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蘭煜走進自己帳房。

夜鵟起身:“王爺。”

夜鹫掙紮着要起身,蘭煜見狀擺了擺手:“不必。”

“木藍來看過,只是刀傷、抓傷,并無大礙。”夜鵟說道。

蘭煜點了點頭,到邊榻旁椅子坐下,仔細查看了一下夜鹫的傷勢,七七八八十幾處傷,卻不致命。

“夜鹫,”蘭煜開口,“回莊子修養一陣,要什麽藥材盡管叫帳房去采辦。”

“屬下......”夜鹫眉頭一揪,雖盡力在骠騎将軍身邊護衛,卻也刀劍無眼,再後來被圍攻,兩人被沖散了,難不成他......

“白将軍沒事,”蘭煜看到夜鹫眼裏的哀傷,便說,“許你一個月養傷,傷好之後,本王有另外事情交代你去辦。”蘭煜想起那個金色铠甲的莫桑帝王,眼裏閃現幾分狠戾。

“是,屬下遵命!”夜鹫抱拳。

蘭煜眼裏的狠戾轉眼消逝,低頭思索一下道:“夜鵟,你同夜鹫一起回莊,一月後本王會将任務通知你們。”

“是!”夜鵟欣喜。自從開始出任務,夜鵟與夜鹫相互不離,此間的默契是他人無法比拟的。

“通知夜隼夜枭夜鹞夜鳶到位。”蘭煜起身。

“是!”夜鵟低頭答道。

蘭煜剛想出帳去找薄言,腳步卻停下,低頭聞了聞身上,悶沉的灰土味裏夾雜着盔甲的鐵臭,還有幹化的血腥臭。他笑道:“不聞則已,一聞,哈,果真是臭啊!”夜鹫和夜鵟莫名地看着自家狂放不羁的王爺如此作為,相視一下。

“來人!”蘭煜拍了拍手。

帳簾一掀,侍衛手一拱:“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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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伺候。”蘭煜說完大步朝內帳走去。

“是!”侍衛退下。

一刻之後,蘭煜出現在薄言帳房。薄言正在藥櫃前抓藥,蘭煜徑直走進內帳。白澤芝還沒有醒,身上和臉上都被清理了一下,沒有了回來時的狼狽髒亂。胸前、肩膀和手臂上綁着白色棉紗。

蘭煜打量了許久之後,皺了一下眉頭道:“還沒醒嗎?”

薄言在外賬藥櫃前擡了一下眼皮,沒有答話,打開一個格,捏過兩三片土黃色骨碎補,回手一推關上。

“薄言,”蘭煜又喊了一聲,“夜鹫都醒了,澤芝怎麽還沒醒?”

薄言神色淡淡,打開一格,捏過一撮鹿含草,又回手推上。

蘭煜走出內帳,站到薄言面前,低頭看着他:“他到底怎樣了?”

薄言又擡一下眼,清秀的眼睛掃過他的眉眼,盡是擔憂。他垂下眼眸,将放着藥材的紙三兩下折一折,遞給木藍。木藍下去煎藥。薄言轉身走到銅盆邊,洗了個手。

“這麽多傷口,你還是期望他暫時別醒的好。”薄言一邊緩緩擦拭着手,一邊淡淡地說。

蘭煜一聽,眉頭一緊。

“有我在,你擔心什麽。”薄言看着蘭煜緊蹙的眉頭淡笑,只那麽一瞬間,便一個轉身,“我餓了。”

“傳膳。”蘭煜笑道,“不說還不覺得,一說我也是餓得很。”

薄言依舊那麽清清淡淡的神色,蘭煜在幾個好友之間一直自稱用“我”,不用“本王”,這點讓他甘願為他所用,以好友的姿态。薄言到小方桌邊跪坐,小方桌上放着一只紅泥小爐,爐裏的小炭溫溫地燃着,上面放着燙酒壺。薄言伸手取出壺內酒杯,蘭煜在對面坐下,拿過兩只白瓷小盅擺上。薄言斟上兩杯,将酒杯放回燙酒壺。

蘭煜抿了一口,微辣的姜味游走在柔綿醇厚的酒香裏。蘭煜擡眼看了一下薄言,清秀的臉龐,淡淡的神色,如墨般長發用一支白玉雲簪绾在上方,一身月牙白衫總是紋絲不亂。

“酣高樓的琥珀光啊......”蘭煜笑道,一飲而盡。只怕整個軍營,只有薄言這能喝到這麽好的酒了。

薄言又給他斟了一杯。

侍衛端着小案走進賬裏,将飯菜擺好,退了出去。黑紅的烤鹿肉,焦香的炒兔丁,濃厚的醬牛肉,外加一盤秋葵菜。薄言拿起一個餅子,就着秋葵菜吃起來。蘭煜暗自懊悔,忙着打仗竟忽略了薄言。再看一眼薄言,覺得似乎消瘦了些。蘭煜放下酒盅,伸手切下一片烤鹿肉,拿起一塊餅子。薄言只稍稍一瞥,就知道蘭煜在想什麽,便二話不說伸手從蘭煜手中夾過一片烤鹿肉。蘭煜擡眼看了看他,又切下一塊烤鹿肉。

“蘭煜,盡管做你的事,我不用特別照顧。”薄言道,“我不會做拖累你的事情。”

蘭煜笑了笑,說:“怎麽會,你可是薄神醫,懸壺濟世,救死扶傷,怎麽能說拖累這種話!只是......”只是,看不得你受苦啊。

“你能過,澤芝能過,我為什麽不能?我能比一個王爺還矜貴?”薄言放下筷子,湊上前看着蘭煜的眼睛,“還是,你根本沒當我朋友?”

“不是,不是......”蘭煜想了一下。澤芝和自己從小就混軍營,這點小事根本不放心上。而薄言是第一次進軍營,平時又那麽仙風道骨,纖塵不染,理所應當會這麽想吧。蘭煜擺了擺手:“你啊,活的太仙,不忍拉你下凡啊!何況是軍營這樣一個土匪窩。”

薄言眼角一揚:“那你是土匪頭子。”

“土匪頭子不是我,”蘭煜壓低聲音,“我上面還有大将軍和骠騎将軍。我最多排第三號土匪。”

“他們有你匪嗎?”薄言道。

“我多斯文啊!”蘭煜伸手拉起自己的發絲一瞅,拎起袍子下擺一拂,“畢生的斯文都裝在你面前了。”

薄言輕笑。

“哎,你別看白将軍他們父子倆都文質彬彬的,一上戰場,大刀一揮,百尺之內無人近身,彪悍勇猛,匪氣自成。”蘭煜說的起勁,抖了兩抖廣袖,伸手切下一片醬牛肉,随後壓低聲音道,“我燓廈文有洛雲海武有白将軍,百姓才能安居樂業,免受戰争流離失所之苦。”

蘭煜一邊吃着,一邊侃侃而談,從軍營裏的趣事,講到行軍路上的見聞,仿佛行軍打仗不是件辛苦的事。薄言在一邊安靜地聽着,時而露上一笑。他明白,蘭煜只是想讓他笑上一笑,把戰場的厮殺和生離死別的情緒都過濾掉,只将最快樂的一部分呈現到他面前。薄言心裏一嘆,蘭煜,我雖不能與你并肩作戰,卻是可以在背後傾盡一己之力支持你的。

飯後,侍衛撤下碗筷。

“明日大軍要回京了。”蘭煜道。

“澤芝的骨傷不适合颠簸,過幾日才行。”薄言思索了一下。

“我們就留待幾日。”蘭煜握着酒盅,輕輕晃了晃。

木藍端着一碗藥走進來,薄言查看了一下點了點頭,木藍便徑直去內帳喂藥。

蘭煜一瞥,皺了皺眉:“這些個能不能都制成藥丸?”

“可以。”薄言抿了一口酒。

“太好了,藥水喝到嘴裏太難聞了,不如藥丸好。”蘭煜一喜。

“藥丸只能按大體病象來制,細微的照顧不到。”薄言略擡了一下眼,“若要效果,還是看病情出方子妥帖些。”

蘭煜點了點頭:“軍醫也是準備個大致的藥材,沒那麽齊全的藥材的。”

“以後帶上我就好了。”薄言淡淡道。

蘭煜笑笑。

“你這麽笑是什麽個意思!怕我拖累你嗎?”薄言佯怒。

“不是,”蘭煜伸手拍了拍薄言的手背,“這不是戰場上危險嘛。這溱水關還算條件好的,你要跟過來看看,我就由着你了。要是冰天雪地,沙漠荒原的話,我不能讓你跟着來。”

“蘭煜,你什麽意思!”薄言怒道,“你們去得,我就去不得了?”

蘭煜失笑,起身坐到薄言身邊,伸手一攬:“去得,去得。”

“蘭煜,我的能力足夠自保。”薄言正色道,“不管什麽樣的戰場,讓我跟着你們。”

“我相信,”蘭煜解釋道,“可是我不願置你于險境。”

“蘭煜,我們幾個是可以同生共死的好友,”薄言看着蘭煜的眼睛道,“澤芝可以與你并肩作戰,我也不會連累你。關鍵時刻我還能救你們。”

“我知道,”蘭煜抱住薄言,輕拍了兩下他的肩背,“若可以,我便希望不再有戰争。若有戰争,我們便共進退。”蘭煜将下巴擱在薄言肩上,聞着他身上淡淡的藥香,心裏輕輕嘆息,大不了召兩個暗衛暗中保護他吧,這個倔強的......蘭煜輕笑。

“師傅!”木藍端着碗走出來,看到兩人相擁在一起,頓了頓。

蘭煜松開薄言,坐正。

薄言起身,看向木藍。

“白将軍......喂不進藥......似乎身體越發燥熱......”木藍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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