒有來了……”此時他已然情動,灼熱的喘息拂在肌膚間,燙得人呼吸一緊,嗓音喃喃着,似在哀求,有痛的味道,“我想要你……想要你……”

風雨欲來之際,慕勉卻推開他,閃身躲到一旁,剩下燕豐璃傻了似的,白着臉僵在原地。

慕勉苦澀無言,剛一轉身,又被燕豐璃從後摟住。

“小勉,你嫁給我好不好?”衣襟前,是他傾滑下來的烏檀發絲。

慕勉渾身微顫,目光迷茫地落在某一點上,半晌才道:“你今天喝醉了。”

“沒有,我沒醉……”燕豐璃阖上眸,不知是她在抖,還是自己在控制不住地發抖,“我害怕……我怕自己做不到……”

做不到,讓她忘記那個人,讓她愛上自己。

她早已預防好了一切,讓他無法拿什麽來困住她,束縛她,她随時随刻,會離開他的身邊。

他有些語無倫次,慕勉只好放緩語氣,溫言勸道:“你今天喝了太多的酒,先好好睡一覺,下次我再來。”

燕豐璃癡癡地看着她,看着她垂睫,看着她轉身,然後只餘下一條背影給自己,當目光移向她右手——始終緊握不離的寶劍時,內心剎時如烈火烹油一般,星光四濺,燃燒起了一種出離理智的憤怒。

他突然沖上前,仿佛化成瘋狂的獸,胡亂而粗魯地撕扯着她的衣服。

“豐璃……”他簡直像變了一個人,只在轉眼間,就将她原本完整的衣衫撕裂成一塊一塊破碎的布條,那雪白如玉的肌膚呈現在空氣裏,刺得他雙眼愈發通紅。

慕勉似乎忘記掙紮,滿臉震驚地望着他,直至對上他的眼,那裏赤紅一片,好似在慘烈的咆哮着,滿是悲恸與哀怨,她喉嚨一哽,心裏只感到無法言語的難受。

很快她就被抛到床上,面朝床單,而他迅速欺身壓下來,解着自己的腰帶褲子。

縱使這種事做了不是一次兩次,但慕勉仍接近絕望地閉上眼:“豐璃,你不要這樣,好嗎……”

可他終究沒有停下,從背後強悍挺入,在她的體內橫沖直撞,帶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力道。

“豐璃……”身體被觸到極限般,慕勉忍不住失聲而出,他一直都是溫柔憐惜,從未如此粗暴狂肆過,慕勉幾次掙紮着想支起身,但都被他抵死一樣制壓着,仿佛要硬生生将彼此的身體揉成一具身體,不準她動彈,下-體激烈地進進出出,這樣深,他闖得這樣深,每一下,都讓她神元分離。

慕勉咬住嘴唇,只能死死抓着床單,身軀被他密不可分地纏貼着,彼此口中,同時發出細細急促的喘息聲。

啪……啪……

羅帳輕垂,掩着兩道朦胧而狂動的人影,空氣中盡是愛-欲迷離的氣息,昭示着這一場猶如暴風驟雨的歡愛。

他動作越來越快,無可克制,像帶着她從天空高處墜落,再墜落,兩個人一起粉身碎骨,他抵達在那溫潤的深處,癡至忘我,猛一陣顫栗,靈魂出竅一樣,然後無力地半覆在她的背上,而她,已近崩潰,就那樣激動的流出眼淚。

燕豐璃在床上抱着她,不住地喚她的名字,慕勉貼在他懷裏不說話,偶爾抽噎一聲,滾出的淚水濡濕了他溫熱的胸膛,整個人都是麻木的。

姜翯進來,頭也不擡地咳了聲。

燕豐璃瞬間警惕:“什麽事?”

“大公子來了,聽公子正在曦韻閣,就徑自朝這邊來了。”

燕豐璃眉宇一壓,目光有些複雜。他松開雙臂,拾了旁邊的錦被替慕勉蓋上,見她嬌靥上淚痕點點,細長的睫毛還濕,每顫一下,就濕漉漉的黏在眼睑處,模樣委實堪憐,他情不自禁俯身,去吻她的淚,柔聲地哄問:“等一會兒,我讓她們給你備件衣服,晚上再回去,好嗎?”

慕勉一直沉默,半晌,終于點點頭。

燕豐璃披衣起身,再回首時,她已把臉埋入繡枕裏。

“小勉……”他散着一頭及腰長發,靜立宛如玉雕,眼神裏含着黯然的笑,“我要是快死了,你是不是,就舍不得離開我了。”

慕勉驀然一震,不曾回答,不曾擡頭,只是下意識攏緊手指。

而他掀簾而出。

“大哥。”沒多久,看到燕豐恺來了,他笑着迎上前。

燕豐恺中等身量,臉龐略微發福,身上的衣着打扮格外莊重得體,與一臉精明算計的燕豐鳴相比,顯得随和許多。

他背後跟着一幹随侍,拄着拐杖進來,倒把燕豐璃吓了一跳:“大哥,你的腿怎麽……”

燕豐恺坐下來,聽他問及,用拐杖重重砸下地面,沉着臉道:“這就得問你的好二哥了。”

燕豐璃見他悶着一肚子氣來,不明所以地問:“這與二哥有什麽關系?”

燕豐恺冷笑:“前幾日他約我騎馬,害得我從馬背摔下來,一條腿險些就這麽廢了。”

燕豐璃心知這二人一向不對盤,什麽都争來争去,一方出事,最先懷疑的必是對方:“大哥為何說此事與二哥有關?”

燕豐恺道:“事後我讓人檢查,發現馬鞍下面藏着針,顯然是被人動了手腳,我就知道,他豈會這麽好心邀我騎什麽馬。”

燕豐璃忙問:“那二哥怎麽說?”

燕豐恺咬着牙根,狠狠道:“他自然不承認,還說是我自己設計陷害來冤枉他,理倒全被他占了盡,哼,當我不知,我若變成廢人,他就更有機會登上這世子之位了。 ”

燕豐璃勸道:“都是一家兄弟,我不相信二哥會做這種事,還請大哥查個水落石出,千萬別誤會了二哥。”

燕豐恺聽他說得真摯,面色一舒,嘆氣:“老三啊,你就是心腸太軟,凡事總往好處想,你二哥用心歹毒,什麽事都做得出來,幸虧我這回筋骨無恙,否則害了我,下一個就是你了。”

燕豐璃顯得難以置信:“二哥他……不會……”

燕豐恺趁機問:“我聽說,他最近也常到你這裏來,可是跟你說了什麽我的不是?”

燕豐璃張開口,但又連忙閉住,搖搖頭。但那模樣,任傻子也看得出來有問題。

“好個老二,居然想挑撥離間!” 燕豐恺攥緊拳。

燕豐璃驚惶解釋:“大哥,二哥只是随口提幾句罷了,并無他意!”

燕豐恺哪裏肯信,暗自裏咬牙切齒,稍後緩了臉色:“三弟,大哥待你一向不薄,不像他佛口蛇心,妄想挑撥咱們兄弟情分,你仔細想想看,日後若讓他奪得世子之位,咱們兄弟倆就別想有活路了。”

燕豐璃低着頭,悶悶不語。

燕豐恺想着話已點到,遂端起茶盞淺抿一口,轉過話題:“再過不久,就該到父王的大壽了,老三啊,你在外面住的也夠久了,可曾想過搬回來住?”

燕豐璃這才嬉皮笑臉道:“大哥也知我貪玩慣了,這裏好吃好喝,父王又管不到我,屆時父王要是讓我回來,還得請大哥替我說說話。”

燕豐恺瞧他長發未束,袍子也穿得松松垮垮,再看內室裏紅帳軟紗,隐隐約約似有嬌影,即知他成天過着花天酒地的日子。

燕豐恺拍拍他的手:“這是當然,大哥最疼你。”轉念又道,“對了,我派人送來的龍井茶,你喝得還慣?”

燕豐璃點頭:“大哥給的珍品龍井,自是極好的。”

燕豐恺道:“好,你喜歡,改日我再派人送來些。”

燕豐璃只是含笑,垂下睫,端起茶水在口中輕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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